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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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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倒猢狲散,童山长遭牢狱之灾,由他勉强维持的延寿坊公建女子学庠也很快走到散伙地步。

离布教司规定下的散伙时间还有两个月,准确而言要抛去暑休,还有一个月时间,每日来上学的学生只剩下屋里那九人。

今日下午,酷热依旧,蒲典教她们写文章,九个人坐两排,或埋头奋笔疾书,或咬笔安静思考,皆在认真书写,蒲典中途回差房倒水喝,看见李清赏和金阿婆在收拾故纸堆,她没说话,倒了凉茶安静离开。

等个把时辰后,学生已下学,蒲典端着空水杯,胳膊下夹着薄薄几张答卷再回来。

彼时西去的烈日已褪下燥热,差房原本纸张书籍遍地堆放的情况已不见,连那边三个书架亦变得空无一物,金阿婆不知去向,李清赏坐在空荡荡的书桌后发呆,面前还摊放着她平日教课所用的书。

“在发甚么呆呢,”蒲典故意从她对面绕过去,像平常下课那般疲惫一声轻叹,坐到自己差位后,“金阿婆把那些废纸都卖了?”

夕阳金光从门窗斜斜铺进屋里,将李清赏身下椅子腿拖出细长变形的影子,听到蒲典之言,她如梦方醒回过神来,道:“方才列鑫渺夫子来了,要学庠的公印,盖了转教书。”

蒲典嗷了声,倍感意外道:“转任是要有转教书的,不过列鑫渺那人还挺有能耐,平时不哼不哈,谋生倒是挺有法子,比那溯动作还要快。”

收拾干净的差房空旷得说话带回音,蒲典像是被甚么触发了话匣子,继续说笑道:“那溯平时泼辣不好惹,看着要人脉有人脉要关系有关系,真放到事上倒显得不如列鑫渺了,所以说这人呐,还真是干大事的不吭声,瞎嚷嚷的无所成。”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不爱说话更从不显摆的列鑫渺已找到下家任教,并且搞定了转任书,而最先提出离开这里,强调说有许多家学庠可供自己转任挑选的那溯,反而直到现在毫无消息。

“还有一个月放八月暑休,只剩那九个丫头来上课,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李清赏偏头看过来,隔几张大书桌,直直看蒲典。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拿这般问题问蒲典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蒲典仿若对斜对面的视线毫无察觉,兀自翻看收上来的九份学生文章,随口道:“我从乡下调回来已很不易,而今又能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呗,布教司不会不管。咱俩可是正儿八经通过考试考进这行,有朝廷颁发的文书傍身,学庠没了后,关于如何安排学庠里的公夫子,汴京布教司比咱俩更着急。”

李清赏听出不对劲,挪了挪坐姿道:“是以,那夫子和列夫子,非是教门公人?”

“你不知么,”蒲典哗啦翻过一张薄而透的答卷纸,掀眼皮看过来,有那么个瞬间,她语慢声低的样子让李清赏觉得有些熟悉,“不然你以为她俩为何哪样着急找下家。”

有些事本来只童山长知,他亦从不曾向外泄露过,可惜蒲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种消息获取得轻而易举,那溯和列鑫渺的编外身份又岂能瞒得过太上梁王的暗卫长。

紧接着,蒲典又闲聊问:“倒是一直没听你说过,你接下来是啥打算。”

如今学庠空荡到不能再空,说话再无须提防隔墙有耳,李清赏沉默须臾,慢条斯理道:“还需看柴睢有何想法罢。”

“……”电光火石间,二十载暗卫生涯之经验于千钧一发中拯救了这位暗卫长猝不及防受到挑战的神经,只觉那瞬间血液从四肢百骸骤然涌进心脏,险没给她原地挤爆。

“柴睢是谁?”她淡定问了声,心里直呼要命,以前没发现,李清赏竟喜欢突然“亮剑”!

暗卫长脸上每个细微表情都落在李夫子眼里,尽管蒲典反应快到可谓毫无破绽,李清赏仍旧如愿以偿从蒲夫子神经质般颤动了一下的指尖上寻找到答案。

李清赏微微笑着,模样恬静而美好,口中话语听进蒲典耳朵却宛如恶鬼在得逞狂笑:“柴睢么,柴讷之,曾世仁那件事里你们打过交道,不记得了?”

