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昏昏沉沉的，肩胛骨处有些酸胀，腹部传来阵阵绞痛，还有几处无法确定位置的刺痛，总的来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再怎么痛，沈玉的面容上依旧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隔绝了深海的汹涌。由于他太能忍，金落和芷光都没发现他的异样。

梦境被无休止的疼痛刺穿，刚熟睡的沈玉被迫清醒，不过实在是太疼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皮还微微颤抖着。

金落瞥见被子下的腿弯曲起来，视线顺着往上移，停在沈玉那双疲惫的眼睛上。

情况不妙。

金落立马改变了主意，大年三十在外面看烟花是令人高兴的事，街道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但如果沈玉拖着病体去，金落心里不能接受。

既然是喜庆的春节，应当大家都高兴，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被胁迫。

金落俏皮地站起来，委婉的道留在家的想法。“要不我们就在家门口放烟花吧，鞭炮声越响寓意来年日子越红火，家庭和睦。而且你买的烟花样式也很漂亮，我们不羡慕别人家的。”

沈玉琢磨这段话的深意，金落不是任性临时起意，而是他看到了自己的病态。他扯了扯半敞开的有些凌乱的里衣，原来是现在的模样太憔悴了，给了金落不能出门的暗示。

沈玉他还能撑得住，今天突然起不来床只不过是这段时间吃药不规律，对自己的身体太有自信而已。

金落投射来的关切目光使得沈玉立马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穿鞋履，使劲证明自己没有到病入膏肓的程度。

两个人都不想成为影响过年乐趣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拉扯起来。

沈玉套上棉服，又披上了狐狸毛领大氅，转瞬间就回到当初金落初见他时的潇洒模样。“我也想去外面瞧瞧的，前几年大年三十我都在深山老林里与对手打打杀杀，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烟花在天底下炸开的画面。而且你曾说每年都盼着在街上看弘一村举办的烟花大会——”后来，沈玉拿出来杀手锏，“我们都与芷光约好了，那个小子估计还很兴奋。”

爽约是失信的，但在金落看来当前沈玉的身体比任何都重要。金落明白沈玉的心思，他还是不想让步，摇头道，“可我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你方才昏睡不醒，哪能一下子身体恢复到扛得住外面彻骨的寒风？”说罢，忽然，他想到了一个方法。

金落不太好意思的沉吟一声，“实在不行……芷光一个人去赏烟花也行，他这么大了，应该不会被人贩子拐走。”这是几个方法中最合适的了，虽说做法会伤了芷光的心。

好巧不巧，唯独这句扎心窝的话让刚推开门的芷光听到了。

他身上兴冲冲的劲儿没了大半，只剩下屋里凝固的气氛。他不知所措地瞟了几眼心虚的金落，满心的欢喜渐渐散去，仅留存一点点希望，“你们——都不去了？”

沈玉没有开口，第一时间牵住金落的手往外走，直接打断金落开口。金落惊讶地抬眼看向他，诧异沈玉霸道的做法，随后他明白了，沈玉就是这般果断率真的人。

沈玉太了解金落了，与其在言语上与金落争论，不如直接行动起来。

芷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快走到院子中央了。他顾不上吐槽沈玉又把自己甩在身后，突然嘴角咧着笑，心里回味着他们俩对他的关爱。

芷光踮着脚往前走，脑子里开始幻想外面的热闹场景。“我就知道你们不想我伤心，你们对我的好，我都懂！”“等以后我成为江湖大侠，定保卫你们一世平安。”

除夕这晚是沈玉来到弘一村后第一次看到村子里全部人家点灯，就连孤身一人的门扉上也挂了照亮的灯笼。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上了美好祝愿的对联。

“姐姐，该我当老鹰了！”

“你不会玩，还是我当老鹰吧！”

……

孩子们的嬉闹声在今晚不会让沈玉感到心烦——过年了，孩子们就是得吵吵闹闹自由自在的。

往主街走的路上，好多垂髫跟着碧玉年华的女孩子们在路两侧来回跑，有的小孩鼻子和脸颊都冻得硬邦邦的，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还哼着歌甩着手里的帽子。要是他的长辈看到这样淘气，定时要拽回家好生敲打一番。

越往前面走，人们的笑声和叫爆竹声就越大，烟花里面的硫磺气味也散出来漫在空气中，沈玉闻着闻着不觉得呛鼻还挺喜欢这股味道。

金落与沈玉并肩而行，芷光步伐快得很，走在前面。

三人前方左侧的商铺门口挂着一串爆竹，一个年轻小伙正擦干净手准备点燃药线，金落瞥到赶紧扯了扯前面芷光后背的衣服，“他们家在点爆竹，芷光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被吓到。”

芷光感受到身后拉扯他的力，侧过身摆了摆手，“区区几个爆竹怎么会吓到我呢？我反应可快了。”

沈玉：“还是注意点吧，好几家商铺都在放，就怕你没做好准备被吓一”

口中的“跳”字还没说出去，“嘣！”一声，芷光突然转身，一双胳膊牢牢箍紧沈玉的胸口，惊魂未定的大喊一声，“哎呀妈！”沈玉没被爆竹爆裂的声音吓到，倒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慌了神。沈玉慌了神也没推开芷光，等芷光自己撒开手。

他不好意思地冲沈玉笑，意识到方才举动不太合适。机敏的他又冲金落小声道歉，然后恢复神色绕到他俩身后走，“吓死我了，那个小孩就在我脚边放爆竹，就没大人管管吗？”

金落捂住嘴憋住笑，“淘气的小孩就是这样，趁机吓你一跳。”

沈玉摸了摸鼻子，似乎话中有话。“他们还专门挑走路大摇大摆的稍长他们几岁的人找乐子。”

