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雯疑惑地看着他，说：“我只研究过天眼系统给的考生档案，真人还从来没见过，大佬你是我进来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秦筱怎么了吗？”

没错了，难怪杜小雯的性格天差地别，对“秦筱”情根深种，因为站在顶楼为挚友报仇的那个疯女人，早就被剧本身份同化了。

跟“秦筱”一起长大的人不是杜小雯，约定好一起去海边定居的也不是杜小雯，计划一起养牧羊犬的更不是杜小雯，是她在剧本里的身份想和“秦筱”扮演的那个人一起做的事情。

她们在走到彼此面前，就已经被剧本里的两个女孩慢慢同化了。

杜小雯看秦筱是没有面目的怪物，歇斯底里地怨恨伤害秦筱的所有人，她以为自己即将通关，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照过镜子。

她也是没有面目的怪物。

她早就走不出这里了。

谁说“导演”没有杀人，它杀人的方式就是让他们永远地成为故事的养料，在无知无觉中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杜小雯澄澈的眼眸充满对白棘的信任，在这个时间点，杜小雯的眉目依旧清晰，她胆小却不怯懦，警惕却不冷漠，依赖强者却不攀附，她是她自己。

白棘仔细地看她，杜小雯慢慢涨红了脸，她有些嗫嚅地问：“大佬，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呀？找到秦筱吗？”

白棘收起了情绪，平淡地说：“先不去找她，找找屋子里有没有关于小镇婚俗的信息。”

杜小雯不知道大佬从哪里得知的“小镇婚俗”，但不影响她的崇拜，大佬真的很厉害呢，她也不能拖后腿。

杜小雯自告奋勇地去接触“杜如歌”，有大佬在，她觉得自己不会有危险。

白棘点头应了，杜小雯充满斗志地推门出去。

阳台的门关着，门被锁着，把手拧不开。门上有一间玻璃窗，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发现阳台很大，不露天，右侧一个朱红色的衣柜贴墙站着，左边是一间用帘子分隔出来的小隔间，厚重的纱幔阻挡了白棘的视线。

白棘在思考暴力破门的可行性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白棘平静地转身，看着“杜如歌”一步步走近，杜小雯不在她身后，白棘问：“小雯呢？”

女人笑了笑，不带恶意，说：“小雯有些累了，她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我给她喂了些助眠的东西，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白棘未置可否，女人走到她身边，拿钥匙打开了阳台的门，把外面的光放进来。她沐浴在晨光里，身姿窈窕，神情舒展。

她仰起头看着天光，像是对白棘说，又像是对某个不可言说的存在低声请求：“让这一切结束吧。”

“虚假的阳光，怎么会有真实的温度？”

“导演”凝望着她的面容，它没有实体，也没有眼泪，它觉得很痛，发出了嘶哑地吼叫。

她转过身，眼睛里带着湿意，她对白棘说：“你要的东西在我的脑子里。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来问我，希望你们能活着出去，给我们一个解脱。”

白棘大概知道杜小雯之前是怎么拿到信物了。

他没有询问其他，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哽咽着，眼泪簌簌落下。

“我现在是杜如歌，曾经叫祝悠。”

“我很想她。”

白棘给她递了一张纸巾，独留女人坐在床沿拭泪。

他推门走进阳台，先去检查了那个巨大的衣柜。

衣柜很大，但是里面只有一套正红色的古式嫁衣，头冠平放在顶层。整套凤冠霞帔镶嵌了许多华贵的珠宝，但是这些珠宝都泛着不详的青灰色。嫁衣触手阴冷，似乎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整齐叠放的嫁衣下面压着一封婚书。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1]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2]

结婚人落款“杜如歌”和“民国杜氏三子立棠”。

小镇的婚俗，果然是冥婚吗？

白棘关上柜门，他掀帘走进隔间，一张供桌上立着漆黑的排位，上书“先夫杜公讳立棠君生西莲位”，香炉里有一层厚厚的香灰。

祝悠走到他身后，幽幽说：“如歌，她也是镇上的女孩，从小就被定下了冥婚，嫁给他们杜家的祖宗。”

“我父亲逃债来到这个镇上，带着母亲和已经七岁的我。我跟杜如歌成了邻居，从小一起长大。”

“这里的女子从前都不上学，直到平安中学在这里扎根，如歌终于认识到自己命运的可悲，我们说好了一起逃出这个吃人的镇子。没想到……”

祝悠没再说下去，她的神色恍惚，“杜文博是个魔鬼，他也姓杜，我早该想到的。”

祝悠从供桌上拿了三支香，点燃了。她把香插进香炉，烟雾袅袅升起，很快笼罩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祝悠冷眼瞧着，语气带了点微不可察的怨恨：“杜文博说要带如歌逃出去，他们去外面恋爱结婚。我信了那个男人的鬼话，我们一起制定了逃跑计划，在最后关头被他抓了回来。”

