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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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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钟翊一起的晚餐计划被打断,林瑧驱车离开公司大楼,径直去了基金经理的办公室。

这个基金经理姓徐,叫徐枫,并不是林氏内部的人,林瑧和他合作了好几年,算是知根知底。

徐经理早就在办公司等他,会客桌上摆了两杯咖啡,林瑧没心情喝,坐下后把还温热着的咖啡杯往旁边推了推,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眉头缩着,面色有些紧绷。他从徐枫手里接过一份纸质文书,“具体说说。”

文书上的内容其实已经写得很详实了,8年前薛承雪将自己名下一家名为飞雪国际的公司其中49%的股份转让给了林瑧,签下合同的当天,林瑧、林褚垣包括林家薛家的财务主管、法务部都有人在场,合同内容真实有效。

“飞雪国际的最大控股人,虽然是您的母亲薛承雪,但是这几年的经营者一直都是您的外公薛元连,这件事您清楚吧。”

林瑧点点头,她妈妈无心经商,向来对薛家和林家的事业都不闻不问。

徐枫继续说:“从将股份转让给你那日到现在,飞雪国际借助林氏集团在欧洲的贸易出口,市值已经翻了20倍。今年年初飞雪国际在维港进行了第一次公开募股,蓝乔资本对公司的市场估价为8亿港币。对于公开募股这件事,您清楚吗?”

林瑧闭眼,苦笑了一声,“不清楚,因为这个股权当时是她……是我母亲转让的,所以我没想过交易,股权分红的账户在我外公那里,我也一直没去拿回来。”

徐枫有点无奈地搓了搓手指,他在私人理财这一行做了许多年,经常能看见夫妻之间不设防互坑或者儿子坑老子钱的案例,像林瑧这样被亲妈和亲外公摆了一道的他也是头一回见。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残忍:

“这次公开募股,您母亲用你自己账户的权限,将你手中的股权全部进行了稀释和抛售,现在我这边查到,你目前的持股,是0.”

林瑧仰头,这文书里的东西不复杂,他好歹是商科毕业的,看得懂。徐枫办公室装修极简,天花板上只有一条隐形的日光灯带,林瑧眼球被灯照得发胀,眼前仿佛被人撒了把碎银,视线模糊一片。

见他不说话,徐枫默了两秒,叹出一口气。

他和林瑧认识许多年了,说是朋友谈不上,但相处交往一直很愉快,林瑧除了脾气差点,人难约了点,其他地方都不失为一个好老板。前年他替林瑧入手了一只股票,结果去年那只股暴雷老板做假账被抓了,林瑧当时一夜之间赔了800多万都没露出现在这样痛苦的表情。

不过仔细想想,这次是四亿港币,换做普通人,就是跳楼也不过分了。

只不过这四亿并不是完全追不回来。

“您母亲的这个操作是违规的。”徐枫尽量寻找更严谨的措辞,而不是直接飚脏话骂人,“假冒或者欺骗股权人,以出售和稀释的单人股权手段进行IPO,可以视作金融诈骗。这个涉案金额,你如果去告,官司赢面很大。你母亲那边要么赔钱,要么坐牢。”

听完徐枫的话,林瑧没动,只垂着眼睫觑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喃喃念了一句:“告她?可我还给她准备了50岁的生日礼物呢。”

从徐枫的办公室出来后林瑧没有回家,他开着车不知道去哪儿,便只能跟着车流随意地走。申州华灯初上,工作日的晚高峰格外拥堵,林瑧漫无目的地摇下车窗,忽然感觉到车外的风越来越大。

他抬眼去看路标,原来前面就是跨江大桥。

林瑧的生活重心基本上集中在江的南岸,平时要过江也是走隧道,很少来常年拥堵的桥面。望着远处桥面高耸的斜拉索,他蓦然想起来,从薛承雪那里拿到飞雪国际的股份那天,自己也来过这座桥。

车堵在过桥的高架上停滞不前,口袋里的手机嗡声震动,他戴上耳机没看来电提示直接按了接听。

“今天还忙吗?”钟翊声音不大,他那边听起来很安静,应该也是在车里。

林瑧“嗯”了声,沉默了几秒,又说:“不忙,已经下班了。”

钟翊听起来高兴了点,“我也下班了,一起吃个晚饭吗?你在哪我去接你。”

“在跨江大桥前面堵着。”

钟翊微微惊讶,笑着问他:“怎么想到去江北了?”

林瑧没回答,今天没什么月亮,江边风大,吹得水面的霓虹倒影摇曳,千幢的高楼林立两岸,如同五光十色的碑,他忽然问钟翊:“你还记得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吗?”

