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岚的手指微顿,露出一个介于惊讶和困惑之间的表情:“想做什么,小白。”
他直视那双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眼睛,纯黑和银白碰撞,像生来就站在敌对双方。
“我来的时候想过很多种可能。”白棘的语调温柔又无情,“我想过你们是同一人,我当然希望他没有死。但是……”
白棘眼瞳微缩,流露出不知因何而生的怔然。
但这怔然显然不合适宜,那一瞬间的动摇除了白棘自己,无人得见。
“但是现在,我要对你说声抱歉。”
白棘话音未落,一双被铁链锁紧的手腕已然灵活地脱开。
他拥抱符岚的动作很轻,恍惚间像是温柔的抚摸,藏于纤细双腕之下的,则是残忍地绞杀。
“你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太过小看人类,也太过小看我。”白棘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
符岚神色一怔,怀里的人像一枚骤然展开的小型黑洞,属于本源零落的碎片争先恐后挣脱躯体,飞向那双散发着幽幽暗光眼眸的主人。
与异化物同属本源,白棘就吞吃碎片一道颇有心得。
上一次短暂的接触他就发现,教皇体内的碎片极度抗拒本体的存在,但是与之相对的,却对白棘有着超乎寻常的亲近欲。
不论成因为何,白棘已然握有和教皇对峙的底牌。
脖颈处的能量回路肿胀发疼,但是白棘没有停下,他在用自己的身体吸纳一位神明级别的异能碎片。
符岚似乎也被同步捕获了,他本就苍白无色的脸颊看起来愈加虚弱,像一幅尘封多年的黑白水彩。
也更像虚张声势的假面。
思绪一瞬间飘远,白棘想起来时与【女巫】的交谈。
《父神史》记载,神明所至,生命禁区。
这不是一句徒有虚表的空话,而是完全基于真实的描述。
苏雅安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说道:“如果你认为他是父神,我是绝不相信的。毕竟他在人群中出没,甚至还要每个礼拜出来接受成群结队的蝼蚁施以吻手礼。一个冷漠、自私、主宰万物的神明?哈,你在开玩笑吗?”
白棘难以言喻地注视她:“那你怎么解释祂的存在,新世纪诞生的伪神吗?”
苏雅安闭目思索片刻,诡异的眼珠像一面纯黑的镜子:“曾经的S009-预言家,在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则预言是,末世终于人类。这个人类没有来处,没有去处,没有存在。”
“你说,那个现实不存在的‘教皇’会是预言中的这个人吗?”
白棘没有回答,因为这则预言,既像他,也像自己。
没有来处,不知去处。
*
白棘在吞吃自己。
符岚银白的瞳孔诡异地放大,天性里的掠夺占据了上风。
放任是有限度的,属于复制体的一切思维和情绪都是因为靠近人类产生的废料,是可以被时间代谢的。
符岚单手握住了白棘的腕骨,那只纤细的手腕脆弱得仿佛可以轻易折断。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白棘已然发出一声痛呼,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
符岚触电一样缩了下手指,短暂的失控却让白棘周身的肌肤开始皲裂,鲜血浸透了衣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咫尺间、大量的鲜血,对符岚来说无异于深水炸弹。
血泊中苍白虚弱的瞳孔,折断弯曲的肢体,鲜艳的唇珠,以及脆弱哀伤的神情……
他是独属于符岚的祭品,每一个弧度都精雕细琢。
那双斑斓色彩的眼眸,像沉在鲜血里的两颗黑宝石。
舌尖从眼下的血痕轻轻划过,符岚被短暂地安抚取悦了,他慢条斯理地舔吮过沾血的皮肤,在刚刚抽芽的软嫩新肉上剐蹭下靡丽的红痕。
白棘却笑了:“教皇冕下,有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味道。”
他甚至更紧密地缠上去,属于血液的腥甜被高温的躯体烘得醇厚。
起效的时间很快,白棘曾目睹过无数次。
“是催化药剂。”他甜蜜地说,“弑神者的礼物,还给你了,喜欢吗?”
