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最先走进饭厅的是沈镜吾，他边走边打了个哈欠，脚步虚浮，一副没睡饱的模样。

饭厅是一张长桌，以往宗朔都坐在主位，而他都会特意挑宗朔身边的位子坐下，但他昨日夜里刚答应了赵天，于是他挠挠下巴，挑了与主位还隔了一个座儿的位子坐下。

入座后，他一手搭在桌上，手掌撑着下巴，眼睛又闭上了。

赵叁一进门便看见沈镜吾这副迷糊样儿，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小子起的还挺早，又察觉到了沈镜吾落座的位子不是平时的位子，他挑了挑眉，踱步到了沈镜吾旁边的位子坐下。

他甫一落座，沈镜吾就睁开眼看着他，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开口。

“你和天叔吵架了？”

“你和国师吵架了？”

沈镜吾：“……”

赵叁：“……”

二人又是齐齐扭转头不看对方。

沈镜吾的心里就跟猫挠一样，他一直觉得这二人就像没头脑和不高兴，赵天虽然时常生赵天的气，可没有哪一天会在用膳的时候不做在赵天旁边。现下叁叔坐了他和主位中间的座儿，那天叔岂不是只能坐对面了。

这是吵了一通大架啊！

沈镜吾最终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他用手肘撞了撞赵叁，开口问道：“怎么了，天叔又干了什么事情招你了？”

赵叁的心里也和猫挠一样，极想打探沈镜吾和宗朔吵架的缘由，但他自诩长辈身份，极力忍耐着才没开口问。

眼下沈镜吾先开口了，他也忍不住了，不答反问道：“你和国师呢？国师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应该不会特意招你，你干了什么？”

沈镜吾：“……”

天地良心，他什么都没干啊。

就在这时，宗朔与赵天一起进了饭厅，二人看见饭桌均是脚步一顿。

宗朔的面上一直是淡淡的，倒是看不出来表情变化，很快就调整好脚步走到主位坐下。

赵天的脸却是瞬间就垮下去了，顶着一张苦脸走到赵叁对面的位子坐下，视线也不曾抬起过，一直盯着桌面。

连位子都换了，昨日夜里说的话都是真的吗，真的要与他永不相见吗？一想到这，赵天顿时觉得嘴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忍受的苦味。

二人一入座，小厮便奉上了早膳。

赵府共有十三个厨子，人一多就容易乱，他们就自己想出了个章程，大家轮着做菜，今日是由赵叁请回来的那位豆腐大厨第一次轮值，早膳只有十数个白滚滚的豆腐包和热腾腾的现磨豆浆，这位大厨似乎对自己的本事很有几分信心，不多做其他的吃食供主人家挑选。

但他也确实很有本事，都说食物讲究视觉、嗅觉，味觉的三重盛宴，从视觉上看，盘子里的豆腐包均是白胖胖圆滚滚的，让人心生喜爱，从嗅觉上来说，包子刚一呈上来，整个偏厅便都弥漫着一股独属于包子的香味，却又比街上包子铺的香味更勾人。

沈镜吾眨了眨眼，觉得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默默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啃，一口下去眼神一亮，豆香、椒香、酱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奇异的鲜香，一个简单的豆腐包竟然是色香味俱全的顶级美食。

“这包子真好吃！”沈镜吾嘴里的还没咽下，伸手又拿了一个，又兴冲冲地对宗朔说道：“大人，你快尝尝！”还伸手将放包子的盘子往宗朔那边推了推。

突然想起了什么，沈镜吾收回手的动作一僵，坏了，刚刚没忍住。

天知道这都快成了沈镜吾的肌肉记忆，他这十五年一直是这样，一找着机会就忍不住和宗朔搭话，以便寻找吃豆腐的机会。

宗朔原本冷淡的表情瞬间回暖了几分，“嗯”了一声。

赵叁与赵天也各自拿起一个包子，一入口均是眼神一亮，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一时间桌上的尴尬气氛倒是冲淡了不少。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与暴富。

宗朔吃完两个包子，接过小厮奉上的清茶漱了漱口，冲淡了嘴里的味道，又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后看向三人，“待会儿我要进山，你们要同去？”

“去去去，我要去！”沈镜吾将手里还剩下的大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大口豆浆才咽下去，擦了擦嘴，表示自己随时都能出发。

赵天试探地看向赵叁，赵叁便明了他的意思，若是他不去赵天也就不去了，那二人都在府里，气氛着实尴尬，便点了点头，“我也去。”

“那我也去。”赵天忙不迭地道。

四人均换上了束袖的劲装，很快就到了北城门口。

一出城宗朔就拿出了一个约莫有他手掌那么大的罗盘，又拿出几根黑毛放在罗盘中间，指尖一撮那两根黑毛便被点燃了，化作一缕长约一指的青烟，青烟的底部始终和罗盘相连，好似是从罗盘里飘出来的一样，过了一会儿那缕青烟便朝一个方向偏去。

就在宗朔动作的期间，赵天一直紧跟在赵叁身边，想找到机会解释解释，可一时半刻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到现在都一直没想明白赵叁在气什么。

而赵叁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却也实在不想和赵天说话，因此哪怕赵天这一路上往他递了好几次讨饶的眼神，他也只装做没看见。

沈镜吾始终用挪揄的视线偷偷打量二人，又偷偷竖起耳朵想听听二人会说些什么，然而都走了一路了，二人竟然都没开口。

真能憋啊，他默默感叹。

“未免路上花费太多时间，都用轻功吧。”虽然话是对三人说的，但宗朔的视线始终看着沈镜吾。

往常他或许还会有些恨铁不成钢，练武八年，连轻功都不会，但此刻的宗朔却有些庆幸。

“这个。”沈镜吾挠了挠头，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好奇心，“我这么大个人，大人肯定累得慌，还是让天叔带着我吧。”

