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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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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夏季里天况多变,晴空万里和暴雨倾盆之变不过在半盏茶之间,是日夜,内外闷热,乃风雨欲来之兆。

“戒指找回来了?”李清赏坐在干净竹凉席上,歪脖问掀帘进来的人。

柴睢手端漆盘点了下头,把捏在另个手里的戒指递过来,同时侧对李清赏坐在了床旁凳柜前。

李清赏伸出手,柴睢给她把戒指戴上,转过去继续捣鼓漆盘里放的瓶瓶罐罐。

李清赏看看重新戴到手上可谓失而复得的戒指,又看向沉默着调配药膏的人,这人大多数时候嘴里没话,有话时话也不多,听舒督总说,阿睢性格肖似故去的相父林敦郡王。

可天妒英才,林敦郡王的结局至今让许多人无法释怀。

有些事情总是让人思及悲伤,李清赏摩挲着戒指,故意把语调放轻快:“我发现涤尘她们寻常时用的托盘是普通托盘,每次你端时便都端的是漆盘,听人说漆之一物甚贵,百里千刀才得一两。”

漆器本来就是贵族才会用,李清赏在庆城时,也只在知府母亲的寿宴上见过件精美的漆器,一杯桊用百人力,一屏风就万人功,漆难见,太上这里漆器多不胜数。

“库房里似有件漆绘屏风,鲜艳亮丽,你抽空去看看,倘喜欢,回头让涤尘带人搬过来屋里。”柴睢动作熟稔地调配药膏,用带圆头的金色细杆挑子均匀搅拌敞口小瓷盒里的几样膏药。

在不紧不慢的搅拌下,各种颜色的膏状物逐渐融合,变成淡淡银灰色。

柴睢转过来,头也不抬低声道:“裤腿挽到膝盖上,擦药。”

李清赏依言慢慢卷裤腿,方才沐浴时看见膝盖和小腿正面磕出一片片淤青,此刻稍微一动就疼得她发颤。

裤腿挽上去,烛光下的肌肤白皙细腻,泛着玉脂般光色,愈发显得那几处淤青狰狞可怖。

如此对比存在视觉冲突,柴睢眼神变了变,那瞬间,她杀了刘毕阮的心都有。

李清赏不知对面人心里在想甚么,只见她低头用挑子挑了药膏,极轻极轻抹在淤青上,再换用指腹将它一点点涂抹均匀,药膏触感凉凉,柴睢指尖在这闷热夏夜里竟也是凉凉的。

“哎,”李清赏看着柴睢低垂如条黑线的眼睫,忽好奇问:“都察院司中官员以权谋私,与人勾结抓了无辜的我,叫我遭遇半日牢狱之灾,你说都察院官爷会否因此给我点补偿?不能让我平白坐一下午大狱叭。”

柴睢停下擦膏药,掀起眼皮看她:“好像是有补偿,想要?”

“为何不要!”李清赏眼睛一亮,捉住柴睢另只手颇为激动,“多少多少,他们能补偿多少?”

柴睢:“二十板子要不要?”

笑容无情地凝固在姑娘灿烂而满是期望的脸上,须臾,她一指头戳在柴睢脸颊,冷酷道:“重枷压得我整个后背疼,擦完药你再给我按按后背,还有脖子。”

柴睢不服,指腹轻抹了下李清赏膝盖上的淤青,在后者“嗷!”的一声哀嚎中笑出声:“缺钱?”

被指腹抹淤青那下并不疼,李清赏嗷一嗓子后,看着近在眼前的揶揄笑容,她心里强行压着的由下大狱导致的恐惧、慌张、不安与无措等情绪,故而一股脑翻涌上来。

她就这么看着柴睢,须臾,瘪瘪嘴一下扑进后者怀里,放肆地放出哭腔:“你不准捉弄我,我都快被吓死了的!”