顶着“蒲典”假身份,潜伏在此执行任务的太上暗卫长盛春波,暗暗咬着后槽牙努力回给斜对面之人一个微笑,李娘子分明没说甚么过分话,那揶揄般的目光却让人感觉自己在她面前被扒了个精光。

好气人喔!

四目相对几息后,暗卫长决定不装了,摊牌呗,奉命摊牌不算任务失败:“李夫子委实聪敏。”

李清赏却没有以为中的猜中之快意,反而更加惆怅几分:“原还想拉你一起搭伙弄个小小学堂,你承认这样爽快,反倒让我措手不及。”

“啊?”盛春波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心虚的笑容里带上淡淡疑惑,“你不生气,还要找我搭伙?”

正常人知自己每日相处的同务有潜伏身份时,至少不会如李夫子这般淡定罢。

显然,相较于气愤亦或其他情绪,李清赏更多感到可惜,以及难以言说的期待:“生气做甚么,你以后,还会继续和我一起做事么?”

盛春波分出点注意力到僻静的门窗外去,同时若无其事与人说话:“端要看上面如何安排我了,你想自己开学堂,可不是件容易事。”

李清赏也敏锐察觉到,方才屋里说话时,外面似乎有人蹑手蹑脚靠近过来。

再看“蒲典”有意无意往门外瞥了两下,李清赏端起没喝完的凉茶朝门口去,边道:“原本想着你在布教司认识有人,欲拉你合伙,不知你有没有这般想法,若是能一拍即合,那咱俩不就有事干了?”

话音落下,半杯冷茶从门里往门外旁边泼出来。

“哎呀!”一声惊呼在冷茶水下响起,须臾,在李清赏飞快与盛春波对视一眼后,那溯夫子现身门前,提着被打湿的下裙,脸色不能再黑:“李夫子,你泼我做甚么!”

李清赏:“……”开口迟半步,要被人倒打一耙?

“诶,那夫子!”空旷差房里响起盛春波看出殡不嫌热闹的声音,说话甚至抑扬顿挫,“何时回来的?回来怎不进屋,站门外做甚么!”

那溯噎了噎,总不能说自己站门外在听墙根罢。

柿子挑拣软的捏,她不搭理油嘴滑舌惯会狡辩的“蒲典”,神色不愉地盯向端着空茶杯站在门槛里面不吭声的李清赏,那模样显然是在等“软柿子”主动道歉。

泼出去的剩茶水有些泼在那溯鞋面以及裙摆上,李清赏伸手拍了拍那溯前肩上并不存在的水渍,微笑着诚恳道:“咱们一直以来不都喜欢溜着墙根泼剩茶么,怪我怪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在外头,快进来坐,外面多热啊!”

那溯陷在被泼水的愤愤然中,又不好意思把事闹大,迈步进来时那脸色格外精彩,盛春波忽然感觉,看李夫子摆着笑脸打别人闷棍其实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愧是殿下相中的人嗷,下手就是黑。

“这样快收拾干净了,”那溯把差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叹道:“六载,六载春秋一晃而过,到头来啥都没剩,”她忽然指着光秃秃的条案墙面,“这里挂的圣人图呢?”

问着转过身来,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李清赏和盛春波,道:“这副圣人图是当年学庠初开时,老布教司司长所赠,你们拿走了?”说着再指空无一物的条案两,“两只钧瓷花瓶呢?山长不在,我和列鑫渺离开了,学庠是你两个在看管,东西还能不翼而飞?”

这点小把戏不值一提,李清赏笑着摇了摇头。

“呦,”盛春波模样懒散坐在椅子里,话语揶揄,像开玩笑,又像讲真,“东西不见了,是我俩看守不利呢,还是我俩监守自盗呢?”

“李夫子,”盛春波提议道:“不然我们报官罢,都是公门之物,布教司已经将那些东西点列在册,别两个月后他们来收东西,对不上册可如何是好。”

“你别拿人寻开心了,那夫子回来肯定是有事。”李清赏说着到自己书桌抽屉里取东西,看向那溯:“半个时辰前,列夫子刚回来给她的转任书盖过学庠公印,那夫子也是来给转任书盖公印的罢?”

