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得像被水洗过一样，海面平静无波，是旅游宣传最喜欢的那种好天气。几只海鸥立在船头，并不怕人，引得劫后余生的小孩子们争相去逗弄。

琴酒站在救援船的甲板上，看着远处平静的水面。几个小时前他从昏迷中醒来，伏特加已经把他背到了救援船上，并和他讲了拍卖会场中发生的事。

在那一连串的爆炸开始之前，拍卖会场中就响起了火警警报，伏特加向琴酒和白山秋野离开的方向跑去，想和自家大哥汇合，结果中途被拥挤的人流和突如其来的爆炸拦在半路。等他找到昏倒在废墟旁的琴酒，游轮上的救生艇已经尽数被放了下去，工作人员在船长的指挥下疏散游客，还有工藤优作在旁边保证说已经联系上了救援船队，安抚着众人的情绪。

“安放炸.弹的人炸毁了游轮底舱，好在救援的人来得很快，大哥你被医护人员接手之后我去找过，但没看见白山秋野……”伏特加也很无奈，他当时背走琴酒后确实回去过，只是那条走廊的上方又发生了塌陷，把废墟埋得严严实实，无论是伏特加还是救援人员，都不能为了一个可能已经被砸死的人而冒险停留太久。

“……后来的统计名单也没有他的名字。”伏特加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家大哥的情绪有些不对，按伏特加的预想，琴酒可能会惋惜，可能会无动于衷，这都取决于白山秋野有多少价值……但琴酒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那艘缓缓沉没的巨轮，只有攥紧的拳头和紧抿的嘴角泄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伏特加忽然意识到，虽然他一直叫着大哥大哥，琴酒在组织中的地位也已经让人仰望，但他本身其实还很年轻，而白山秋野对琴酒的感情一望便知，或许大哥本身也为其小小动容过吧。只是如今……伏特加突然替大哥感到悲伤，今后还会有人敢无视大哥的恐怖气势，主动发起追求吗？

琴酒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弟正在想些有的没的，他只是无视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亲自去确认了一下名单，便站在了甲板上，看着远处的漩涡将那庞然大物彻底吞没，然后彻底平静下来。

一个孩子站到了琴酒旁边，琴酒冷淡地瞥了一眼，是工藤优作家的那个男孩。

“呐，大哥哥，白山哥哥呢？”工藤新一借着年龄的优势鼓足勇气，对着头上绑着绷带也依然十分恐怖的琴酒问道。

琴酒看着这孩子，想起当时正是他在走廊里乱跑，让白山秋野感觉不对，不过到底还是太晚了。

“或许是死了。”琴酒破天荒地理会了这个孩子，他从口袋中摸出一支烟，将其点燃，“你和那个黑眼睛小鬼很熟吗？”

工藤新一哑然，虽然没有证据，也没有在老爸面前坚持，但工藤新一直觉白山秋野就是那天晚上“挟持”他的人，也正是那天晚上的所见，让他对船员和中村主管失踪一事感到怀疑，并机缘巧合查到了栗山任一郎那边去，虽然发现对方被人威胁着要炸游轮时已经有些晚了。

如果能发现得再早一些……工藤新一想起那个试图吓唬他，却什么都没做的幼稚“仇人”，伪装出的幼稚笑容从脸上渐渐消失。

“……”工藤新一摇摇头，“不，只是听爸爸说起过。”

琴酒不再理会这个突然低落的孩子，只是静静看着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海风将徐徐升起的烟雾吹散，一根烟燃尽，琴酒转过身，离开了甲板。

原来真的会有那样的蠢货，相见不过几面，就肯拼上命去救一个之前还威胁过他的人……

琴酒不能理解，他更熟悉那些负面的情感，畏惧，憎恶，痛恨，哪怕是跟在他身边的伏特加，也是敬重大于亲近，当然，琴酒也从来不在乎那些——他在组织中的地位并不是靠那些东西得来的。他习惯了这样活着，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对于那些世人歌颂的东西，他向来不屑。

在黑暗中生存的人，又怎么会相信人心的光明？他也不需要那些东西，他从前是如何活着，今后也如何活着，并且会活得很好，他享受现在的一切，无论是恐惧，鲜血还是亲手缔造的死亡，哪怕真的有圣人站在他面前要感化他，他也只会冷笑着给对方来上一枪。

但白山秋野又不是个圣人。

面对着濒死的中村主管，那个黑眼睛的小鬼展现的态度相当有趣，对死人的态度除了嫌弃也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畏惧，琴酒也不觉得能让自己有一瞬间危险感觉的家伙会是什么纯粹的好人，就算他不是W，也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而他对琴酒的喜欢又那样明目张胆，好像除了和琴酒待在一起之外其他都不需要去考虑。

