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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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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的暑假钟翊为了打暑期工晒黑了好多,他没有人脉,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好工作,还要兼顾学习,几方考量下来时间稳定并且工资不错的就是去做大型超市的搬运分拣员。每天早上7点上工,下午6点下班,扒去午休时间一共十个工时,没有保险没有合同,月休4天,一个月能领3200块钱。

对他来说已经不错了,但还不够林瑧买件短袖穿的。

钟翊夏天就两件短袖来回换,他打工经常在户外,又是力气活,所以出汗多,通常到中午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过一回了。上工管一顿饭,每天中午会发一份廉价的盒饭,好在由于天气热老板怕有人中暑,饮用水倒是无限量供应的。

他吃饭休息的仓库没有空调,就几台大电扇聊胜于无地吹着,库房太大货又多,只有走到特定的地方才能吹到一阵并不凉爽的风。这里兼职的人除了钟翊还有另外三个男人,年纪比他都稍微大点儿,钟翊话少又不会来事儿,人家和他没什么话说。

钟翊租的房子离打工的超市很近,每天步行上下班只需要十几分钟。他长得挺好的但外型又实在穷酸邋遢,特别是每天下班时都带着巨大的汗味,走在路上经常有女孩儿离得远时使劲盯着他,等走近了又恨不得退避三舍。

他的晚饭通常在路上买两个包子馒头就解决了,除非是林瑧找他的日子。

林瑧最初依旧每周约钟翊一次。每到和林瑧约好的日子,钟翊早上上班前会再带一套干净的衣服。下午六点准时下班后,借用超市的卫生间和保洁阿姨洗抹布的肥皂,把自己一身难闻的味道囫囵洗掉,脏衣服塞进包里,然后坐上去茶园的地铁。

这个时候地铁里愿意看他而且靠近他的年轻女孩儿们就更多了,他甚至某次在车厢里安静站着,默默温习林瑧上次讲的重点时,还被要过微信。

钟翊当然没给,但拒绝的借口实在太拙劣了,他说自己太穷了没有买手机,把女孩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跺跺脚走了。

不过那天晚上钟翊的手机竟然真的坏掉了,这让他意识到人确实不能随便撒谎。

那天钟翊到“临江仙”的时候,林瑧点的菜已经上了。

林瑧总是吃得很少却点的很多,店老板也喜欢出了什么新菜色都给林瑧上一遍。虽然林瑧并不会给菜什么很高的评价,但总有钟翊负责光盘,没扫老板的兴。

桌上照例摆了六个菜和满满一木甑的米饭,林瑧懒懒地躺在墙边的榻上,靠着一个巨大的苏绣抱枕在玩手机。他当天运气很好,在钟翊来之前刚好碰上了薛承雪,薛承雪看起来没有年轻时那么讨厌他了,不过也可能是快忘记他了。

林瑧彼时站在走廊里和薛承雪对视,他发现妈妈脸上有了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但身材恢复了生他之前照片里的苗条轻盈。黑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髻,穿着质地很好的旗袍,皮肤白皙面孔姣好,有一副从来没生过小孩的骨感与优雅。

薛承雪第一眼其实没认出林瑧,毕竟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林瑧才14岁,直到林瑧低声喊了句:“妈妈。”

薛承雪对他点点头,好似不想和他多聊天,也对他没有普通母亲的关心。林瑧想同薛承雪吃一顿饭,被拒绝了。

“不吃了吧,我不乐意和别人一起吃饭。”薛承雪的口味很西式,薛承飞特地为她做了沙律和红酒牛肉。这一点林瑧和她就非常不像,尽管在美国待了7年,林瑧始终很讨厌吃白人吃的东西。

钟翊吃饭时发现林瑧看起来心情很好,食欲也比往常好一些。从前他们在一起吃饭时,钟翊吃完第三碗饭了林瑧却第一碗都没见底,他吃得慢且少,钟翊吃得快却多,节奏倒是很合拍。

林瑧慢悠悠夹菜时很有闲心地打听了两句钟翊打工的地方,钟翊埋头吃饭,不是很想说得太详细,含糊地回答:“就是在一个超市,永光路那边的好客来。”

林瑧点点头,没发觉钟翊的回避,拿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桌对面吃得很香的人,发觉他那件黑色T恤的肩头被磨出了一个洞。桌子不宽,林瑧直接伸手过去摸了一下那块破洞的料子,温热的手指触到了钟翊硬挺的锁骨边缘。

钟翊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碗猛然抬起头来,嘴里的饭没有咀嚼就直接咽了下去,他讷讷地看着林瑧,问:“怎么了?”

