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收拾好行装已近黄昏。路瑟看着他们不约而同准备的黑色夜行衣笑出了声。
“我之前看电视……呃，话本里说，大侠神偷们准备潜入某个机要地方都得穿夜行衣。没想到你们是真穿啊。方便问一下灵感来源是？”
“已经快天黑了，总不能穿跟黄昏一样的橘红色吧……”百里飞流系好腰带，手上拿着还没带上的头套。
巫光皱了皱眉：“没想过。不过穿白去打打杀杀……过于自负。”
百里飞流“嗷”了一声：“我说大侠仙君们为什么都喜欢穿白！原来‘斩人首级，衣不沾血’难度高显得帅。要我说，还是玄色配金或是配红才好看。”
路瑟按住百里飞流准备戴头套的手。
“嘶——咱们为什么默认是要去偷。剑鞘和黄金不是飞流兄应得的吗？”
巫光漠然：“那他觉得自己应得吗？赌来的，是自己应得的吗？”
他说着，看了眼路瑟。
路瑟连连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别看我”，他记忆之中原主确实不常去赌坊，一般都是直接欠债……
百里飞流一拍脑袋：“对噢！那我当时是为什么怕那个万字……”
他想了片刻，表情痛苦地揉着脸。
“啊啊啊说不上来！总之去了就会被那种氛围感染。尤其是到了晚上，桌上其他人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你不是人，而是一个异类。”
“可你自己清楚你是人没错，那到底谁是怪物呢？这么想着想着直到最后腿发软，手抽筋，我就知道不能再赌了，还是命要紧。”
路瑟想了片刻道：“既然不知道是人是鬼……我有一个计策，你们附耳过来。”
*
路瑟和百里飞流照日常打扮站在鬼赌坊门口。
那建筑与白天看上去别无二致。精细小巧的门楼，不过分大或者小的一排窗棱，被翻得磨边损角的两扇门帘，中间一个硕大的“赌”字已经被摸得仅能清楚地看到外周一圈的字样。
路瑟细看那门帘，在夜色中，越看越像一个黑底白字的“奠”字。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奠”又变回了“赌”。
门旁不远处立着一排拴马桩，再远处是几根幡子，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虽然已近午夜，四下极静。可路瑟偏觉得烦躁嘈杂，似乎是阵阵风来，吹动幡子的声音。
路瑟有些紧张，可越紧张越容易想起些有的没的。忽然他的紧张感烟消云散，转过头表情凝重地看向百里飞流。
“我问你一件事。我怕现在不问……”
路瑟吞了口唾沫。
“以后没什么机会问了。”
百里飞流原本只是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赌坊的条和丙守在门口候着他，刚才还松了一口气，心道应该是内场繁忙，顾不上在外面迎来送往。此时路瑟这样严肃的表情，让他也不由地手掌出汗。
“瑟兄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唉，其实你反悔了我……”
他还没说完，路瑟眼看越扯越远直接了当问道：“你怀里有幅画，上面画的人，可是巫光？”
百里飞流先是一愣，继而连连摆手摇头，表情古怪：“这……这当然不是！瑟兄莫要污人清白啊！”
路瑟也没想到对方会一口回绝，更觉得那幅画就是巫光，而且其中必然还有蹊跷，于是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
“污人清白？你有事瞒着兄弟？”
百里飞流痛心疾首，挠着脑袋颇为抓狂，都快把红发薅下几根，终于把脚一跺。
“唉，我先提前说明，这画我可就看过两次。一次是刚在我门禁室拿到的时候，一次是初见瑟兄，画掉出来的时候。”
禁室？
路瑟更为好奇，巫光的画怎么会出现在金刀门的禁室里，难道巫光和金刀门有什么关系吗？又或者金刀门的宗主跟巫光有渊源？他思来想去，瞬间脑海里浮现出大大小小无数种可能。
直到百里飞流将画再次展开，拉到最底部。路瑟倒吸了口气，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因为画的底部写着三个大字——
“春宫图”。
路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直觉这三个字为什么这么陌生。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要在合适的时机摆出合适的表情，这几乎成了他与生俱来的本能。无数个心里明明五味杂陈，面上还要云淡风轻的时刻，他都掩饰得很好。
此时此刻，他想不出要做出什么表情。
应该哈哈大笑，嘲笑金刀门的品味吗？还是恍然大悟，表示百里飞流被自己逼得的确难做？亦或是怪笑着说，这明明就是巫光站在枯树枝子下的一场侧影而已，算得上什么春宫啊，古代人果然不行？
都没有。
他被自己的第一反应吓了一跳。
“我的人，别人岂敢画下来？”
路瑟缓缓吐出刚提起的那口气，又想到自己的反应可能仅仅是原主的潜意识，便松懈下来不少，面上的表情也和缓些了。
百里飞流在一旁瑟瑟发抖：“瑟兄，这……这画你也看到了，货不对板，并没有任何春……不妥啊。不是我故意要拿这副，主要是别的金银器物太沉了，着实不好充当盘缠……呃，不，我的意思不是这幅画可以卖掉当盘缠。”
