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亦很喜欢自己的剑。

这把剑是师尊带他去上古战场选取的材料，是他花费很长的时间慢慢从无到有塑造而成，也是他作为剑修的正式的起点。

他将那道划痕指给虞观，好看的眼睛压得低低的，嘴角下拉，情绪非常低落。

划伤浅浅一道，本就不容易发现，银白剑身映着亮光，就更难以看出了，但若是发现，就会感觉非常之突兀显眼，宛若玻璃上的裂纹，让人忍不住盯着去看。

虞观道：“昭时剑品阶还是低了些。”

这个问题秋亦也清楚。

“我本来以为至少可以撑过燃香秘境。”他叹了口气。

昭时剑的晋级需要高阶法宝或是材料，燃香秘境一趟下来秋亦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源将昭时剑推至玄阶，然而武器的晋升最好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进行，耗时随环境、材料品级、晋升难度等条件变化，长则千百年，短则数月。秋亦需要御剑杀敌，没有条件和时间给昭时剑晋级。

虞观安慰他：“昭时剑材质优秀，晋升时这一点伤痕会消失。”

还有挽救的机会。秋亦眨眨眼，似乎是高兴了一点。

虞观沉吟片刻，伸手轻轻拂过昭时剑，他手拂过去，那一道划痕就随之隐匿，昭时剑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有被划伤一样。

秋亦笑了下：“谢谢师尊。”

虞观确定他心情变好了，揉揉弟子的头，道：“橙红灵香的考验快要结束了，我将我的烙印也给你。”

“……”秋亦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在说什么。

他果断摇头拒绝：“不了，我手上的烙印已经足够。”

“就算是不够，我也肯定舍不得对你动手啊。”秋亦认真道。

在秋亦心里，天底下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自己师尊。

又不是真死。

虞观并不反驳和强求，伸手擦了下秋亦脸上的那道快要愈合的伤痕，冰冷带有薄茧的指腹擦过，柔软的脸颊被微微按下去，伤口完全愈合，他的手却没有停下，一路擦至耳根。

秋亦略感困惑地看他。

“那么，秘境结束之后见，”剑客冰冷的手拂过秋亦耳边的耳坠，没有重量的耳坠微微晃动，他银灰色的眼眸色泽更深了一点，像是层叠的银色锁链，那些锁链顺着目光，无声无息地缠绕在秋亦身上，“我等你。”

-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秋亦的身影凭空消失，考验空间中的所有剩余的人也分别被传送至一个个虚无漆黑的空间之中。

这是考验空间的负面空间，考验空间所有败者都会在空间中等待秘境结束，连提前退出也做不到。没有声音没有同类没有风景，简直比坐牢还要难熬。

初入这种地方，几乎所有修士都要探索一番，最后再败兴而归无聊地坐牢熬时间。虞观到底不是真正的筑基境修士，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空间的性质，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去四处碰壁，在漆黑的空间之中静静地等候着燃香秘境结束的那一刻。

这种环境算不得难熬。

时间的流逝对虞观来说也早已近乎毫无意义。

但是……

或许过去身的状态稍稍影响了性情，虞观眼底多出几分不耐，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心底默数时间。

那是他和秋亦再见面的倒计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观忽而皱眉。

-

橙红灵香自然落入手中，秋亦快速将其放至乾坤袋中，抬头看着天空。

橙红灵香的考验空间时间流速与外界一比一，他在第四个白天的正午时分进入，在考验空间中待了十二个时辰，按理说出来时应该正值第五个白昼正午才对，然而眼下四周暗沉，天空阴云密布。

据秋亦所知，燃香秘境过去也未有过如此变化，难不成这也是再次开启导致的异变吗？

他正欲离开这片区域，忽然心中一紧，神经猛然敲醒警钟，秋亦惊魂翻身，躲过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掌。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红衣青年略带惊讶地看着他：“咦，运气不错嘛。”

虽然他只是随意一抓，但是筑基境中期修为能凭直觉躲过去，也值得称赞了。

秋亦感受着红衣青年身上与姚家老祖接近、只稍稍弱上一筹的气息，话不多说，转身就是跑。

——燃香秘境不是老牌筑基境秘境嘛！怎么又有超规格的！

红衣青年原本就是为了驱逐他，见秋亦自动自觉离开颇为满意。然而又多看了一眼秋亦，他神色忽生变化，瞬间改了主意，手一挥，数道红色烟气刹那飞出，转瞬间便追上秋亦，轻飘易散的烟雾如同一根根铁柱深扎地面，飞快铸成一个红雾囚笼，将秋亦死死困在其中。

秋亦：“……”