二人对膝而坐,柴睢一只手上沾有药膏,举着没动,另只手将李清赏揽住,在她后背上拍了拍:“春波把经过都告诉我了,你表现得很好,春波还给芮芳涤尘她们夸你呢。”

“她夸我做甚么,她夸我甚么?”李清赏脸埋进柴睢侧颈,边哭边问。

直到这时候,直到真真实实搂住柴睢这个人,李清赏才感觉自己那颗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稳稳落回腔子里,这一遭大狱走,她不是不怕,而是极怕。

春波夸甚么啊,柴睢用侧脸碰了碰李清赏的黑发。

春波说话喜欢夸张,平时夸人更只能听信五分,方才李清赏沐浴未出来时,顶着半头湿发的春波光明正大在水廊下,手舞足蹈和众人分享此番往都察院大狱走一遭的经历。

“……李娘子可勇了,真的,三司公差来拿人,她被一群带刀执杖大汉围上来时,我整个人都打怵了,她愣是眼都不带眨!”

路过的柴睢听见那些话,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心说我们家李娘子那可是带着侄儿单刀赴会上汴京的人物,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况都不知遇见过几多回,下个区区都察院狱何足挂齿。

自豪地笑罢,柴睢转身来到紧闭的浴室门前,尚带着笑意的眼底微微湿起来,她知道,她家李娘子当时定然是怕的。

李清赏是那样一个怕疼又怕死的人呀。

怕是本能,是与生俱来,没人会不怕。

十四岁的春波头次执行任务时杀了人,躲屋里哭两个昼夜;十六岁的随之在微服时杀了个刺客,接连梦魇十九日;十七岁的阿照杀死个劫路匪,手抖一个月;便是昔年的柴睢,手染人命后亦是怕得不敢观神像。

血肉之躯,谁都会怕,纵使可以把“怕”强行隐藏,可入夜时的眼泪,无人处的颤抖,噩梦中的挣扎,绝望中的恐惧,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断之不绝。

侧颈上薄薄的衣领渐湿,柴睢搓了手把人抱更紧,耳语轻慰:“咱们已经到家,不怕,不怕了。”

“我知道,我不怕,”李清赏呜呜咽咽着,身体轻轻颤抖,声音含混不清,说话自相矛盾,“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还是会害怕啊,非常后怕,柴睢,柴睢,你说当时万一他们直接把我杀死在大狱里怎么办,我甚至来不及再见你一面,来不及再看一眼昊儿,越想越害怕呜……”

她放声哭起来,哭声里除去害怕,似乎还有其他。

外面有甚么东西急促且密集地砸下来,于哭声中侧耳听,是落雨。

落雨打在院里芭蕉树上,声响阵阵,据说雨打芭蕉时可将心思低低诉与爱人知,大抵雨携了风来,风吹雨打,芭蕉哗啦时檐下铁马亦铮铮。

屋里闷热并未及时消退,柴睢身上又是汗又是泪,却也不敢乱动,任由李清赏趴在怀里哭。

她就这么安静坐着,听风声,听雨声,听耳边哭声,太上皇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曾经视为麻烦的人牵住喜怒哀乐。

这真是件,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未几,涤尘顶着哭声在门口露了露脸,打手势询问是否要打开门窗撤走冰鉴,大雨瓢泼罢的夜里天温会转凉,若是贪一时之凉快,过后恐会身体不适。

柴睢自然无有不允。

待李清赏哭得差不多时,门窗大开的屋里闷热早已散去,雨意被风捎进来,抽噎中的她鼻音浓重嘀咕:“怎么有些冷。”

“那你去床榻上躺着罢,”柴睢平静道:“我去打点水来,顺便再换身干净衣物,你眼泪鼻涕全蹭我身上了。”

李清赏不信,起身朝床榻去时指了下地上她擦涕泪用过的软纸,底气不足狡辩了句:“我有自己擦眼泪鼻涕的。”

柴睢无声笑,起身后顺手揉乱李清赏头发,并在李清赏要捶她时撒腿就跑。

“挺好的!”柴睢跑到屋门口冲里面人嚷嚷。

“甚么?”屋里人没听明白,哭成狗诶好甚么?

柴睢莫名其妙道:“这场雨落得挺好。”

.

