一刻钟前——
水梦宇内,碎石悬空漂浮,古木拔地而起,山河震颤,无形的空气抽离开来,化为巨掌,又紧攒成拳,以碾碎山河之势砸了下来。
轰隆——!!
狂风大作,衣袍翻飞,二人灵巧地躲避着攻势,却见那风掌一击不中,又收指一握,瞬息间地崩山裂。
震耳欲聋的轰响之中,楼烬的鼓膜都被震得生疼,待这一击平息下来后耳畔还能听到嗡鸣。
再看江灼也没好到哪去,他受了小一半的力道,喉中一甜,血腥味已经漫到了牙关。
随着时间流转,水梦宇里所有的攻势只会越来越强,偏偏又不能用法术抵抗,楼烬和江灼就像砧板上的鱼,似乎只能坐着等死了。
他们找了半天,没有仙灵的帮助,压根就没法确定阵眼的位置,到头来也不过原地打转而已。
电光火石之间,水梦宇的攻击又变了,这次风雷相聚,每一道都堪比渡劫天雷,直朝楼烬头顶劈了下来。
他暗骂一声,迅速躲避,然而周围的空气被刚才的风掌抽去了一大半,只消稍微一动便是致命的窒息感,连带着整个胸肺都在疼。
“江灼,”楼烬急喘低吼,“到我身边来!”
风水轮流转,若放在以前,打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威名赫赫的魔君居然需要楼烬的保护。
阴风怒号中听不到江灼的回音,楼烬猛然回首,眼看着江灼就要被劈到了——
“背后!”
可江灼闷头咳出了一口血,刚避开了一道雷,另一道又随之而来,且刚才那风掌又卷土重来了,直直朝着江灼所在的地方袭去!
情急之下,楼烬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他咬着牙掐诀施法,金光化成丝缕环着江灼的腰身将他往这边带,然而又在半途中被狂风吹散了。
金光瞬间灰飞烟灭,被狂风席卷而去,像贪婪的饕鬄一般“吃”得干干净净。
江灼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楼烬飞身上前,将他稳稳接在怀中,再顺势往过一带,一道雷堪堪擦着二人的发尾劈了下来。
“你没事吧?”
江灼摇摇头。
楼烬揽着江灼躲避着攻击,抽空垂眸问道:“江灼,你信我吗?”
江灼顺着楼烬的力道往旁边一旋:“这个时候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楼烬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江灼正要说话,突然眼睛睁大,看着楼烬的背后高呼:“小心!”
——那是劲风卷挟碎石化成的风漩,销皮又蚀骨。
那风漩越来越大,眼下要躲已经来不及了,楼烬将心一横,拉着江灼从风漩的中心钻了进去。
碎石碰撞声砸在耳畔,四周一片噼里啪啦,好像成千上百串鞭炮一齐点燃一样。
但好在风漩只会变大而不会缩小,虽说怎么出去还是一个问题,但二人现在好歹无性命之忧。
楼烬贴在江灼的耳畔吼着问他:“我问你班小轩的躯壳,是不是如炼炼制的?”
江灼一愣,也同样吼着回答:“是——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们活着出去了再问?”
在听到第一个字的瞬间,楼烬感觉大脑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江灼说是!
楼烬心跳如擂鼓,眼底藏着极其微妙的情绪:“我兴许能带你出去。”
江灼用眼神问他:怎么出?
楼烬指着他的胸口,那里的衣襟被狂风吹散了,松垮地敞着,露出江灼的锁骨,以及躺在锁骨窝上的心口佛。
“你信我一回,把魔骨拿出来。”
“魔骨?”江灼下意识抚了上去,“你要魔骨做什么?”
楼烬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我说我是如炼,你会信吗?”
江灼呛了一口:“别开玩笑。”
这根本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二人九死一生,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公上胥这次是下了死手的,就算真的活着出去了也不一定会不会缺胳膊断腿。
“没开玩笑,”楼烬依旧说,“把魔骨给我,江灼。”
楼烬的声音仿佛有令人镇定下来的魔力,江灼盯着他看了三息,却见楼烬神情不改,这才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是认真的。
楼烬向他摊出手掌,江灼却迟迟未动。
——他说他是如炼?
……太离谱了,这怎么可能呢?
江灼曾亲眼见到如炼魂飞魄散,在那之后他也上天入地苦苦寻了数百年,如炼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了,就算真的侥幸逃过一劫,又怎么可能和这个痞子有什么关系?
江灼讷讷地张着口,好半天才说:“别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楼烬双眉微竖,指着越来越汹涌的风漩道,“当我开玩笑也行,毕竟我也不知道这一招能不能成功,现在我们找不到阵眼,除了信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只几句话间,风漩已然变了形状,方才他们还能悠闲地悬空在里面,这会连一个能待的空间都找不到了。
江灼也知道轻重,虽然他仍有怀疑,却不再多言,摘下心口佛递给楼烬。
楼烬注入灵力,莲花花瓣深深嵌在掌心,血珠也冒了出来。
“多谢。”楼烬道。
这句话藏在风里,江灼没听到——他正在紧张地看着慢慢现形的骨扇。
江灼压根没信楼烬说他就是如炼本人那番瞎扯的话,他本以为楼烬是想借骨扇的魔气一举冲破风漩,但看楼烬的架势却并非如此。
这是竟打算以血祭扇?