钟翊用腕上的智能手表定位了林瑧的地点,车在路口拐弯,也驶向了跨江大桥的方向。

他声音温柔,轻声回答着林瑧的问题:“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晚还是中秋,月亮好圆,你穿着白色的衣服,喝了很多酒站在桥上等我。”

——

大二上学期,十月,国庆假期杨贺程攒了个局,他不知道在哪搞了辆停在东非的游艇,凑了七八个人去塞舌尔出海。

林瑧闲的没事做,也跟着去了。

他提前跟钟翊说长假那一周的课取消,钟翊当时只是点点头,林瑧刚准备离开,他却张嘴比往日多问了一句:“要出去玩么?”

“嗯。”林瑧没走成,于是拎着两本专业书缀在下课人群的最后面和他一起下楼,“去塞舌尔,很久没看海了,回来给你带礼物。”

钟翊偏过头飞速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用礼物,你……什么时候回来?”

“中秋之前吧。”林瑧拿专业书敲了敲钟翊的胳膊,笑了笑:“你不是打算1月考雅思么,还有三个多月呢,急什么。”

钟翊被他敲得有点痒,抿着唇收紧手臂肌肉,低声回:“不是急这个。”

那年中秋是10月11日,和国庆离得不远,如果胆子大确实可以连玩半个月再回国,这也是杨贺程他们那群人的打算。

所以杨贺程看见林瑧给自己订的返程票时惊呆了,“你怎么8号就回,不在那边顺便把生日过了吗?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多好!”

林瑧的生日刚好撞上那一年的中秋,也是10月11日。

他把杨贺程凑过来的脑袋推了一把,因为心情不错所以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我生日得回申州过,和我妈吃饭。”

国庆七天钟翊一天都没休息,也没时间学习。他同时找了三份家教的工作,还是他主动去同系的学长那里找关系求来的。高校的学生带家教其实工资不低,只是没人介绍推介就不好应聘上,所以钟翊之前都是在校外打一些零工。

三个家教分别安排在上午下午和晚上,地点跨度像一个三角形一样框在申州的地图上,以至于他连吃饭都要在去地铁站的路上解决。

白天的两份都是原本作家教的学生假期没空暂时让给他的,钟翊只算个代课老师,还需要被抽掉2层的酬劳,只有晚上那个是全薪。

七天假期结束之后,钟翊收到了三个家长的打款。他自从高考后便几乎一日不歇地在打工赚钱,自己又用不了多少,加上去年的国家奖学金和竞赛奖金,理所当然攒下了一笔对普通大学生来说数目不小的存款。

他用手里的钱扣除了雅思考试的报名费和十月要充进饭卡里的300块钱,还剩下32718.5元。

刚好够。

钟翊6月去市区买手机的时候路过了一个首饰品牌的专卖店,门口挂着新品的大幅海报。海报上是个长相上佳的年轻男人,穿着解了三颗扣子的白衬衫,锁骨中间戴了一条铂金项链,钟翊站在广告牌前多看了两眼,想起林瑧在上次翻看杂志时,指着这条项链问过他:“好看吗?”

他当时沉默着点了点头,但林瑧又显得苦恼,“锁骨链会不会很像女孩子戴的,虽然模特是男的。”

不会。他当时想回答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发出声音。

他穿着洗得褪色变型的T恤走进店里,店员隔着远远的拿余光瞟他,没有过来招待。钟翊审美有限,只能在琳琅满目的玻璃橱柜里努力找到海报上的那款——铂金细链,中间有两枚相缠的同色钉子,吊坠上连颗钻都没有,仅靠设计品牌溢价,卖到了32000.

当时的钟翊并不懂三万二买条铂金链子是贵还是便宜,他只是想看林瑧戴这条项链。

明明当初找林瑧补课是为了省钱,现在却想把全副身家拿出来替他买个小礼物。钟翊嘲笑自己蠢,但好在尚且保留着自知之明,还没痴心妄想到林瑧会为一条平平无奇的项链对他生出什么感情。

林瑧9号回国没有去学校,10号是中秋假期,他又在家安安静静待了一天没出门。

10号晚上钟翊给林瑧发了一条信息,

——你明天有空吗?

林瑧看见信息愣了愣,钟翊还从没有主动约过他上课的时间,是临近考试心急了?他抬头问了在偏厅沙发上看书的老林:“明晚除了和妈妈吃顿饭,还有别的安排吗?”