“嘿嘿。”盛春波没忍住,咧嘴笑出声,心说原来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娘子这腹黑又正经的大尾巴狼习性,颇有殿下风范。

那溯平日泼辣爽直作风,来时只是心里发虚,怕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虚张声势,想要找点事先发制人,好不叫蒲典李清赏这两个吃皇粮的笑话,怎料蒲李二人作风竟一改常态。

那溯最不吃素,大手一挥走过来,从挎包里往外掏东西:“李夫子正好提醒了我,我确实有书文需盖公印。”

她把书文拿出来,卷起一半只露出需要盖章的部分,戳戳空白处道:“就这里,盖罢。”

李清赏手拿印章没动,从抽屉里拿出本薄薄的线订簿子,尽量轻声细语解释道:“山长出事后,布教司按理说要收回学庠公印,然因日前清点学庠物件时,需用公印处良多,故布教司暂把公印放在这里,放印时上面千万叮嘱,用印时一定要记录与核实,所以,我方便看下你这份书文的全部内容么?”

若不仔细些,到时候出了事谁负责?

那溯手里抓着半边书文,一动不动盯着李清赏看,斜对面,盛春波罩着“蒲典”的假面,光明正大抱胳膊看热闹。

李清赏的目光坦诚而平静,那溯犹豫良久,放弃般撒开手:“看看看,拿去看,难道还害怕你笑话不成。”

需要盖章的书文被抓得出现些许褶皱,李清赏满脸公事公办神色,边让那溯在簿子上登记,边认真看书文内容,确定无误是普通接纳书,便给盖了学庠公印。

接纳书和转任书虽皆是转教学庠之书文,然也有细微不同,二者之间隔有等级,薪酬待遇不同,信任等级也不同,对方学庠给开具接纳书而非转任书,代表出事时对方学庠可用那溯是“问题学庠”夫子之由,撇清自己责任,而让那溯独自承担。

那溯本以为拿出接纳书后要被笑话一番呢,毕竟此前她在这间屋子里说过蛮多自吹自擂的话,把自己捧得非常有面,而当盖章未遇任何刁难顺利完成,她反而觉得更加丢脸。

收起接纳书,“多谢”二字卡在喉咙,那溯收起这张纸,犹豫片刻,道:“方才走到门口时,听见你说想要自己开学堂,此事当真?”

“也没有,”李清赏当着那溯面,把公印擦擦印泥装进自己挎包,“只是朋友提过两句,我也尚不曾认真考虑过。”

这是婉拒之意。

那溯不冷不热哦声,仿佛方才之言当真是随口一提,道了句“再会”转身离开。

盛春波已经抓紧时间把几份学生文章批阅好,用过的笔在笔洗里涮干净,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嘴里趣味十足问道:“那溯这人,别的不说,教书还算可以,她带的学生升考数挺高,倘你想开家学堂,前期找她去不也算是知根知底么,她开口问你,应也是想去你那里的。”

外面日光已不算太晒,李清赏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倘我真打算开学堂,我必然会开家贯彻传道授业解惑之宗的学堂,而非简单以‘升中之数’为目标的学堂,那夫子固然有她的长处,可惜她与我理念不合。”

那溯授课的受课对象只是班里前十名学生,那些成绩一般课业一般的孩子不在她的授课范围,更别提成绩课业都不好的娃娃,按照那溯的意思,学庠早该把那些成绩差的学生弄走,省得她们“自己不学还影响别人”。

在李清赏观点里,匡衡凿壁偷光刻苦学习,入仕后所作所为却足够说明此人人品不行;而以前她曾带过几个顽皮捣蛋不学习的“差生”,那几人或有笃实之理想,或孝顺父母友爱同窗,她们成绩不好,不代表人品不行。

圣人言“有教无类”,学庠夫子教书传道,不该成日只拿“成绩好坏”说事。

“再者说,”李清赏补充道:“与相识之人搭伙创业【1】是忌讳。”

盛春波笑得拔高了声音:“那你方才还说想邀我和你合伙干事,我们不算相识吗?”

