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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苦苦相求,帝铸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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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的口谕过了两个时辰才至,给护国横威将军的口谕,却是直接送到了雍王府。

“靖安久伤不愈,令护国横威将军即刻前往雍州寻药。”

“臣定当竭力。”

面前的少年将军行礼间颇有世家子风范,让人挑不出错,不得不感叹夔州巫氏嘉言懿行之风。

送走冯广梁后,巫湫潼又端起了新的一碗药,试过温度后再伺候刁蛮的小郎君。

“又来?”江绎觉得自己嘴里的腥苦尚徘徊未散去,新的一剂药又来了,现在这巫湫潼就像端着碗来索命的牛头马面。

“今天的第二服。”巫湫潼搅弄着黑糊糊的汤药递到江绎面前。

江绎也不想再折腾巫湫潼,接过碗一饮而尽,苦得他脸皱成一团。

“巫横威,你能抽一些巫家军留在周家。”巫湫潼没给他蜜饯,江绎等着苦味过了,才腾出舌头说话,“我可以额外给你些钱。”

江奎不允许周氏养私军,周氏已经当了二十多年无主的肥肉,如今必须寻求庇护。

“嗯。”巫湫潼结果只剩个黑底的碗,“不用给钱。”

雍王府已经给的够多了,他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你答应了?”江绎已经准备好大段说词,听见巫湫潼直接答应,瞪圆了眼睛。

“周家一成的资源,拿钱办事,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那一成可以让巫家军衣食无忧,再也不必担心掺了沙的粮草,漏风的棉衣和一击即碎的甲胄,仅仅这样就足够巫家军好好保护这根金大腿了。

“唔。”陡然和巫湫潼变为合作关系,江绎还有些不习惯,想起刚刚传到府上的口谕,他道,“你多久走?”

“明日。”本来前些日子就应该回含山关,可惜他演得太过给了江绎这么一脚,让江奎名正言顺地把留他在京都。

江奎不知忌惮巫家军多少年,当年太过自负所思过深,留下巫湫潼这个祸根,如今那只乳虎在边境风霜中已经成长为不容小觑的百兽之王。他从前因巫氏功高震主能够设计灭其满门,如今一有机会就想故技重施,将这支虎狼之师变为无主之物,最后一口吞下。

“再过几日终于可以下床了。”榻上躺着的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靠在软枕上唉声叹气,“再躺我就要长草了。”

就是因为巫湫潼差点要他半条命的一脚,他躺在榻上没法部署雍州事宜。回头看了眼巫湫潼,江绎满肚子火又升起来。

“你说你,作戏就作戏,为什么那么较真,非要踢断我的骨头。”江绎一逮着机会就要哀嚎一番,“现在好了吧,那位故意恶心我们,你昧着良心侍疾,我忍着恶心喝药,两败俱伤,现在想想你又何必呢?”

“唉,总之我是为了帮你才上台的,我又不傻,干嘛送上门让你打一顿。”他伸手去戳巫湫潼的胳膊,“你要报答我,到了雍州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能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这句话翻来覆去耳提面命百十遍,巫湫潼一开始还有回应,后面就直接当耳旁风。

“你怎么不理我!”江绎准备起身,又被大动作牵动伤处疼得惨叫,只能砰的一声弹回去哀嚎,未伤敌便自损一千。

“我在想要是我真做了白眼狼,你能怎么办?”巫湫潼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江绎。

他能怎么办?说的好像他能奈何得了巫湫潼一样。

“我劝你最好不要。”江绎只能放句狠话。

巫湫潼没被威胁到,端着碗出去了。

江绎还没过多少安生时间,第二位来客大摇大摆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他榻上,正是江玄晖。

不同于以往进门就开始逗猫逗狗一样戏弄江绎,江玄晖垂着眸唇角向下。

“怎么了一脸苦相。”江绎有些奇怪,“我痛成这样都没天天垮着脸。”

“等你伤好后,我们就要走了。”后面的谋划不必多言江绎也心知肚明。

江绎瞬间什么都听不见,忽然的耳鸣让他捂住耳朵痛苦哀嚎。

这个走,是为阴阳两隔。

在那之后他会跪在皇城前以命相逼,迫使江奎准许他扶灵回雍州,而他的成帝之路在无数雍王府先辈的铺垫下,正式开始。

“我知道了。”血海深仇将雍王府世世代代紧紧连接,为了推翻皇室,无数代雍王府人前仆后继,性命,亲情什么都不重要。

气氛有些凝重,江玄晖想着逗逗江绎,便伸手抢走了他手里最后一个软枕,却发现平日早该吠叫的江绎此刻兴致缺缺。

“蛰伏那么久,就是为了今天。”为此雍王夫妇闭门不出,雍王世子顶着另一张脸整日装个病秧子,靖安郡王被迫和一群拍须遛马的浪子一起招摇过市。

江绎盯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指,没有理会江玄晖,在江玄晖以为他不会说话时,却听见一声细若蚊蝇。