琴酒曾经想过，自己打算将这样的家伙拉入组织会不会是一个错误，以后一定会增添很多麻烦，但他又微妙地不想灭口那个小鬼，至少那双黑眼睛还算漂亮，他也想探究那家伙身上隐藏的秘密。

但没想到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琴酒清楚记得施加在自己后背的力道，和那小鬼掉过头来喊他时眼睛里的光亮。他的听力很好，哪怕在那一片混乱中也听见了对方在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依然像往日一样轻松，甚至带着些愉悦，然后一切被淹没掉了，他被推了一下，那小鬼在他眼前被埋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面，哪怕是琴酒，在那瞬间也僵住了一秒，然后什么东西砸中了他的头，让他失去了意识。

一个蠢货。

琴酒应该这样去定义他，他向来看不起这样头脑被感情支配的人，像是贝尔摩德的那些爱慕者，简直是昏了头一样要为一个女人献上一切，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但琴酒并不是贝尔摩德。

千面魔女或许是有着奇异的魅力，可是琴酒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刚刚威胁过白山秋野，对方也绝对不像表面那样乖顺，那双黑眼睛后一定藏着什么鬼主意，琴酒想不出对方回头的原因。

愚蠢，不能理解，但……独一无二。

这是单为他，为琴酒奉上的，突如其来却也足够热烈，已经用生命证明了的忠诚。

虽然说死人的名字不需要记住，但琴酒决定在记忆中为白山秋野这个名字留下一席之地。这同时也是为了提醒他自己犯的错误，他低估了百加得的决心，以为那个中村主管就是对方的全部手段，结果忽略了另一个显然被百加得捏住什么把柄的栗山任一郎。还有那些炸.药……绝不只是一只箱子能装下的量，死在琴酒手下的中村主管或许知道，但他的交易被拒绝了。

琴酒已经很久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了，在组织中犯错往往和死亡挂钩，这次也本应如此，只是白山秋野替他付了代价。

既然他活下来了，那么他会杀了百加得，杀了那只敢躲在暗处算计他的老鼠。

银色长发的杀手步入船舱的阴影之中，外面再浓烈的阳光也温暖不了他周身的冷意。伏特加正好出来找琴酒，一个照面都忍不住被自家大哥看得往后缩了缩。

“……大哥，医生说你该换药了。”身材魁梧的壮汉结结巴巴道，“先，先回去？”

琴酒不置可否，伏特加连忙给大哥让位，一边跟在琴酒后面，一边抹着冷汗想大哥的气势真是越来越足了。

救援船比起游艇自然要逼仄许多，狭窄的走廊对于琴酒这样身材高大的人并不友好。路过的人和琴酒相向而行时总要捏着冷汗侧身蹭过去，让人看得心情烦躁。

伏特加一直保持安静，他知道大哥心情不好，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哪怕路过的缠满绷带的伤患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也硬着头皮忍下了痛呼。

然后他发现自家大哥打开房门，却莫名停在了门口。

“大哥……？”伏特加低声喊，精神紧张起来，凑过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琴酒却又直接走了进去，不像是发现了什么危险。

伏特加满头雾水，等他跟进房间，就看见琴酒站在床头柜前，俯身查看着什么。

“大哥，发生什么……”

在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东西时，伏特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

那是一枚镶嵌着深绿色沙弗莱石的戒指，被放在一个外表破破烂烂还带着灰尘和血迹的小盒子里，宝石本身仍然光彩夺目，而在那枚戒指下面，还放着一枚已经干瘪的玫瑰花瓣。

“哈。”

短促的气音从琴酒的喉咙中迸出，伏特加看向琴酒，银发的男人审视了很久，才将那枚戒指捏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宝石鉴赏不是组织干部必备的技能，但琴酒本就有不俗的眼力和对细节的记忆力。他仔细观察过这宝石的每一块棱角，确认了这是真货。

“白山秋野……”琴酒念出这个让他五味杂陈的名字，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难道他还活着？”伏特加愕然道，他自然也认出了这就是白山秋野那时拍下的宝石，而琴酒的反应显然说明，在遇袭之前白山秋野已经拿到了它。

“也许。”琴酒将那只显然经历了不少摧残的盒子拿起，拈起里面的花瓣。

“最好别让我抓住他。”组织杀手的声音依然阴森得仿佛从地狱中传出，伏特加很想问，他们为什么不现在在船上进行搜查——伏特加很怀疑刚刚踩了他一脚的家伙就是白山秋野伪装的。

但伏特加没有问，因为他看到了自家大哥将那枚戒指放回盒子中，然后将那个盒子又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还是不要去打扰大哥好不容易变好的心情了。伏特加乖觉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琴酒：耍我呢？（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