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沚记得自己的母亲从江同带回来了第一个私生子交给自己的母亲扶养之后,几乎就没有怎么牵过自己的手了,更不用提拥抱这样更加亲密的动作。
出门时几乎都是专门照顾自己的保姆黄阿姨带着自己出门。
江沚一开始并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那些弟弟妹妹出现后,自己的母亲就再也没有笑过。
甚至在江沚巨大的庄园之中,自己的母亲几乎都只待在那件不大的卧室中,甚至大多数的时间,那间屋子一直都是拉紧窗帘的状态。
自己偶尔去母亲的卧室找自己的母亲的时候,总是感觉那间承载了自己不少童年记忆的地方变得阴暗而可怖。
以至于后来,江沚也不愿意去那间屋子找自己的母亲,不愿意去拉开那间房子厚重的窗帘。
因为打开窗帘,江沚就能够看到母亲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发青的眼圈和逐渐消瘦而凸现出的骨骼。
这一切都让江沚觉得江氏庄园在和自己拉开距离,一种叫作亲情的感觉越来越淡。
即使这个庄园中自己弟弟妹妹的数量在逐渐增加,江沚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爱。
这天黄阿姨放假,不到十岁的江沚拉住了刚准备离开的黄阿姨,还没有开口眼中的眼泪最先憋不住掉了下来。
江沚害怕,如果黄阿姨出去了,会不会就再也不回来了,就像是自己的母亲突然有一天说要出门,难得给了自己一个拥抱,而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氏的庄园之中。
那间屋子的窗帘也不用自己拉开了,佣人每天都会进入并没有锁上的那间屋子,将一切都打扫干净。
让后来的人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黄阿姨无奈,蹲下身摸摸江沚的头,“江少爷,我就是放假出去逛逛,明天就回来上班了。”
“好。”江沚用力地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明明自己想忍住的,但是完全控制不住。江沚只得跑开。
目送着黄阿姨从庄园的大门离开,江沚就从自己母亲卧室的大窗户的窗台跳下,蹲坐在毫无人气的窗边。
江沚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上,让裤子吸收掉全部的泪水。
江同不喜欢看到江沚哭,每次江沚展现出这样柔弱的模样江同就会满脸嫌弃。
江沚经历过几次之后,只敢偷偷在没有人的地方哭,而大多数时候,江沚选择藏在自己母亲的卧房角落里。
因为那群江同的私生子几乎不会踏足这个房间,说是这个屋子里有一股死人的味道,小孩子每次都从门口尖叫路过,但是并不会进来。
不过更多的,是江同曾经告诫过所有人,这个屋子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而江沚也许也算是这间屋子里的一份,到现在都没有人敢对江沚下手。
那群私生子明面上也听从了江同的安排,但是对江沚的态度并没有像是对待一个哥哥。
毕竟在这个放任孩子们争斗,并且作为乐趣的牢笼中,谁都是自己的敌人。
所以在那群私生子拉帮结派斗得厉害的时候,并没有人愿意将这个所谓的江家长子拉到自己的队伍之中,更没有人带头对江沚发起攻击,所有人都在观望。
毕竟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再怎么斗,也还是一群孩子在斗。
江沚抹掉自己的泪水,深深吸一口气再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江沚知道,江同不喜欢看到自己哭,那群私生子倒是很希望看到自己哭。
自己更不能够在这些人的面前展现出这么脆弱的模样。
才起身,江沚就听到外边传来了脚步声。
生怕是那群人,江沚转身面对着窗户,不让路过的人看到自己这个模样。
来人原本急促的脚步在逐渐靠近这个房间的时候放缓,最后停留在了房间的门口。
江沚防备性地绷直了后背。
“江少爷?”黄阿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江沚惊喜地回头,看了好几遍才确定门口的人是带自己的黄阿姨,并不是自己哭多了产生的幻觉。
“黄阿姨。”江沚的声音还有些哽咽。
黄阿姨看到江沚的眼眶和鼻尖还有下巴红红的,猜想到江沚这是又在这件屋子里偷偷哭,“哎……江少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门?”