宗朔面上表情不变，语气却冷了三分，“随你。”言罢转身就运转轻功飞走了。

赵叁紧跟其后。

沈镜吾扯了扯赵天的袖子，“天叔，咱们慢慢去，你和叁叔这是吵架了？”

赵天也没心思去绞杀什么黑毛狐狸，提着沈镜吾的腰带慢悠悠的向远处的树梢飞去，又瞥了他一眼，“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沈镜吾双手紧紧抱住赵天的手臂，才觉得有些安全感，“天叔，你们到底怎么了，说出来让我参谋参谋，我逛了这么多年花船可不是白逛的！”

赵天略一思索，似乎有些道理，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昨日夜里我从你那儿回来便去找他喝酒了，我也不知我说错了什么。”

沈镜吾好险没翻个白眼，这不就是当代的钢铁直男吗。

他又问道：“那你还记得叁叔生气前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似乎是——”赵天仔细想了想，“他说他不会永远给我当管家？”

“嚯！”沈镜吾睁大了眼，向赵天投以谴责的目光，“我叁叔为了咱们这个家尽心尽力奋斗了十五年，你竟然只把他当个管家，换我我也生气。”

赵天微笑着，手却一点一点松开了。

沈镜吾连忙手脚并用地扒在赵天身上，求饶道：“我错了天叔，我真错了！你可千万不能松手啊！”连忙将话风转开，“那在这之前呢，你和叁叔说了什么？”

“你叁叔从安城回来那日，他问我若是我成亲了，赵府由谁来管，我以为他问的只是生意上的事，你知道的，我在经商一道上毫无天赋，这么多年都是你叁叔费心管着，以后自然还是他来管，我便跟云娘说好了，昨日夜里我去找他便是说这件事，然而我一说完你叁叔就说他上回问的是赵府的事情谁来管，我说内宅的事情若是不交到云娘手里是否不好，他便生气了，还说想离开了。”

赵天越说越顺溜，越说语气越苦涩，实际上他从昨夜一直到现在，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二人的对话。

沈镜吾摩挲着下巴，久久没说话，实际上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有和人有过太亲密的关系，但毕竟是他先说要给赵天参谋参谋的，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他咳咳两声，徐徐开口道：“我明白了，天叔你看啊，虽然咱们自己知道叁叔的身份，可在外人眼里，他只是赵府的管家，等你成亲了，府里的一应事务都应该交给当家主母，那叁叔的身份多尴尬呀，你说是不是？”

赵天皱着眉，“为何尴尬，云娘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云姨虽然明事理，可外头嚼舌根的人也不少，你想想啊，若是内宅交由云姨来约束，咱们这府里，别的不说，天叔，就那些个神出鬼没的仆役，你蒙混得过去吗？若是继续由叁叔来管，那外人又会对叁叔说三道四，说他一个小小管家，却攥着整个赵府。”

赵天看着眼前已经掠到远处、背影成了个小黑点的赵叁，第一次有些后悔，他不该在赵叁外出时就贸然定下与云娘的婚事。

沈镜吾察觉到了他搅乱的心绪，安慰道：“也不是毫无办法，若是你将叁叔认为义弟，那他自然就是咱们府里名正言顺的二老爷了，有什么事情是他管不得的，天叔你说呢？”

赵天转头看着他，眼光骤亮，心情突然开朗了。

是呀！若是叁儿成了他的义弟，成了府里的二老爷，他就算出去了也还会再回来，这里也是他的家呀！

沈镜吾再接再厉，“若是叁叔也有喜欢的女子，成亲了，有了牵挂，那岂不是更好？”

赵天的眼神又亮了一层，满含赞赏地看了沈镜吾一眼，调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没白逛花船。”

沈镜吾顿时洋洋得意起来，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那是自然，船上的姑娘都爱死我了，每次我一去就围着我，我要走了她们个个都喊着心肝呀宝贝呀，舍不得我走。”

赵天的眉毛扭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怎么觉得身份颠倒了呢，那帮姑娘是在逗这小子玩吧？

“说起来，叁叔的身份怎么会是管家呢，上头那位也坐的住？”沈镜吾挑眉看向赵天。

十五年前初来岩城时，沈镜吾内里虽然是个成年男人，但身体还是个刚出生几天的婴儿，一天十二个时辰中有十个时辰都在睡觉，不知从哪一天起，他一醒来赵府就拔地而起了，赵叁的管家身份也定了。令他颇感疑惑的是，赵叁代表着周帝，赵天代表着宗朔，赵叁居然愿意矮赵天一头，宗朔这是公然和周帝叫板吧？

“大概是因为一颗棋子吧。”赵天笑了笑，不再多说，说多了有伤宗朔伟岸的形象。

说话间，二人追上了前方已经停下脚步的宗朔与赵叁。

宗朔正摆弄着手上的罗盘，无论他怎么摆弄，那缕青烟依旧直立着，丝毫没有偏移，他便将罗盘塞进怀里收好，视线转向悠悠而来的赵天二人。

“那只狐狸就在附近。”宗朔毫无情绪地说道，见沈镜吾毫无变化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到我身边来。”

这话是对谁说的三人心里都清楚，沈镜吾的好奇心已经被满足了，他知道那只黑狐的本事，眼下还是待在宗朔身边比较安全，因此半点没留恋，乐淘淘地往宗朔身边走。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猜猜下章谁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