她想起杜文博痛哭流涕地道歉：“对不起如歌，你骂我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祝悠嗤笑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跑如歌，他们杜家的祖宗要是娶不到杜家的女儿就会让所有姓杜的男人不得好死，他怕得要死呢。”

“男人的命多宝贵啊，哪是女人草芥的一生可比。”

“如歌自杀了，出嫁的是我，我要嫁进他们杜家，让他们全都遭到报应。”

祝悠的语气很淡，恨也不浓烈，她和如歌的仇恨在不知多少年前已经被她亲手了结，她早就释怀了。

日记消失的几页是她的遗恨，它们葬身在这个小小的香炉，祝悠说：“我放下了。”

“我不想守着没有尽头的岁月了。”

白棘轻声道：“我会帮你的。”

祝悠看着他，说：“你不像他。你是个温柔的人。”

白棘很想拒绝这个形容词，但他被女人深远的目光凝望着，说不出否定的话。

杜小雯在沙发上悠悠转醒的时候一眼对上了秦筱打量的目光，她想起了大佬交给她的任务，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白棘的影子，就要冲出门去找，被秦筱一把拽住。

“喂，你去哪？”

杜小雯说：“白大佬呢？我去找他。”

秦筱用看外星人的眼光惊奇地注视着她：“我还以为能在考场里呼呼大睡的人多么天赋秉异，没想到睁眼第一时间就去找金大腿啊。你能混进使者团不会一直靠抱大腿吧？”

秦筱扎着高马尾，双臂环在胸前，她的肩膀上挂着一只机械猫头鹰，跟主人一起歪头打量杜小雯。

杜小雯涨红了脸，生气地反驳道：“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我都是……靠自己来着。”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悲哀地发现这个讨厌的女人可能说的都对，自己确实没什么本事，大佬交给她的任务也没有完成。

她有些泄气，不愿再搭理秦筱，抬腿望屋里走。秦筱在她后面悠然道：“我劝你暂时别进去，场面有点血腥我怕你接受不了。”

杜小雯被她一激，往里冲的动作更快了，她就不信……卧室的门被她狠狠推开，如同分尸现场的景象一下撞进她的视线里，杜小雯整个人当场石化。

红的血液、白的脑浆、翻找的手……杜小雯看着熟悉的一幕，几乎要尖叫出声，秦筱从背后一把捂住她的嘴，幸灾乐祸地道：“都跟你说了，场面血腥，少儿不宜。你看看你，不听话，硬要看……”

杜小雯气急败坏地挥开了秦筱，她咽了咽口水，问正在女人后脑勺掏东西的白棘：“戴、戴手套了吗？”

秦筱扑哧一乐，很残忍地告诉她：“没有哦。”

杜小雯不忍直视地转开视线。

白棘把沾血的梳子掏出来，面无表情地走进洗手间冲洗。

梳子的面目逐渐清晰，熟悉的触感，梅花的纹路。白棘看着线条模糊的梅花刻痕，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他的异能能够指定某件物品的时间发生自体倒流，他在“导演”翻动剧本之前对这把梳子发动了能力，但是剧本时间前移之后，梳子并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还有他身体里的寄生虫……

“导演”根本没有倒流时间的能力。

这一切都只是它重新构架了布景，把一切弄回开始的样子，但是真正的时间，一直是在向前流动的。

那杜小雯和秦筱……真的活过来了吗？

白棘收好梳子，他已经完全了解了杜如歌和祝悠的故事，三个主人公均已就位。

白棘最后向两人确认：“剧情有风险，你们确定做好准备了吗？”

杜小雯睁大眼睛看他：“我相信大佬不会害我们的。”

秦筱笑了，语气颇有些自负地说：“故事我也听到了，剧本类的场域怎么破我还是有点数的，我不相信你白棘，但是我相信自己的推断。”

“开始吧。”

这一幕，发生在一切快要结束的时候。

杜如歌（秦筱饰）被抓回来幽禁在家里，杜文博（白棘饰）一边拿麻绳把女人牢牢地绑起来，一边泪流满面地道歉：“对不起如歌，我不想死啊。你爱我的对不对，你也不愿意看我去死的……如歌，你帮帮我。”

白棘面无表情地捧读，秦筱伸着手配合他绑人的动作，闭上眼睛使劲憋笑。

杜文博劝杜如歌接受命运，这是小镇杜家女的宿命，没人逃得掉的。

杜如歌闭着眼睛，她的神情麻木，唇色苍白。她想到逃出去的祝悠，感觉人生所有的遗憾都没有了。她知道祝悠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去看她未曾见过的海，还会有一只忠诚的牧羊犬一直陪着她。

如此……杜如歌对杜文博说：“我想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民国时期婚书

[2]出自先秦诗经·国风·周南《桃夭》感谢在2024-02-01 22:12:05~2024-02-02 15:3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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