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走向星海的岁月里，鬼屋跟着人类散播到星海各处。

人们喜欢刺激。也许是需要刺激。当大地被解析，星空也不再未知，人类就向幻想和虚无寻求恐惧。

北壤游乐场的鬼屋也像个博物馆，他们在一片黑暗中走过一条长廊，闪着七彩光的奇怪骨架时不时被机械弹出，往他们身上扑，爪子勾住衣服。沉闷的恐怖音乐震着耳朵，一切都有种一千年前欺负小孩子的复古感。他们在爪子间挪到下一间房，一抬头，白色的石棺放在幔帐间，隐约能看到石棺上的血迹。

“华国灵堂停欧洲棺材，”沈蓝吐槽，“看起来里面还有个吸血鬼。”

石北安拉住他的袖子，示意他一起绕过棺材，免得和机械吸血鬼纠缠。下一间屋子带了点解密风味，他们在一间狭小的药剂室寻找合适的药物配比，头顶的灯光忽闪忽闪，晃得人眼晕。

“二甲基……”石北安眯眼分辨被药水弄脏的标签，“什么酮……”

沈蓝在他身后，贴着墙，勉强伸手翻柜子，药瓶被拿起又放下的细碎声响不时传来。

“硫酸……钡？”

一只手拍拍他的肩，他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沈蓝？”

无人回应。

狭窄的空间一眼就能看全，沈蓝不在这。

有密室？还是……

他顺着地面慢慢检查，忽然伸手，在空气里一扯——

一块透光布应声而落，干枯的利爪自幕布后伸出，冰冷的巨手抓住他的胳膊，他看到空洞的眼窝、挂在骨头上的烂肉、歪七扭八的牙齿，和伴随着惨叫的、嘶哑的低语——

“还我命来……”

石北安：“……”

“对不起，但是你这个台词太老套了。”

机械骷髅不回应，固执地把他往墙根拽，他跟着过去，居然有一条暗道藏在柜子后。在黑暗里跟着骷髅前进有种奇怪的风味，更怪的是门在身后关上，他转过头，发现那居然是面单向镜，而沈蓝正黑着脸拽开另一条暗道的门，同时扒开身上的骷髅：“石北安？”

石北安贴着门看他。

沈蓝皱眉检查柜子和墙壁，从石北安眼前走过好几次，但暗道明显是只有触发机关才能打开，沈蓝转了一圈，也只能继续从那些药瓶里找合适的药剂，放在一台骷髅天平上。天平离石北安这边极近，他放置药瓶时，身体几乎贴在门上。

暗淡的、忽明忽暗的光线让沈蓝看起来像个鬼屋npc，科研疯子之类的。

石北安没来得及发散想象，身后的骷髅忽然用力推他一把，他跌出暗道，撞到沈蓝身上，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单手撑地，手腕杵得发痛。

“呃……”沈蓝猝不及防地被他压住，用力皱起眉，“起来。”

石北安低头看他。

这样的暗室中，沈蓝发带上的小葫芦熠熠闪光，一如那双蓝色的眼睛。

“沈蓝，”他喃喃道，离得太近，他的呼吸吹开了对方的额发，“我……”

沈蓝抬手横在自己身前，警惕地盯着他。

“……被这个骷髅按着，起不来。”

沈蓝无言地盯了他一会，慢慢往后蹭，从他身下滑走。他的膝盖撞到石北安小腿，疼得后者龇牙咧嘴。

“这东西好像不能动。你自己出来？”

石北安趴在地上蠕动，从骷髅手下略显艰难地救走自己。那只骷髅卡在他身后，手按着他刚才在的地方，此时看起来就像按着一团空气。它空荡荡的眼窝望着他们，眼里隐约能看到一抹金属光泽。

石北安伸手从它眼眶里掏出钥匙，一摊手，钥匙上缠着一条小小的、扭动的仿真蛇。

他差点把钥匙摔到墙上。

沈蓝捏走那条小蛇，好笑地看他一眼：“怕蛇？”

“不怕。”