“诚然,我们是的,”李清赏把挎包斜背在身前,笑得既甜且柔,实话实说,“但你上面还有个柴睢呀。”

好嘛在这里等着呢,原以为是半年同务感情深,原来只是孙猴子翻不出五指山,盛春波翻了个白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当时我便是如此实话实说告诉蒲典的,”晚上回到梁园,吃完饭的李清赏坐在临水亭下啃瓜纳凉,边垂着手凭栏喂鱼,“可是她不愿意,我能有何办法呢,她不愿意。”

时隔多日,柴睢已把阿照送的鲁班锁参透,此刻又换了不知何处弄来的玉石制十几连环,靠在旁边哗啦啦解着,道:“她自然不会答应,做夫子只是她扮演过的角色之一,作暗卫她能体验更多其他角色,暗卫更有趣。”

李清赏啃口香瓜反驳:“作夫子也可有趣,教会学生很有成就感,你没当过夫子,你不懂那种感觉。”

柴睢听得嘿嘿笑,看着她道:“今日梁地八州来报收成,歉收,那种滋味,大约与你看见学生写了份丁下等答卷感觉差不多。”

半趴在横木上的李清赏偏头看过来一眼,颗粒鱼食不慎从掌心滑落进水里,引得池中锦鲤争抢,扑腾起小水花。

她迎上柴睢目光,对这位贵胄的言论表示无法理解:“八州粮食是八州农人耕种所得,太上您纯纯食邑而已,打这般比方您好意思?”

亭外夜空星子稠密闪烁,亭下风灯莹莹,驱虫香驱赶得了蚊虫却提防不住飞蛾,几只黑点不死不休般装着风灯灯身,蛙鸣声在摇曳着荷花的池塘里咕呱不断,夜风吹过,带来似有若无的水凉之意,李清赏懒洋洋趴在身边啃瓜,偏头看望过来时,那目光直让柴睢心头一痒,如鹅羽轻拂。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老谋深算的样子,让人招架不住。”在柴睢的注视下,李清赏用踝关节抵住她小腿,上身往后挪,努力拉出安全距离。

柴睢失笑:“我哪里老谋深算,分明是你想挖我墙角在先,春波诶,我暗卫长,你知她有多出色么?”

李清赏故意促狭道:“你暗卫长不是郑卫长么,你出门带的是上御卫那位侯郅风,这么多护卫还不够用嗷。”

“这是要正经商量事情么?”柴睢点头示意,“那你坐过来,坐近点。”

李清赏手里还抓着鱼食,半信半疑挪回来点:“怎么个商量法?”

“你这样……”柴睢说得一本正经开口,靠过来飞快亲了她一下,在她还没啃完香瓜的嘴上。

李清赏手里还剩下两口就能吃完的香瓜,“噗通”一声连瓤带皮掉进池里,不知砸了哪几条肥鲤的脑壳子,她开始四下观察亭外是否有人路过。

面对柴睢突如其来的偷袭,脸皮薄的李清赏怕被别人给看去,还好周围没人,不然她得脸红成啥样。

“你,”俄而,李清赏开口,本意是想要俨肃地询问情况,孰料出声便没忍住笑腔,只好用啃瓜的脏手推了下柴睢,“好好的亲我做甚么。”

不仅亲,还趁机舔了一下,好羞人喏。

原本好整以暇的太上往后稍微一挪,咯咯笑起来,笑得手抖,手中玉制十二连环清脆叮当响:“你干嘛突然用家乡调子说话,这样更让人想亲你。”

说着捏她脸颊:“别再东张西望了,除去咱俩,没别人大晚上来这儿啃瓜喂鱼听蛙叫。”

四目相对,在李清赏似嗔非恼的眼神中,原本嚣张的柴睢识趣且快速收起笑容,俨肃认真道:“今日这香瓜确实特别甜。”

没人则壮怂人胆,李清赏撒开手中鱼食搂住柴睢脖子啃回来,似报复一般,啃得呼吸都没了章法。

啃罢就这么半趴半挂在柴睢怀里,微微喘息着,浑身上下就剩嘴硬:“不是说香瓜甜么,这下可让你好好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1】“创业”二字取自三国诸葛亮《前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土中 43瓶;青山深处一莽狗 20瓶;阿苏 5瓶;nine不打烊 2瓶;

柴婳和厉百程《镜晖》,放在作者专栏里了,感兴趣的同志可以去点个收藏。顺便再推荐一波《江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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