一般来讲像这种东西都十分认主,就比如龚宁当时拿的那金龙鳞化成的弯月刃,恰恰因为他无法掌控弯月刃,这才强行以血祭刃,使之为他所用,魔骨又不同于一般的法器,如果真的反噬,楼烬便会七窍流血金丹暴毙而亡。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江灼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不可!!”
江灼凄厉嘶吼,喉咙被这一声扯到裂开,一口血喷了出来。
只见楼烬压根没有收手的样子,他轻轻推开江灼,整个人已经被浓黑的魔气吞噬。
“楼烬!!!”
江灼决眦欲裂,一颗心闷着痛到直不起腰来,就好像极钝的锥子一下下往心脏里凿一样。
他知道,楼烬是要救二人出水梦宇才不得不铤而走险的。
“快停下……楼烬,快停下!”
魔气已经弥散开来,饶是江灼都有点头脑发蒙。
他尚且如此,处于魔气最中心的楼烬的现状已经可想而知了。
楼烬的声音从那一团黑雾中传了出来。
“我数三二一,到时候就别稀罕灵力了,能不能出去全在此一举。”
在这一瞬间,江灼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楼烬会死的。
江灼想,他亲眼看过在乎的人魂飞魄散,如果楼烬这就奄奄一息地躺在眼前,就算真的出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能支持他走下去的理由了。
“三!”
千百年来,江灼唯一在乎的就是如炼。
他这一辈子活得没什么滋味,在如炼死后,复活如炼就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可偏偏他选择了楼烬当炉鼎。
“二!”
江灼死死握着拳,悔恨像水鬼一样纠缠充斥在心头的每一个缝隙。
他不该招惹楼烬的,复活如炼也好,什么都好,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应该去做的,和别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不该把别人也拉下水的。
“一!”
“破!”
随着楼烬的震喝,漩涡的中心,魔气瞬间炸裂开来。
江灼强定心神,把体内所有的魔气不要命一样往楼烬那边送。
只闻一声苍茫龙吟,金光滔天,一条硕大无朋的龙盘着身子以万夫莫敌之势直上云间!
石块撞在鳞甲披身的龙身上,接连发出噼啪的杂响,江灼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小点。
——楼烬竟有真龙相。
这条龙巨大非凡,江灼满眼被夺目的金光充斥,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在耳畔回荡。
放眼再看,楼烬整个人已然幻化成龙,尾巴勾着江灼的腰身将他往天上带。
金龙冲破了层叠的乌云,一直往苍穹之巅飞去。
江灼紧紧贴伏在龙身上,疾风吹乱了他的束发,泼墨的乌发在空中狂舞,拂到了的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痒。
他紧闭双眼,饶是如此眼皮前也一阵阵的血红。
轰鸣愈发强烈,江灼能感觉到龙的身躯还在不断地变大,几乎达到了能遮住半边天的大小。
就在一片喧嚣中,楼烬低沉的声音传来了。
“抓紧了?”
江灼一张嘴狂风便灌了进来,他只能点点头,也不知道楼烬感受到了没有。
他只能竭尽全力攀在龙身上才能不被甩出去,意识朦胧间好像有一只温暖的手将他紧紧抱住,还在背上安抚地拍了两下,像哄小孩那样。
是幻觉吗?
江灼想看看,却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重新平静下来。
江灼松开手,却没有滞空的感觉,背后传来的的暖意提醒他自己正被楼烬正正地抱在怀里,而他双手双脚都攀在楼烬身上,为防掉下去,楼烬甚至还托了一下他的臀部。
江灼:!!!
他迅速睁开眼,却不敢看楼烬,只飞快地将自己从楼烬身上撕了下来。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楼烬笑谑道。
他看着空空的怀抱,心道可惜。
江灼眼神一颤,猛然抬起头:“你……你有没有怎么样?”
楼烬摇摇头,拽着胳膊把江灼拉过来,指尖顺着脖颈一划,心口佛又回到了江灼的脖子上。
“到底是如炼的魔骨,威力就是大,我差点没被它撕碎了。”楼烬收回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江灼还是不确定楼烬说的是真是假,拉着楼烬过了一遍灵力,见楼烬真的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你到底拿魔骨做了什么?”江灼百思不得其解。
“我说了,是你自己不信的。”楼烬看出了他心中的真正疑问。
“问题是……你根本不像他。”江灼压根不信,只当这是楼烬编出来搪塞他的瞎话。
之所以要搪塞他,或许是因为楼烬知道真的血祭魔骨会受到反噬,现在很可能已经命不久矣了。
江灼的眼神慢慢变了。
那是一种浓浓的悲意,其间藏着一抹湿润,仿佛黑夜里的雾一般,看向楼烬时,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楼烬:?
楼烬:“你……哭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好像设置错发表时间了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