说是去打点水来让李清赏擦把脸,其实太上也顺便见了几个人处理了点事,打水回卧屋时,等着擦把脸的人已肿着两只核桃眼进入梦乡。

“殿下。”涤尘蹑手蹑脚掀门帘。

柴睢食指竖在嘴巴前做了个不容置疑的噤声动作,恍惚间,涤尘想起年初一平明时,自己便被殿下做过这般噤声提醒,而噤声的原因,也都是因为李娘子在睡觉。

涤尘把气声放低到近乎纯比口型的地步,道:“秋实和侯郅风在外请见。”

鲜少见上御卫会过来内宅。

“去东边耳房等我。”柴睢回应了涤尘,到床榻前查看李清赏状态。

李娘子睡是睡着了,不过还在偶尔打声哭嗝,眉心轻蹙着,模样不算安。

“我在耳房处理点事,”柴睢俯下身来低声呢喃,拇指指腹推了推那蹙起的眉心,“很快回来,你不要再害怕。”

“嗝!”因疲惫而入睡梦的李清赏恰时打出个哭嗝,逗笑柴睢。

三大暗卫长之一的秋实,和今晚当值的上御卫副统领兼太上护卫长侯郅风,被合璧引到正厅东耳房小书房不过几口茶功夫,太上迈步进来。

“殿下。”二人同时抱拳问礼。

柴睢摆手免礼,倒两杯茶出来:“坐下说,何事?”

三人分坐书桌前后,秋实与侯郅风对视一眼,后者颔首先禀道:“上御卫在后园外篁竹林,捉住二鬼祟者,未及带回去问询,两人同时咬毒自尽,身上未搜出任何能证明身份的凭证信物。”

人命关天,怪不得要找过来内院禀报,柴睢点头没说话,又冲秋实抬抬下巴。

秋实人如其名,长得老实巴交,一张脸平平无奇,让人看了记不住模样,开腔说话时也是老实巴交语调:“有人打听殷守康,打听到安全宅附近,许再过一二日,殷守康踪迹会被发现。”

外面雨势依旧大,甚至毫无放缓之意,仿若是月神在报复几日连热的日仙,今夜绝要用风雨把天地间的暑热痛快清洗透彻才肯罢休。

雨声如珠落玉盘,显得小小耳房书屋书内格外安静。

思忖片刻,柴睢语慢声低道:“抬尸报官大理寺,莫等明日,执我玉牌连夜去。”

太上长久在上御卫放着方通行玉牌,以便上御卫使用,侯郅风领命称是。

柴睢随后看向秋实,沉吟道:“他人打听任其打听,若遇欲灭殷守康之口者,使有来无回,你若人手不够用,便向芮芳春波借,即便安全宅暴露,殷守康亦不再挪转。”

秋实虽不解主上之意,然素来令行禁止,应了喏与侯郅风一并退下,柴睢起身至门口,目送二人从耳房东边小门绕东边跨院离开。

避雨候在正厅廊下的涤尘,准备撑伞过来接殿下回卧房,却见她家殿下独个将身靠在门框上,沉沉目光望向大红风灯照映下的院中夜雨。

观雨片刻,柴睢轻声叹息。

殷守康之所以能不动,乃因其所在安全宅位于朝廷新贵谢知方眼门帘下,无论谁敢找上殷守康,奉了命的秋实定会闹出动静,狠狠惊动住在附近的谢知方。

谢知方,尊皇考之事里振臂一呼集皇党,跻身成为皇帝信臣,且不说他自己以进士之身列朝堂,谢知方的家世比其才干能力而言,会最先令人望而生叹。

其父祁东军老帅谢伯升,母青田赵氏女、文相阁老赵长源堂姊,胞妹谢云涯在祁东名声正起,天子太傅定国公谢重佛是他姑母,西疆祁东军以及整个博怀谢氏是他后盾。

谢知方者,朝中为数不多且实力雄厚的“大望二代”,整个咸亨历里在翰林院中毫无动静,十年蓄力一朝成,不容小觑。

柴篌之所以敢把扶他坐稳黎泰殿的老丈人扔上冷板凳,很大部分原因便是得了谢知方的效忠与支持。

若刘氏在派人刺杀殷守康过程中,不慎给谢知方知晓殷守康的存在,则相当于主动把駮神铜矿矿难,以及为转移铜矿事故之果而制造的民乱,主动暴露在新派朝臣面前。

那些事是刘庭凑之秘,更是柴篌之秘,以柴篌目下处境,刚得到部分朝臣衷心拥护的他抵死不敢让此事泄露。

思及此,太上梁王望着雨夜再次长长叹息。

把殷守康安置在谢知方眼前这点制衡之术,尽是些小儿把戏,不值一提,眼下确然另有更要紧的事亟待解决。

涤尘见殿下靠着门框长吁短叹,不多时招手唤她近前来。

落雨打在油纸伞上噼啪响,像人疑惑且不安的内心,殿下开口,声音带了雨夜凉意,问:“李清赏最近,很缺钱?”