“好!”江沚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伸出手刚想牵上黄阿姨的手又立马收回。
“走吧。”黄阿姨伸手,见江沚并没有牵着自己的打算,便也放弃了。
毕竟这个孩子这两年不怎么和人亲近。
江沚跟着黄阿姨来到了市区内的一片城中村,面前一整栋的屋子就是黄阿姨的家。
江沚看着黄阿姨进门,门内原本还在打闹的声音突然安静,而后是激动的两声“妈妈”传来。
看着飞扑到黄阿姨身上的两个孩子,还有那个摘下围裙让黄阿姨赶紧洗手吃饭的叔叔,站在门外的江沚感觉自己和门内的人中间差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黄阿姨……”江沚不好意思地开口,“你先吃饭吧,我出去逛逛。”
“可是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黄阿姨有些担心,“进来一起吃饭吧,虽然食材没有江氏庄园里那些用的好,但是绝对是干净的。”
“不用了,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江沚后退了一步,门内两个孩子单纯的眼神让自己有些受不了,和江氏庄园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可是……”黄阿姨还想说些什么。
“江氏一直都有保镖跟着,没关系的。”江沚也是在无意间发现了这件事,但是自己一直都当没有这些暗中观察的保镖存在。
江沚也没等黄阿姨反应,直接离开了这栋楼。
G市的城中村内,巷子总是阴暗且潮湿,江沚就这么随意地走着,几乎就要在弯弯曲曲的小巷中迷路。
不过好在巷子再弯曲,都是连通在一起的,江沚拐了几个弯后来到了大路上。
这里似乎也是这个城中村内的祠堂所在的位置,这个时间点有不少的人正在这里休闲放松。
更有意思的是,今天似乎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少的商贩在这个祠堂面前摆摊。
围着不少小孩的摊位让江沚也产生了好奇心,穿过马路挤入人群之中。
到了近处,江沚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个套圈的摊位。
各种各样的玩具被方方正正的包装壳套住,让边缘并不容易挂上店家准备好的套圈。
而前面几排则是几个紫色的铁笼子,笼子里装着毛茸茸的小动物。
“老板!给你十块钱!”江沚边上的一个女孩子举着手里的十块钱朝着老板喊到。
“好好好!”老板满脸笑容,从胳膊上撸了一串套圈交到女孩的手中。
江沚这才看到,女孩的头发卷翘,甚至在额前打了个转。
女孩的皮肤白皙,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但是身高却比自己高出一点点。身上印着船型花纹的T恤被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股好闻的皂香味。
江沚刚打量完女孩,女孩就已经扔出了第一个套圈。
“啪嗒。”
套圈砸在了超级大的玩具枪的边上,没挂住掉到了地面上。
不知道这些玩具有什么好的,江沚心里是这样想的,自己想要什么都有,直接买就是了,没必要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
甚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江沚计算了人流和客单价,预估了每个人的花费和奖品的价值,以及老板每天的流水。
把钱花在这上面简直就是打水漂,按照概率还不如用同样的价格去商场里买。
江沚摇摇头,边上的女孩已经将手中的套圈全都用完了。
女孩撅着嘴,不太高兴。
“小朋友,要不要再玩一局?”老板晃晃自己手中五颜六色的套圈。
“不要。”江沚很爽快地替女孩回答。
然而女孩已经又抽出十块钱交给了老板。
不过老板交给女孩套圈的时候,女孩没有接住,掉了两个在地上。
江沚蹲下身将掉落在地上的套圈捡起,递给女孩。
“谢谢。”女孩对着江沚甜甜一笑。
然而战局一直不太顺利,女孩手中的套圈只剩下三个了还是毫无收获。
“所以我才说不要了嘛。”江沚准备离开,这个游戏对自己来说实在没什么意思。
“诶!”女孩突然叫住了江沚,“刚刚这两个是你捡到的,不然你来试试?”
江沚的手中突然被塞了两个套圈,也让周围人的视线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按照距离和形状来推测,面前这些装着小动物的笼子才是最好套的,那些玩具基本是不可能套中的。
江沚轻轻转动手腕,江氏送他参加的那些体育项目最基本的动作就包括巧用腕力。
“哐!”