他忽然感觉师尊的玩笑话很有道理，他好像确实很能招惹人，尤其是大能——虽然他根本没干什么！

囚笼红烟腾腾，秋亦尝试性地挥剑，昭时剑与那些烟雾一接触，“铛——”地发出了金属相碰的声音，昭时剑轻易弹回，秋亦被震得手疼，而烟笼纹丝未动。

红衣青年飘忽至笼前，他有一双红色的兔子似的眼睛，此时悠悠望向秋亦，好像一切已尽在掌中。

秋亦心觉不妙，忽地嗅到一种摄人心魄的香味，飘香勾人，让人想起种种值得憧憬、崇敬的圣洁美好事物，油然而生浓郁到不禁落泪的感动之情……

秋亦下意识地觉得不对，他第一时间屏住呼吸，灵力运转附上皮肤，但是这香味却远没有那么简单，它销魂蚀骨，灵力也难以抵挡，漫进心底，漫进识海……

识海反映着修士的心境状态，秋亦的识海是一个过于明亮的世界，苍白的光像是巨大的照射灯一样自高空笼罩而下，底下唯有一面平静澄澈、空净无物的湖泊，湖泊边缘处积着薄薄凉雪。无波无浪的湖面与雪皆反射着纯白的光，几乎融为一体，柔弱无害。

不速之客从外界来，红色的烟云怀着恶意在这个小小的世界扩散开来。只要融入这个识海的所有景物之中，它就相当于成功控制了这个修士的心神。

红烟滚动，白光似是笼上一层薄薄红纱，如同血色，原本可以说得上明亮的世界在微红的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红烟接着扩散，这个识海的核心——湖泊表面浅浅染上了红晕，然而奇异的是那点边缘的薄雪却始终侵染不了，始终冰寒纯白，在这个被涂上红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红衣青年满意地看着秋亦的双目漫上红色，道：“你就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动弹，以后你就是我的傀儡了。”

筑基境的识海尚是雏形，识海脆弱，且修士对于识海的掌控力往往非常弱。红衣青年这种控制心神的手段，修炼了那些特殊心法的筑基境或许能抵挡一阵，但秋亦一开始就未能挡住入侵，之后要想恢复难度更高，故而他一点也不担心。

他话音未落，向湖泊深层蔓进的红烟忽地一顿，识海剧烈颤抖，湖水翻涌，波纹一圈一圈地漾开，侵染进湖泊的红烟被猛地弹出，湖水彻底恢复澄澈，水流激荡，湖心忽然飞出一柄若有若无的袖珍飞剑——心剑！

剑小而透明，红烟却难进分毫。心剑搅弄烟云，剑光清冽，如雾的红烟荡涤一空，秋亦眼中的血红瞬间褪去。

红衣青年错愕。

就在这时，在云海中翻涌许久的金色雷霆咆哮劈下，轰隆雷声响彻天际。雷劫至！

红衣青年表情凝重，再顾不上秋亦这边，他飞至半空中，红烟如雾，雷霆金光照亮了大半天地，轰然淹没他的身形。

秋亦将最后一丝红烟驱逐出去，额头已经渗出细密冷汗，心剑再度沉入湖泊之中，消失于无形，识海重归平静。若不是心剑，他这一回或许就要栽了。

识海主场中动用心剑消耗不是很大，秋亦缓了口气，还有余力透过红烟囚笼去看外面的景象。

走也走不掉，只能看戏了。

说来也巧，金色的雷霆道道，宛如一个巨大的金色的囚笼将红衣青年困在其中，雷蛇扭动，电弧闪现，土地寸寸崩裂，云雷似天之怒火。红衣青年原本白皙的脸焦黑一片，模样狼狈，脱口成脏：“草！多个人影响这么大吗？”

秋亦目不转睛地看向金色雷霆。

他已经认出了这是什么情况：晋升雷劫之一，金狱雷劫。

只有金丹境往后的修士才需要升大境界时渡雷劫，这红衣青年身上气息近似姚家老祖，看来这是要在此突破出窍境。

红衣青年喊完，忽然隔空看向秋亦，目光凉凉。秋亦心里一沉，不知道红衣青年是不是打算现在干掉自己，减弱雷劫强度。

雷劫中若有除渡劫修士以外的人在，渡劫难度会随之翻倍，所以一般修士都会精挑细选一个人迹罕见的地方渡劫。

若是对方动手……秋亦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握起，皓白手腕上挂着的一片深蓝色鳞片晃动。

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红衣青年只是看了一眼，纠结一番后便撇过头去。

看来对方并不打算杀自己，秋亦侧目，思量对方到底是何种目的。

天底下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雷劫可怖，红衣青年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哨，霎时间，一声中气不足、气短声虚的哨音传遍了整个燃香秘境。

“……”

红衣青年面露尴尬，赶紧将手放下。

乌云遮蔽，昏暗的地面上，一只只外形不同的香兽冒出，这本不该是他们出现的时候，但它们响应红衣青年的呼唤而来。难以计数的香兽奔向红衣青年，烟气缭绕，金色的雷囚之中，红衣青年的身影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长相古怪，似乎与任何物种都搭不上边的烟雾巨兽，巨兽咆哮，硕大的双爪拍向地面，猛然腾空而起，昂首迎上滚滚惊雷。

……

看来红衣青年暂时还死不了。秋亦觉得遗憾，在心底祝他半死。

他眨眼，黑眸忽而被金色雷光照亮，雷霆霹雳如同瓢泼大雨冲洗地面，一道可怖金雷直直斜向红烟囚笼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