“没关系，人类还没有第二性别分化的时候，怕蛇就刻进DNA了。”沈蓝用指尖逗逗它，将它“放生”到药品柜里，“就算一辈子都没见过真蛇，也会怕。”

“我不怕，我只是没想到……”石北安虚弱地辩解，同时开门，“而且，怎么会有故意让玩家摔倒的机关……”

沈蓝愣了愣，开个人终端对着这个骷髅拍照：“好问题，游乐设施不安全，可以敲游乐园一笔。”

“喂！”

“开玩笑的，我之后去和园区反馈。”沈蓝的表情不像开玩笑，“真不怕蛇？”

“不怕。”石北安话没说完，脖颈就一凉。他下意识拽衣服猛抖——蛇从他衣服上滑了下去。

石北安抄起它扔向暗道。

“不害怕？”

“我害怕突然跳出来的东西。”石北安的声音更虚弱了。

沈蓝理解地点头，终于放过他和道具蛇，准许前往下一间。

下一间的风格看起来像人类刚离开太阳系时流行的“深空恐惧”，简单而言，一人一个屋子，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完全黑暗，偶尔有奇怪的尖叫和摇晃，就像在宇宙飞船里飞向一片静寂的太空。

沈蓝那边屋门上标着“Alpha”，但他推门就进，石北安干脆进了“Omega”。他敲敲墙壁，这边的隔音还算可以，但没有信号屏蔽，他们可以靠个人终端对话。

“害怕吗？”

“小黑屋……”沈蓝在那边叹了口气，“我记得有个什么动画片，主角被关在小黑屋反省过。”

屋子忽然晃了一下，差点把石北安从椅子上摔下去。

“我以前的孤儿院就有小黑屋，还真是用来惩罚孩子的。”

“听起来更像性侵集中地。”沈蓝随口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石北安愣了好半天，吐出一句：“我超。”

“你还会说脏话？第一次听。”

“我的道德和职业要求我尽量不说，但是这个……”石北安咂咂嘴，“我的天……我是没什么感觉，但仔细想想，好像确实……”

“心真大。”沈蓝嗤笑，“你不至于被性侵了都不知道吧？”

“不至于，我就关过三次，都是因为生活老师没事找事。”石北安对着黑暗耸肩，“没别人进小黑屋。……你不会想说我不够帅吧？！”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能想到这种角度。”沈蓝冷冷道，“如果长得好看就会被性侵，那些罪犯应该去北区亲切慰问阿加雷斯元帅，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Alpha。”

石北安发出微弱的□□。

他不太擅长在这方面嫉妒他人，何况另一方是帝国的元帅。但他还是不舒服，大概是因为拿他和另一个Alpha作比的是沈蓝。

“什么都没发生是好事。”

“……我不是说不好，但是……呃……”

“你想保护其他孩子？你担心现在还在发生类似的案件？你打算回自己的孤儿院取证？”沈蓝连续发问，“也简单。毕竟你曾经在那住，随便打个慈善之类的名号回去，偷偷问就行。”

“我现在回去会被全程盯梢吧……”

“好说，”沈蓝，“多叫几个人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不陪你去，别拉我。”

差点邀请人的石北安对着黑暗讪笑。

他还没想好下一句话，黑暗忽然转动起来：微弱的光源疯狂摇晃，地面剧烈震动，黑暗中忽然爆出一片星河般的蓝光，并拼命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好像整个人都被带着转起来。石北安猛地抓住椅子扶手，发现椅子并没有动。

沈蓝那边传来轻微的闷响。

“你没事吧？！”

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石北安快速检查自己的屋子，用个人终端带的光源照了一圈，房门隐藏得很好，他用力敲墙，敲了大半圈，才找到一个听着发空的地方。

石北安踹门而出，门外是一条长廊，而沈蓝刚从那边出来。

“沈蓝？！”他猛地缓了口气，“你没——”

“……？”沈蓝怀疑地看他一眼，“钥匙不是在我这边吗？”

“呃……”

“你知道这种事要赔钱吗？”那可怜的墙还在石北安身后，人证物证俱获，无可抵赖，“Alpha真粗暴。”