套圈和铁笼接触,发出不小的碰撞声。
套圈在笼子上打转,江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套圈还是稳稳地落在了笼子上。
“你挺厉害嘛!”女孩拍了拍江沚的肩膀。
江沚并没有嫌弃地掸去刚刚女孩拍过的地方,反而有一种中奖后的欣喜。
女孩瞄准了刚刚自己一直在套的玩具枪,扔出手中最后一个套圈。
很可惜,套圈还是没有挂在玩具枪的包装上。
老板满脸高兴地将地上的套圈收走,“小妹妹,还玩吗?”
“等等,还有一个呢!”女孩指了指江沚手中的套圈。
江沚摇头,那个玩具枪是不可能套中的,但是边上那个盒子反而有可能。
江沚随意地将手中的套圈扔出。
套圈落在了边上珊瑚插件的玩具包装上,朝着边缘滑动,最后挂在了包装上。
“诶,厉害嘞。”老板将江沚套中的两个东西都递给了江沚。
“我不要,给她吧。”江沚转身就走。
女孩接过奖品,挤开人群终于找到了江沚。
女孩拦在江沚的面前,“这两个奖品算你的。”
江沚看着女孩手中的珊瑚插件玩具,自己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另一个笼子里毛茸茸的东西让江沚看了许久。
在笼子里小心嗅闻周围空气的小兔子看上去软绵绵的。
女孩见江沚这样,直接将小兔子塞进了江沚的手中,“一人一半,这样总可以了吧。”
人群拥挤,不过一会儿江沚就看不到女孩的身影,但是手中多了个装着兔子的笼子。
朝着自己刚刚记忆中的方向走去,正好遇到了出门寻找自己的黄阿姨。
“江少爷,我们回去吧。”黄阿姨看到了江沚手中多出来的东西,“兔子?”
江沚将笼子举到自己眼前,看着乖巧的兔子点点头,“嗯,小兔子。”
回到江氏庄园的江沚立马为这个小兔子寻找到了一片能够居住的空间。
偌大的花园总有些角落能够安放这些小生命。
从各种繁重的课外培训班回来,江沚喜欢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陪着这只意外的来的小兔子。
每次将这只小兔子抱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江沚总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小兔子身上的温暖所填满。
还有那个不断传向自己掌心的心跳,江沚感觉到自己手中这个生物是真真切切存在着,并没有离开自己。
然而这种温情并没有存续多长时间。
当某天江沚兴冲冲地跑回到自己的兔笼旁边,却发现这个地方完全看不出兔子生活过的痕迹。
干净的地面和整洁的墙体,根本没有自己给兔子搭建的小窝和之前跟着小兔子一起来家里的笼子的痕迹。
江沚给兔子买的饲料也消失不见。
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江沚神情失落,恍恍惚惚地朝着自己母亲的卧室走去。
自己也好长时间没有去那间房间了。自己真的很想在那间房间里好好地哭一场,就算是那间屋子已经几乎没有母亲的味道了。
江沚拖着自己无力的双腿朝着卧室前进,就算边上那群和自己一样姓江的孩子路过,自己都没有多看一眼,连平常的防备都抛到了脑后。
只是他们身上穿来的一股特殊的肉香让江沚记住了。
狠狠地将母亲的房间门带上,江沚往那个许久没有人躺过的床上一扑。
眼中的泪水几乎就已经到了滴落的边缘,张力即将牵不住蓄积的泪水。
狠狠一拳捶在枕头上,江沚不敢发出动静地发泄着自己心里的不满。
不过,枕头的触感不太正常。
江沚将枕套拆开,摸到了里面坚硬的物体。
一根紫色的铁丝,上面还有柔软的白色毛发。
难道这不是和自己兔笼子的材料一模一样?
江沚将这根铁丝狠狠抓握在手中,力气大到让这个铁丝弯曲变形。
不对,冷静。
江沚原本还想哭泣的心彻底凉了。
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安排。
肉香,铁丝,兔毛。
江沚冷笑,难得的温柔也被扼杀。
不爱在这群垃圾中掺和的自己看来也被人推下斗兽场。
这根铁丝,总有一天会出现在罪魁祸首的身体里。
之后,十岁的江沚彻底没有踏进过母亲的房间。
江氏庄园对他来说,再也不是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