林瑧神情坦然,用食指戳了戳破洞的地方示意他自己看,解释:“衣服烂了,怎么回事?”

钟翊抬起左手,用掌心遮住那个不大的破洞,不自然地搓了搓。这件短袖是他去年来申州之前,在青河的镇子上买的,是很便宜,但化纤涤纶的料子本就应该更结实耐穿一些,不至于到第二个夏天就烂了。主要还是因为他最近搬货太多,有些木箱子毛边粗糙,扛在肩上把衣服划烂了。

烂衣服其实更好穿来干活,因为怎么糟蹋都不会心疼了,钟翊原本可以很坦然,却不知为何又生出一刻强烈的羞恼,满脑子充斥的念头竟然是——看来这件衣服以后来见林瑧不能穿了。

“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弄的吧,我今天回去换掉。”他回答得支支吾吾的,手掌依旧没有从肩膀的破洞那里放下来。

于是林瑧碰巧又看到了他手指上的擦伤。

林瑧快速又短暂地锁了一下眉头,右手掌心向上朝着他,指挥道:“手放下来我看看。”

钟翊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明所以但依旧抿了抿唇递了过去。他这手是昨天伤的,昨天有一批家居的货品很重,需要他和同事两个人合力一起抬。同事个头小,力气也比他小很多,两个人受力不平衡,钟翊只能曲着腿使劲儿,进门时同事一下卸了力,钟翊放手不及,人带着货一起翻在了地上。

左手在下面,被水泥地刮出了无数血痕。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当时只用清水和碘伏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没再管了。

林瑧粉白的手指拉着钟翊晒成深棕色的指关节,翻来复去看了两遍,忍不住吐槽:“怎么能晒得这么黑,伤口都看不清楚了。”

钟翊被他捏着靠近伤口的地方,十指连心,传来丝丝点点的痛并着酥麻入骨的痒一直流入心脏,他心跳胡乱跳着,指尖犹如火烧,于是不自在地把手收了回来。

林瑧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钟翊一下,有点误会了他的举动,问:“不是吧,说你晒黑了就生气?”

钟翊闹了个红脸,赶紧解释:“当然不是。”

好在他脸也晒黑了,红晕不是特别明显。

吃完饭原本应该直接借用这里的包厢补一个课时的口语,但林瑧在服务生进来撤盘子的时候,多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有没有处理伤口的药水和纱布?”

服务生点了点头,没过三分钟就把药箱给他送了进来。

钟翊正准备掏教材和手机录音,林瑧让他先放回去,又坐到了墙边的榻上,顺便示意钟翊坐过来。

林瑧一条腿折在榻上,另一条腿压着脚腕,以一种奇怪又舒适的姿势侧坐着,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酒精、创伤药、棉签和防水纱布。他两指区起敲了敲榻,说:“手,伸出来。”

钟翊明白了他的意图,神情说受宠若惊可能有些不恰当,而是更接近于如履薄冰的惶恐,他站在林瑧腿边,没有坐下,也没有伸手,声音很低,说:“我自己来吧。”

林瑧也没有什么伺候人的爱好,钟翊拒绝了他就不再坚持,掏出手机往后一靠,随他去了。

右手给左手消毒上药还挺简单的,但是要包上纱布并且打结就有点困难了,钟翊缠了两遍都没有成功,便打算放弃了。他默默收好拿出来的药,准备出门还给服务生,起身的动作却被林瑧不耐烦的一声“啧”打断了。

林瑧有时候挺讨厌钟翊身上这股穷作穷作的德行的,给点不算施舍的施舍他都拒绝,举手之劳手都没举起来就说不用了,好像这世界上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挂着标价。林瑧从前除了在薛承雪那里,还没试过被谁拒绝这么多次。

钟翊因为他板着脸拿纱布的模样不敢动弹,林瑧这次不再多话,钟翊也乖乖抬起手张开手指,让他扯开纱布一圈一圈裹好。林瑧包纱布和打结的手法非常快,有一种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娴熟。

或许是读懂了钟翊无声的疑惑,也或许是今天刚刚见过薛承雪他有了点倾诉的欲望,林瑧主动解释了几句:“之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受伤,去校医院处理会被请家长,所以我就学会自己包了。”

钟翊点点头,愣愣地盯着林瑧低头时露出的圆润蓬松的发顶看,嘴唇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也莫名地想碰碰他的发丝,但最后终究跟个木头似的没说也没动。

林瑧把没用完的纱布丢回药箱,让钟翊去还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夏天伤口碰水会发炎。”