“哥,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江玄晖还那么年轻,他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他知人善用,一目十行,若是在乱世活到最后必定封王拜相,那么一个人不应该如此荒唐地死去。

江玄晖抿唇不言。

“为什么是我?”江绎的眼睛淌出泪,偏过头不再看沉默的兄长。

最后江玄晖只揉揉他的头发,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江绎无端心里生出一股烦躁,拍开江玄晖的手吼出声。

“你就算不念着我,也不念着岳择端吗?”这一击当头棒喝,打得江玄晖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干瘪着,嗫嚅着,张开他那仿佛刹那间冰封黏住的嘴唇。

“是我与他有缘无分。”这一句话撕裂了唇瓣,像是有鲜血从无形的伤口溢出,顺着流到胸膛灼痛了心脏。

他怎么不念着岳择端,他行不端作不正,用了□□下另一副画皮引诱了千般好万般好的岳择端。

明知岳择端年幼悲惨还趁虚而入,和他情定三生,他庸懦,他怯弱,他不敢将必死之局和盘托出,只能隐瞒着他的爱人,向他许诺不可能降临的未来。

但他一人的私情,就算再刻骨铭心,又怎么抵得上无数雍王几十年的筹谋。

“睡吧,哥陪着你。”

江绎闭上眼睛,很久之后江玄晖发现那单薄不少的躯干不再颤动,以为他已睡去,准备松口气回自己院子时,恍惚间又听见了江绎的声音。

那不是错觉。

“如果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你,你可不可以陪我走下去。”那背对着他的人蜷缩着身子颤抖发问。

——哥,我把今天得的东西都给你,你可不可以陪我?

声音带着殷切,一如年少。

江玄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滑下,他一遍又一遍地轻抚江绎的鬓角。

最后也没有回应,只是在江绎真正睡着后将软枕塞进被褥,悄声离开。

这一日翻过篇,巫湫潼也走了,江绎一个人养伤,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江玄晖以为他在赌气,像平日那般逗了几次却没发现与往日有什么大异。

唯有一点,那句希望江玄晖活下来的话像是梦中呓语,再也没有出现。

“你这几天怎么还病恹恹的?”江玄晖心中有愧,每天都泡在江绎院子里不肯走。

“被巫横威踹的。”江绎头也不抬,语气也横冲直撞的。

江玄晖拳头都捏紧了,一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跑到了喉咙,却看见江绎脆弱的神情后活活咽了回去。

他只撂下句“好好休息”便落荒而逃。

待到一月多江绎终于被准许下床,能正常行走时,那位窝在府上彰显皇恩浩荡的吴院使终于带着一肚子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回了宫,将他所见尽数呈给那位。

吴裴玉离了疑难杂症就失去慧眼,再加上菩萨心肠,回江奎的话大多模棱两可,那些有猫腻的地方都被他略过,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雍王府生活糜烂,用度奢侈,空有其表,百无一用。

江奎过目后,将密函投诸于烛台,让火舌攀上这张名贵的卜州纸。

不知他究竟何意。

“用度奢靡?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内侍将今年新贡的茶叶奉上,却失手将茶水倒在了桌案上,他仓皇之间,只看见灯盏中被焚毁一半的密函。

意识到不妥他慌乱抬头,看见江奎盛满杀意的眼。

“官家……官家!”他瞪大眼睛却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句饶命却在凉薄的注视下吐不出口。

“出去吧。”

“多谢官家,多谢官家。”那内侍将头嗑得闷响,以为逃过一劫,却在松了口气时被一左一右钳住臂膀拖了出去。

“啊!啊——”惨叫声回荡,却在这偌大的皇城中,成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风。

次日,官家召丞相太师等十余位重臣到了崇政殿,直到半日后才将他们放出来。

丞相孟朝云神色自若,而太师颜问渠面含愠色,其余人缄默不言,无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相,规劝帝王是为人臣的本分。”颜问渠意有所指,说完就登上了马车。

“太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孟朝云朝着马车一拱手,带着侄儿孟亦楼朝孟府走去。

其余人更是颜色各异,问起来便是三缄其口,像是打哑谜,这崇政殿发生了何事,无人得知。

一切的议论纷纷宛如一锅沸水,即将沸腾至顶峰,却在三日后戛然而止。

天家颁诏,令各地今年上缴皇城的赋税加收一成,并各州征收壮丁一万,至元州为官家铸龙台,贺大胤千秋万代。

此诏初下民情激怨,哀嚎遍野,老弱妇孺家无余粮跪求官兵网开一面,壮丁留下孤儿寡母夜遁逃只求躲避横行霸道的酷吏,用钱买命,没钱没命,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颜太师携颜门子弟跪求官家收回成命,无果。

孟朝云上表此乃利国利民上苍赐福的善事,受赏。

此后天下敢怒而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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