路瑟“嗯”了一声，缓缓道：“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看过吗？”
“这……应该可能也许大概……”百里飞流第一次看到路瑟毫无感情的笑容，冷汗霎时间顺着脊梁骨冒了出来，忙接着道：
“没有！肯定没有，库房里东西都积灰了。起码几百年没人碰过。”
路瑟道：“你暂且收好，别给别人看到。连巫光本人都不行，听到没有？”
飞流连连点头，把画卷吧卷吧又揣进怀里。
路瑟回过头：“先进去罢。鬼赌坊的事情比较急。”
两人下了台阶正要往进走，路瑟突然停下，百里飞流险些撞在他背上。
路瑟再次回头认真道：“这是我的东西，待会儿你再还给我。”
“一定一定。”
两人刚说完。鬼赌坊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路瑟向里面看去，灯光昏暗，有几个声音隐约响起：
“大爷是来鬼赌坊的吗？里面请呀。”
随着这阵话音，周围平白起了阵风，诡异的是，这风是由门内呼呼吹向门外。
紧接着路瑟便闻到一阵随风飘来的奇异香气，耳畔似乎有许多鸟类飞过，翅膀扇动，鸟喙和羽毛擦边而过。
鼓点声由远及近想起来，丝竹管弦之声接踵而至。
路瑟猛地回看四周，只见灯光大亮，风幡摇动，自己所在之处竟然是人流涌动的中心，来往过客好像一时之间出现在自己周围。
客人们进进出出，赌坊内的小厮打手来来往往。客人们带着五花八门的面具，有精致的鬼面，也有手工的潦草的稻草。相同的是，他们好像对突然出现在人群之中的路瑟不以为然，继续说闹着笑着，走着跑着。
门口干什么的都有。
拿着酒杯三五成群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混在一起勾肩搭背。
光着膀子、露出四只蹄子的马坐在车儿板子上高高扬起鞭子，车上拉着一车滴着臭水的污秽物，嚼头上竟然套着个双腿战栗的瘦弱的人。
荆钗布裙的女子蹲在路边弯下腰呕吐，同行者正帮她把头发拢在脑后，可直起身子，脑后勺的位置又露出一张脸来，叫喊着“憋死我了，别总往嘴里塞头发啊”。
稀奇古怪，目不暇接。没等路瑟从震惊中回归神来，赌坊内有人戴着“二条”面具，欢天喜地迎了出来，看到路瑟和百里飞流二人，很意外地“咦”了一声：
“您二位看上去……是第一次来晚上的场子？”
二条面具嘴巴的位置露出一道微微勾起的缝，看起来像是随手用笔画出的笑脸。周围人声鼎沸，这二条只能扯着嗓子伸长脖子，凑近二人道：
“那可要跟您确认一下，您们没走错场子吧？”
路瑟看了眼一旁的百里飞流，对方不知何时竟然也戴上了面具，是一只棕红色的犬脸，看上去颇为蠢萌。
二人对视一眼，路瑟也扯着嗓子高声回答道：“没走错，就是晚上的场。”
二条的笑脸变得更弯了，在人群中扒拉开一条窄窄的小道，伸手一迎，冲里面喊道：“好嘞，您二位里面请。带二位爷进大堂嘞——”
路瑟和百里飞流被来往的牛鬼蛇神撞来撞去，终于挤了进去。
相比于赌坊外的气氛，大堂则更为热闹。摇骰子比大小，猜点数的，玩麻将棋牌的，每一个摊子都围着一圈戴面具的客人，赌坊的条子和丙在其中走来走去及时服务，监视情况。
路瑟踮起脚四处张望，想看看如何才能挤到飞流之前玩的比大小摊子旁边。刚抬起脚，旁边有人一拉他的衣袖：
“瑟兄，东西在那儿呢！”
路瑟顺着百里飞流手指的方向一看。
不远处有个转盘高高悬在半空，上面绑着一个呈“大”字的胖子，他头朝下，双脚朝上，正拼命地将双手合拢，双腿并齐，企图转动自己的位置。
只见他头的位置正挂着一把铡刀，铡刀的左边挂着一套十分华美的金银首饰，右边则是两张薄薄的纸片。
那锦衣华服的胖子挣扎着一身横肉叫道：“我还要赌！我还要赌！我还有一房没过门的小妾呢！我拿她的命赌行不行，三年功德……不，一年功德就行！只要一年功德她们就离不开我啦。”
围观的人鬼议论纷纷。
“这胖子想飞升都想魔怔啦，都已经赌上自己三房太太的命了，还要赌唉。”
“三房太太和一个没过门的，要修的是合欢宗，早能飞升了吧。”
“有这毅力干点什么不好，修仙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来我们鬼界哈哈哈哈。”
“他转到了铡刀嘛，半只脚已经在我们鬼界了。”
说完众人哄堂大笑。一时间嘲讽声不绝于耳。
转盘旁，丙扭头看了看条子。路瑟看到那丙面上有三个圈，条子面上则有三个竖道。
条子摇摇头对转盘上绑着的胖子道：“前三局的金银财宝你不要，偏要这几张功德纸，可惜命不好，转到铡刀只能死。”
胖子闻言更加剧烈地扭动着肥胖的肉身，伸长脖子，像一条白胖的肉虫，死死盯着那三页纸。
“我要当欢喜佛，我要飞升！到时候她们都得跟我一起，一个都别想跑！倩倩，小玉，明彩呀——”
他话音未落，转盘上的铡刀忽而降落，一刀斩在胖子的腰上。
温热的液体像花洒一样从天而降。
路瑟猛地闭了下眼，心道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戏！啊我心心念念的感情戏终于开始辣！之后作话会更点小剧场，嘿嘿，期待看什么可以留言告诉我~（坏笑坏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