芷光一听就知道沈玉说自己，装作没听到似的仰起头，“你们看，今天的星星好多啊。”僵硬的转移了话题，怕身前的两个人没听到还特意拉长了音调。

沈玉先仰起头，这小子没骗人，星河滚滚的确富有浪漫色彩。皎洁的月亮守护着这个难得快活的小村庄。

他抬头时，下颌线更锋利了，眉眼更像是经星光点缀过亮晶晶的。金落光顾看这张侧脸，无瑕欣赏天上的星芒。

芷光伸手扶住刚太用力扭动的脖颈，回首就撞见金落痴痴的模样。以巨大的爆竹声掩护，他小声嘀咕：“小落哥可真是喜欢恩人啊，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天上月远不及身前人。

前方站在人群中央的老汉单手揽着稻草和秸秆捆成的草靶子，卖力吆喝着 “冰糖葫芦一文一串啊！”

还有老妇人卖刚出炉的蒸饺，蒸笼一掀，白烟徐徐上升，饺子的香味蔓延开来。她也大喊着“饺子刚出锅啊！一盘饺子三文钱！”

不光如此，许多人自发围着街头卖艺的艺人捧场。

所见所闻无不体现出弘一村此时的新年气氛。

沈玉在路过小吃街前就已经把钱袋子掏出来，方便金落和芷光买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付账。

芷光在各个小摊前犹豫一阵再离开，金落问他为何不买，芷光撅嘴且摊开双手说自己浑身上下没有值钱的物件。

跟在身后的沈玉默默挤进去，“这个公子挑的烤猪蹄，来两份。”

“好嘞，我给您包上。”摊主把猪蹄从煤堆里捡出来，等待的空当，沈玉随意地看了看来买猪蹄客人，一个穿着棕色棉袍的男子站在摊贩边，仿佛与世隔绝，不像是来买吃食的。

摊主包好交给沈玉，“好吃的话常来啊，我们过年不休息，明日还买摆摊！”

沈玉叫住被琳琅满目吸引的他们俩，歪头晃了晃手里的猪蹄。“你们两个想靠闻味道来填饱肚子？”

金落这才想起来家里有个“财神”，窘迫地走过来。芷光一瞧，双眼立马放光，像个没长到的小孩蓄力冲过来，“恩人真的买了给我们啊！”

金落接过美食，分给芷光一份，还剩下一份，“我习惯只看不买了，忘记家里条件变好了。”他摊开纸，将猪蹄掰成两半，“这份我们一起吃吧。”

沈玉伸手推回去，“我现在没法吃油腻的了，刚才是想买三份的，但是一看滋滋冒油的肉，我就有些反胃。”他说了很多 ，最后以“你吃吧。”结束。

金落默默记下，忽而想起，“那我们去买糖块吧，你最爱吃糖。”

一个时辰后，逛逛停停的三个人幸运的抢到了观赏烟花最佳视角的小桥中央。

沈玉手搭在雕刻花纹的小巧神兽雕塑上，目不转睛盯着夜幕下五光十色的烟花。有的烟花是盛开的牡丹，有的烟花像是拖尾的星星，还有很多色彩艳丽的烟花，令人目不暇接。

今年的烟花大会值得一看，很多样式的烟花都是沈玉未曾见过的，身旁人说是县令还捐了不少钱支持这个活动。

人群中大家说得最多的话是“真好看啊！”“太漂亮了！”

芷光看了一会，新鲜劲儿过去了，想要再去看另一边的耍猴。

沈玉实在是走不动了，从人群中央挤出去也得耗费不少时间。芷光劝了半天，金落和沈玉都不想挤出去。

他撒娇地哼了一声，“可我真想去啊。”

沈玉直接回：“那便去吧。”

得到允许的芷光立即回头，逆着人流往后走，走一步就要说一句“让一让啊”“我要出去，麻烦大家让一让啊。”

芷光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金落不解的问，“让他一个人去，你不怕他走丢了？”

沈玉：“我们也得给他师父把他接走的机会，不然他还真就一直失忆下去，过上与我们一起隐居的日子。”

金落捕捉到关键字眼，眼眸倏地瞪大。“他师父？你看到沈悠了？”

沈玉点头，“刚才我在烤猪蹄的摊子旁看到他了，毕竟是他的徒弟，徒弟的喜好他是知道的。”他勾起嘴角，“沈悠就算穿上了不起眼的衣服，我也能一眼看出那种出尘的气质，不对，应该说是一种刻意显摆的气质。”

忽然，沈玉坏笑了一声，“不过他没有直接跟我要人，太没骨气了，像是个孬种。看来……他身上的蛊毒还没解开。”

金落：“还好他没有硬碰硬，不然你又弄得一身伤。”

沈玉慢慢的双手叉腰，想到美食时顿时心花怒放。“不聊那个沈悠了，你说芷光走了，我们准备的年夜饭是不是全都是我们俩吃了？”

金落把头靠在沈玉肩膀上，“嗯，你想吃啥都能满足。”

沈玉幽幽道：“小落，我好像有点冷得腿打颤了，咱们走吧。”

金落着急地整理好衣襟，转身背向沈玉，“上来，我背你。”

沈玉突然伸出手，用力一挥，手中飞出一串铁丝，铁丝勾到不远处的树杈上绕了几圈，沈玉拉紧丝线，一把抱住金落的腰，双脚一瞪，两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金落吓得不敢睁眼，耳畔自由的风刮过，“忘记你会轻功了，省得我们挤出去了。”

他这才明白，沈玉原来不是嫌弃从人群挤出去太麻烦，原来是想给沈悠接走孩子的机会。

沈玉想起芷光逢人就说“让一让”的笑料，有点戏谑地眨了眨眼，“芷光那个小子忘记自己会轻功了，不然早就出去了。”

终于不用养孩子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