药剂打进白棘的鲜血,又流入符岚的身体。
那支【女巫】曾经用一个半瞎的疯婆娘在海景房从鹿南栀手里交换的催化药剂,终于迟来的发挥了它的作用。
在一切的制造者身上。
“你还不够了解我,教皇阁下。”白棘身上的伤口已经在强大的自愈能力下愈合,他又变成一块剔透的白水晶,只有沾着干涸血迹的衣服昭示着片刻间的交锋。
“从不亲自下场,是他的一贯作风,但我不是。他没有机会亲眼目睹,那就让你亲身感受一下。阁下,希望你喜欢这份精挑细选的礼物。”
弑神者催化药剂的生效原理作用于碎片本身,只要他的能力来源依旧依托于碎片,就逃不过。
无论是装神弄鬼的人,还是日渐凋敝的神。
符岚苍白如大理石一样的皮肤表面浮现出开裂的细纹,他的身躯缓慢龟裂,像一块破碎的雕塑。
碎片落地的瞬间展开了场域,让另一个场域发出恐怖的爆裂声。
但白棘已经无暇去管了。
他艰难撑着桌面,勉力维持着站姿。
催化药剂对他的干扰比之教皇更甚,唯一的区别就是,碎片主观上不愿意脱离他的身体。
他不会失去任何能力,除了一场身体内部的爆炸。
双耳持续嗡鸣,白棘在斑斓凌乱的色块里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
-醒醒。
-醒醒。
滴答的水珠溅落在白棘的眉心,又顺着眼角滑落,像一道冰凉的泪痕。
刺目的天光晃了下眼睛,睫毛轻眨了几次,白棘才艰难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从未见过的澄明天空,没有云,没有太阳,只有一汪湖水一样澄澈的天空。
明明有细微的声音在耳边轻唤他的名字,环顾四周却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这是……哪里?
昏迷前的最后一幕,符岚在他眼前开裂成碎片……他就这么简单地死了吗?
白棘头很痛,双耳都在蜂鸣,肺腑尖锐的痛感已经变得迟缓,连带他整个人都有些茫然的呆滞。
-你终于醒了。
又是那道轻缓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看不见我?
白棘迟疑地点头:“……你是谁?”开口的瞬间他才发现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舔了一下嘴唇,舌尖触碰到开裂的破口。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你是传闻中的人类吗?
“传闻中”的“人类”。
白棘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细软的青草无声托了下他的掌心,力度太轻微,白棘只感受到掌心一阵轻微的痒。
青草地和碧蓝天。
更远处是朦胧的雾气,有建筑的身形若隐若现。
能量回路肿痛但充盈,白棘确认了一下异能的状况,心里安定了一点。
应该是场域,但是天眼系统像哑火了一样,又闷不做声地装哑巴。
白棘无从判断,推测应该是教皇体内的碎片构架出来的场域。
但是这点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明明在另一个S级的场域里。
-你怎么不说话呀?
轻飘飘的嗓音打断了白棘的沉思,他顺着声音试探道:“我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的同伴也不见了,你见过他们吗?”
那道声音半晌没有开口,地面上密集的青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有风行过陆地。
-他们在神殿那边。
-他们不讲道理,把我踩得好疼。
-你是他们的朋友,记得让他们给我道歉。
白棘迟疑地蹲下身,摸了摸地上无风自摆的青草叶子,那片叶子在掌心下轻轻抖动,挣扎着诺远身体。
-哈哈哈哈……
-你摸得我好痒,不要再摸了!
居然是草在说话。
白棘收回了掌心,低头对草说:“谢谢你,现在我想过去了,可以让一条道路给我吗?希望不会踩疼你们。”
-有礼貌的,“人类”。
-快要下雨了,你要跑快点啊。
-不要被它们发现了,它们很恐怖的。
绿色的海洋分出一条小道,白棘顺着道路走向迷雾,跟脚边的草聊天:“淋雨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吗?它们是谁?”
-……
那道声音不见了,白棘说不上特别遗憾,他得到的信息已经很多了。
神殿周围的雾气如有实质,白棘手指轻触,指腹瞬间裂开一道口子。
草也在这里止步。
-要小心一点啊,它们来了,我不能讲话了……
颤抖的尾音轻飘飘融化在空气里。
下一秒,朗晴的天空像被抽走的画卷,瞬间被一块漆黑的幕布笼罩。
轰隆隆的雷声已经从天际传来。
要下雨了。
白棘抬头遥望天边。
而通往神殿的必经之路,却是一片能绞杀血肉的薄雾。
*
神殿之内。
苏雅安怀抱着一个虚弱昏迷的女人,目光冰冷,看起来几乎想要杀人。
关颂狼狈地擦着眼镜,嘴唇还在哆嗦:“【女巫】大人,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月神】为什么突然就吐血昏迷了,异化物不是好端端的吗?”
鹤升月即便昏迷,也还在不断地吐出内脏血块,苏雅安冷冰冰地道:“问问你们该死的【荆棘】大人做了什么吧。”
关颂用迷茫的眼神焦虑地盯着神殿柱子,手中的镜片擦得反光。
他是第一次进入场域,还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历、什么等级的异化物。
他只是一个坐办公室的文职,关颂为难得假发都快要被搓掉一层皮。
S未知-梦的遗失地,是一个以白棘收集的碎片为基础,由【女巫】亲自构架的新生异化物,生效条件必须以一位使者的梦境为寄居地。
出于安全考虑,异化物被植入了芯片,由关颂亲自监控,确保【月神】的安全性。
白棘提出再进一次梦境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去找郁扶桑的尸体。
但是白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他说他是去替S001报仇的。
关颂恍惚间从他身上看到了S001的影子,再一次加入了这场疯狂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来晚啦,360°旋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