·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柴睢夜里去见秋实前曾用指腹推平李清赏蹙起的眉心,却不知在她出屋后,睡梦中的人再度将眉心压起来。

李清赏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那日傍晚,天色擦黑,李清赏从学庠下差回家,空荡荡的家宅中只剩她一个,刚点上灶台想凑合给自己煮点饭,落栓的家门被急促拍响:“甜甜,开门,是我!”

是李舍。

李清赏连忙把淘米湿手往围裙上擦,打开家门那瞬间,一声“哥”没来得及唤出口,她被兄长捂住嘴推进家中。

兄长身上带着与人搏斗过的痕迹,左手塞给她个小包裹,右手塞给她个满脸懵懂的李昊,不由分说叮嘱:“带着这两样上汴京找大理寺少卿申沉,哥少年时关系很好的那个申沉,把包裹交给他,你与昊儿再也别回庆城来。”

“那你呢?!”作为军武之家,李清赏对离别再熟悉不过,但这回她明显觉得不对劲。

李舍用带着血腥味与汗湿的粗糙大手,分别抚摸胞妹与幼子的脸颊,那双浓黑眼睛里是满满不舍。

须臾,他笑了笑,在满天飞雪里温柔道:“放心,哥完成任务就去找你们。”

李清赏知兄长在骗她。

兄长弄了个假包裹背在身前,故意在城门送别她,可上京的马车才出庆城没多远,护送她的一行人即刻遇到不明势力抓捕。

李清赏姑侄被李舍派的心腹拼死护送出包围圈,从那时起,李清赏便大概知自己搅和进了甚么样的血雨腥风中。

而后又经历了几次包围和追杀,兄长的心腹兵全数牺牲,没了保护的李清赏把包裹里的东西分成几份,用油纸包好缝进隔层衣物,带着侄儿混进流民队伍出了湖州界。

流民出湖州后遇见伙不知番旗属地的平乱兵丁,他们不由分说将流民杀抓打驱,幸而李清赏为躲追杀而跳进过猪粪坑抹猪粪,遇见兵丁时浑身臭,装傻吃马粪侥幸躲过兵卒奸·杀妇人之举。

继续上京路上,她又带着侄儿混进乞儿堆。

一路上,她见过奋起反抗朝廷的百姓烧·杀·抢·夺,见过奉旨平乱的兵马·奸·淫·掳·掠,无辜百姓惨遭杀害,幸存亲属揭竿而起。

揭竿而起者投身“天道”大军,初心分明是要为枉死的家人报仇雪恨,冲进财主员外家用不劳而获的真金白银装满口袋后,品尝过闻所未闻的美酒佳肴后,他们杀光财主员外家的人丁,抢走人家的妻妾儿女去奴役。

他们挥舞手中锄头和铁锹,眼睛布满血丝,嘴里长出獠牙,变成了同样对其他无辜者施加暴力的残忍凶手。

咸亨八年之乱并未因帝睢罪己禅位而结束,甚至以背道而驰之迹在梁地八州之外愈演愈烈,如雪球愈滚愈大。

直到借助远来商队掩护,躲开城门关卡盘查成功偷·渡进梁辖地,望着满道行人,听着满耳喧嚣,李清赏这才感觉自己爬出十八层炼狱,看见了人间本该有的政通人和模样。

梁地之上,虽不至于说政治清明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确然乞讨者开口讨饭不落空,她一女子带稚童行道而无人欺。

她与人夸此地好,百姓们争先恐后告诉她:“此乃天子脚下,梁大王属地,大王爱民如子,岂容许盗贼横行、欺男霸女?”

梁大王是谁?