那晚他们没留在“临江仙”的包厢里上课,林瑧说夜里起风降温了,想出去走走,在茶园逛一会儿,顺便把课上了,钟翊当然同意了。

他们沿着茶园的石板阶梯步道一边走一边上着课,夏天太阳落山晚,一个课时快上完天才彻底黑透。石板阶梯的两旁亮起来路灯,林瑧拿着钟翊的手机在帮他分析他的录音发声以及词汇。

林瑧的手指一直在拉进度条,钟翊的手机是去年夏天买的二手货,款式老旧,用起来也卡,触屏经常失灵,他用得火大,分不出神来看脚下的路。两人一前一后,钟翊走在他身后一阶,他边听课边帮林瑧看路。

可惜茶园的路灯实在昏暗,他们走的那段路,碰巧旁边的茶树田下午浇过水。从土里漫出来的泥水流到了石板上,湿哒哒的一片,踩着滑又看不清。

林瑧踩在一滩钟翊也没注意到的泥水上时滑了一跤,直直往后摔了下去。

钟翊下意识地抬手蹲身去接他,但他脚下也滑,林瑧下坠的力太大,他竟然没接住,然后两个人一起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落地时林瑧被钟翊死死抱在怀里,脸贴着钟翊的心口,后脑勺和后腰被两只大手牢牢钳住,胳膊紧紧贴着身体,他整个人像被蚕丝缚住的蛹一般安全。

耳边是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声,林瑧闻到了钟翊身上清爽的香味,很像他家别墅里阿姨用泡沫水冲窗户时,阳光里飞起来五彩肥皂泡的味道。可惜他还没闻够,钟翊就把他放开了。

钟翊掐着林瑧的腰让他坐在台阶上,然后马上松开了手。他正对着路边低矮的灯,暖色的光线描摹着他精致的轮廓和眉眼,抬头林瑧恰好能看见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那晚确实有风,把钟翊额前的短发吹散了,好像把长长的睫毛也吹了起来,林瑧在灯下看了他好一会儿,竟然想再凑上去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钟翊见林瑧摔了之后一直没说话,心里有点慌,第一次没分寸地动手,捏了捏林瑧的小腿和脚踝,问:“摔疼了吗,能不能站起来?”

他记得自己抱得很快很牢,林瑧的上半身和头应该都没有伤到。

林瑧被他捏得有点痒,但没有往回收腿,摇摇头说:“不疼,你呢?”

钟翊背上全部是石板上的泥水,这件衣服应该是彻底不能要了,摔下来时脊椎和背肌也被台阶的边缘撞了好几下,估计乐观的情况也是满背青紫,只希望骨头没有断,不然要医药费也得耽误上班。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肩膀和背,肌肉扯着疼得他眉头直跳,面上却一点没变,咬牙说:“还好,没什么问题。”

林瑧又无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来他撒谎,于是转头去看他们刚刚摔下来的台阶,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发着莹白的光。

“你的手机,我刚才脱手了。”

钟翊撑着台阶勉强站起来,一个简单的起身的动作再次让他龇牙咧嘴,好在是背对着林瑧。他怕露馅,起了身也没回头去拉林瑧起来,只是抬脚就捡手机去了。

林瑧以为他生气了,大少爷难得生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来,赶紧站起来跟着走上去。

钟翊捡起手机叹了口气,果然不该抱什么侥幸心理,小小的机子背板都摔飞了,边框变型,屏虽然亮着但完全花了,亮着白屏。

林瑧盯着那个破烂停顿了两秒,试探着问:“呃……我赔你一台新的吧?毕竟是我摔的。”

钟翊摇摇头,朝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太卡了让我换一台手机吗,这次刚好换掉吧。”

第二天下班后钟翊去手机店买了一台新手机,不是很贵的机型,但也不像之前那台那样是旧货市场淘的二手了。买完手机之后他又绕去地下通道的集贸市场,给自己挑了两件新的短袖T恤,一天用掉了自己大半个月的工资。

他用新手机给林瑧发了第一条消息:

——林瑧,你之前帮我存在手机里的录音,维修店说无法恢复了。

林瑧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一个熟人的生日派对上,酒店泳池里响着此起彼伏下饺子般的跳水声,吧台里DJ把碟搓得几乎冒火星子,他坐在一边的台球桌子上拿着一瓶喝了大半的啤酒。

送礼物的时候被寿星灌了两杯,林瑧这会儿其实有点微醺,把钟翊的消息读了三遍才理解是什么意思,理解之后发了条语音过去。因为环境太吵所以不得不把嘴贴在麦克风口上,语气黏糊糊地说:

“没关系,下次给你再录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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