老林勾着鼻梁上的老花镜,朝他一笑:“没有安排,怎么,你要和朋友出去玩?玩儿去呗,注意安全就好。”

林瑧默了一会儿,心想自己也挺脑残的。过节又过生日的,不出去轰趴派对,竟然还得去给人当家教。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恼,起身去书房找了个单机游戏打,晾了钟翊三四个小时,等到要去睡觉的时候才回复:

——有空,晚上8点在学校图书馆门口的咖啡店等我吧。

钟翊还醒着,几乎是秒回了这条消息:

——好的。

在中秋节一家三口吃顿饭这件事儿是林褚垣安排的,他提前半个月通知林瑧让他空出时间,林董说得挺云淡风轻的,“11号晚上我们和你妈妈一起吃晚饭,给你过生日。”

林瑧却为此小半个月都没有睡好,他5岁之后就再没有和父母一同吃饭的经历,电视剧里演的日常画面在林瑧看来像是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跌入大海中化生的泡沫,一边觉得愚蠢一边又很向往。

11日白天林董还去公司处理了一些工作,晚餐林瑧原本以为会在舅舅的“临江仙”吃,上车后林褚垣的司机却把车开向了江北。

林瑧坐在后排有点疑惑,林董无奈咳嗽了一声,解释说:“你妈妈挑的。”

餐厅在江北一栋超高层的摩天大楼里,薛承雪订了个包厢,林家父子俩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但等在里面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林瑧并不认识。

这下不止林瑧,连林褚垣都不悦地皱眉,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我看还是先单独吃个饭吧,二位,我在旁边另开了一个包厢,赏脸过去和林氏的员工一起用个餐吗?”

两个中年男人没应声,他们是薛家的员工,自然看向坐在主位的薛承雪。

42岁的薛承雪今天穿了一身白罗锦苏绣芙蓉花云锦盘口的无袖旗袍,胳膊上挽着芙蓉花色的披肩,黑色的长发盘成随意的垂髻,钗着一根古董的翡翠鎏金簪,耳朵上缀着的两个翡翠耳环,漂亮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半点看不出是个二十岁男人的母亲。

他斜依在座位上抬起手,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和林瑧如出一辙,目光落在林褚垣身上,淡淡开口:“没什么必要吧,我又不是真的来陪你们演合家欢的,把你的法务叫过来,我们直接开始。”

她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今天过生日的林瑧,巧的是林瑧也穿了件白缎面的对襟盘口衬衫,上面绣着同色浮雕的竹。衣服是他知道薛承雪喜欢中式的衣料所以特意选的,两人长着同一张脸,穿着相似的衣服,一看便是是天生的母子,可越是这样薛承雪越不想见他。

林褚垣无奈叹了口气,把隔壁包厢的法务和财务主管都叫了过来。薛承雪今天带的也是法务和财务主管,不大的包厢里顿时挤了7个人,8人制的西式餐桌变成了公司的会议桌。

林瑧从进门起便一言不发,冷冷地注视着拿着一式双份的厚重资料开会的大人们。他中午就没吃下东西,现在胃里空落落地冰着,只想找个地方吐一场。

服务生看他脸色不好,贴心地给他上了一杯玫瑰花茶,骨瓷的杯子里升着袅袅的雾气,把林瑧的指尖和眼睛都烫红了一片。

“你出生那年我就和你妈妈一起给你买了一笔信托,这笔钱后来用来投资了飞雪国际。现在飞雪国际由你妈妈百分百控股,按照我们当初的合同内容,在你二十岁那年,她需要转让股权的49%给你。”

林褚垣把手里需要签字的合同递给林瑧,手抚在儿子单薄的背上拍了拍,笑着说:“仔细看看吧,钱挺多的。”

林瑧没回应,白纸上的黑字像是看不懂的符文,他在第一页停留了十几分钟,一行都没读下去。

耳边双方的财务和法务在细节进行最后的确认,大额股权转让不是小事,林氏和薛承雪双方的工作人员从上个月就开始接触了。好在飞雪国际当时并没有IPO,账目查起来比较简单。

那场荒谬的生日晚餐,或者说是会议,一直持续到了晚上8点半,薛承雪累了,纤长白皙的敲了敲林瑧这边的桌面,林瑧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望进了她疲惫又冷漠的眼睛里。

“看好了吗?没问题的话就把字签了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她音色是凉的,眼神是冷的,林瑧胃又生出一阵绞痛,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他像幼兽垂死挣扎一般发出细弱的呼救,哑着嗓子向薛承雪讨要一丝关爱:“妈妈,今天是我生日。”

薛承雪忽然笑了一下,上挑的眼尾拖出一条旖旎的纹路,因为岁月生出的皱纹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貌。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绝情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是我人生最痛苦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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