梦中的李清赏带着满身恶臭,蓬头垢面向人不停寻问:

梁大王是谁?是好官么?我有冤屈要申,我该去何处敲梁大王的鸣冤鼓?我兄长不是平乱时被乱民杀死,我兄长是被人害死,我要申冤,我要为兄长正名,梁大王在哪里?我要找梁大王申冤!!

浓雾充斥的梦境里到处都是称赞梁大王的话语,可她找不到梁大王在哪里,她在迷雾中打转,急得哭起来,仍旧找不到爱民如子的梁大王在哪里,她到处找,到处找,怎么也找不到梁大王……

“你在找我么?”

耳边数以万计的说话议论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浓浓的迷雾之后,取而代之是道女子的声音,不紧不慢,听起来有些耳熟。

“你在找我么?”女子又耐心地询问一遍。

这回声音稍近了些,李清赏寻声去找,迷雾在她的冲撞中渐渐往两边退散,脚下出现条巨大青砖铺成的道路。

道路尽头站着个人,冕旒华服手执玉圭,腰间佩剑仿佛与李清赏等高,不怒自威,好生霸气。

李清赏觉着此人好生熟悉,不由往前走过来几步,但这人周身有薄薄一层雾气萦绕,让她看不清楚面容。

“你是谁?”李清赏向道路那头大声寻问,“你认识梁大王么?我找梁大王,我有冤屈要申·诉!”

薄雾中,路尽头那高挑身影向自己走过来,走路时冠上冕旒纹丝不动,这人开口道:“孤乃梁地八州之王,闻汝有冤,特来听诉。”

自称是梁王的越走越近,穿过薄雾,李清赏慢慢看见,梁王手中黄白玉圭上尖部,竟是刺目的血红色。

梁王缓步走近,边把带血的玉圭装进怀,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去拔腰间长剑,用带着悲怆而无奈的声音低低道:“可是你不该骗孤,李清赏,你不该骗孤。”

雾气散去,冕旒冠后那张脸清晰出现在眼前,寒光森然的剑锋也冰冷地抵上她喉脖。

李清赏仰头看着冕旒后那张平静中写满愤怒的脸,乌眉端正,眼眸清澈,鼻梁挺拔,双唇稍显面相敦厚,亲上去时总是温软而微甜,此刻,这人的嘴角却勾着她从未见过的狠戾和讥诮。

这个破开迷雾来到她面前,用宝剑抵住她脖子的梁王,原来是那个让她欢喜珍爱的心上人。

两个字不由自主从她心田涌上喉舌,李清赏把它们呢喃出唇齿:“柴睢。”

对,我骗了你。

“何故骗孤?”柴睢眼睛里流出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孤此一生,惟憎欺骗,孤而今要去见相父了,原本不舍与你分别,既遭你如此狠心欺骗,那你便与孤共赴黄泉罢!”

话音未落,长剑斜挥,剑刃破空的蜂鸣声带起高高一串血珠,溅在梁王冠前十二根五色冕旒上,溅得冕旒晃起,碰撞着珠玉响,声音清脆悦耳。

是温柔而悦耳的。

李清赏在悦耳珠玉声中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忽见周遭被血染红,血红色大雾再度浓厚地弥漫上来,无情吞噬了面前之人,血雾之后,一双双绝望而不甘的枯骨手,凶恶而残忍地朝她抓过来,质问声声泣血。

“你不是要替我申冤吗?”

“你不是要替我们正名吗?”

“你不是要埋藏在黑暗之下的肮脏罪恶大于白天下吗?”

“你不是要所有死于非命的无辜之人灵魂得到安息吗?”

无数双白骨的手抓上来撕扯她,她摔倒在地,在无尽的讨债声中,耳边又听见声声语慢声低的话。

“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下午你下差,我去接你呀。”

“别小看人,我可是太上梁王。”

“这枚戒指,喜欢么?”

“你怎能骗我至此。”

“我要去见相父了。”

“我们一起,下黄泉罢。”

黑暗中的质问彻底把人淹没,抓上来的枯骨就要把她撕碎了,李清赏倒在冰凉坚硬的地上快要死去时,忽一只手捂住了她耳朵。

那只手温暖柔软,在漆黑中让她仿佛觉到指引,她竭尽全力去抓那只手想看清楚对方是谁,就在这时,长长一声高亢而有力的鸡鸣穿破黑暗响在耳边。

天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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