“……我的问题，不要上升到全体Alpha。”石北安目移。

“那就是‘我的Alpha真粗暴’？听着有点像调情了。”

石北安完全同意。他现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沈蓝：“所以你那边怎么了？我听你呼吸很急……”

“嗯，有个很难转的密码锁。”沈蓝拽开自己的门板，后面赫然是个三十六位金属锁，看着就让人觉得手腕疼，“我好像知道那个骷髅为什么推你了。”

石北安也知道了。

门上赫然标了个“快去拯救你的Omega（爱心）”。

“……我们买的是情侣套票？”

“我没印象，但看起来是的。”

石北安调出个人终端检查，店大欺客的地方，双人票没有折扣，所以他们干脆各自买的单人票。但一个Alpha一个Omega，工作人员明显是觉得应该这么安排一下——可惜沈蓝是个不吃这套的。

“就算是情侣，这种设置也太危险了。”某个手拧三十六位锁的人对着门锁拍照，“这种设施不是最该考虑安全问题吗？”

“呃，”石北安，“嗯……”

可能，也许，只是想营造一些意外摔倒亲密接触、黑暗中Alpha救Omega之类的东西，毕竟两个人的情侣鬼屋就该有这些东西。但沈蓝说得也没问题，以至于他张着嘴，半天挑不出错。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胆子挺大的。”

“指什么？不怕蛇？”

“别再提蛇了！”

沈蓝斜眼看着他笑。

“你能不能笑得更自然一点……”

“不太行。因为我讨厌Alpha。”沈蓝的语气不像指责。他脚步轻快地向走廊那头走去，石北安只能跟上他，经历了外星枪战、黑洞逃亡、宇宙巨兽追杀等一系列不太鬼的东西之后，他们终于走到鬼屋尽头，又是要把两人分开的黑暗房间。

石北安警惕地先推开Alpha那扇门。

依旧是空房间和椅子的组合。他在椅子上僵硬地坐着，没一会，房门就开了。银发的人快步走进来，敲敲他的脑袋：“走了。”

石北安抬头看对方。

熟悉的长相，银发、蓝瞳、漂亮得看着就舒心的脸，抓住他的手，就要带他往外走。

“我怎么觉得上次我们来鬼屋，你也这样？”

“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唔，”石北安，“仿真机械做得还行，就是他从来不会抓我手。”

一被识破，机器人立刻松开他，做了个鬼脸。

石北安轻松离开房间，走廊那边，沈蓝比他出来得更早，静静看了他一眼。

“你那边没有我的机器人？”

“有。过来就要拉我手，我就给了它一拳头。”听沈蓝的语气，大概没涉及破坏机关。

“你就这么讨厌和我牵手啊……”

沈蓝一挑眉，伸过左手：“行吧，让你牵牵。”

石北安捧住对方的手。他的手比沈蓝大些，能将对方托住，像托一枚躺在软垫里的宝石。沈蓝明显不喜欢这种感觉，用力按下去，捏他的手指。

他们就这么牵着手向前。沈蓝在通道末端的反馈簿写了安全问题，石北安总觉得这东西没用，但沈蓝写得很认真。

“要是有用就好了。”

“我觉得没用。”沈蓝回答，“但万一呢。有反馈渠道就该试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不是吗？”

“我还以为你会嫌麻烦。”

“写一写不麻烦，通话那种确实。”

“有限的良心……”

“良知本来就有其限度啊。”沈蓝轻飘飘看向他，“不是谁都像你似的……算了，你的良知也必然有上限吧？”

石北安完全同意。比如，他的良知顶多是保护自己的公司，而不是去举报天穹违规提取信息素——他还不想被天穹拍死。

他苦笑。

“真难看。”沈蓝收回目光，“你的良知很麻烦。”

“我暂时还不嫌麻烦。”石北安回答，“就让我再愚蠢地坚持坚持，万一坚持一辈子呢？”

沈蓝在两脚间交换重心，看着像在不停地摇晃。他没再反驳，用力握了握石北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