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他看着滚动的数据和鼓生的记忆画面，表情震撼又难以言喻。

“这两枚芯片，您打算怎么处置？”窦章问。

阿如：“我会让人把它们销毁。”

窦章伸手把芯片递了过去。

这时候，范书遇的目光定格在阿如的制度外套上，他的胸口处别了一个勋章，上头还写着他的全名。

连如琛。

*

“我们想去鼓生的家再看看，可以吗？”窦章又问。

阿如点头，喊了两个人进来，让他们负责接送。

窦章看过来，范书遇嘴角一抽。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和窦章一起去了？？我什么们？？

但范书遇还是抬脚跟窦章走，他们一前一后。鬼使神差地，范书遇偶然回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头，甚至不知道回头想看什么，但是这一个回头就让范书遇窥见，门缝内的阿如不知是何表情，眼中带着隐忍与不舍，张开双手。

他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鼓生的遗体管。

*

亚特兰蒂斯的街道上突然多了很多高大的机器人，它们负责剿灭躲藏在黑暗里的小丑。

一路坐着飞车从实验室赶到球居，范书遇都在安静地听着窦章和那两个部下鬼扯。

“你们指挥官有没有老婆孩子？”

“没有...没有的，指挥官先生身体不好，几年前就一直在养病了，哪里还有心思成家呢.....”

“哦这样。”窦章摸了摸下巴，“那阿如和鼓生以前关系怎么样？阿如到底是怎么退位的？”

“这个....这个您还是自己去问指挥官先生吧...”

窦章：“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下属：？？？？

“您....您很帅气。”

窦章：“问你个问题，如果一个很帅很帅的人为了救你不得已和你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肢体接触，你会不会生气？”

“啊....啊？”

窦章：“前提是很帅很帅的人。”

“.......这个和帅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为了救我，我就不生气。”

窦章于是看过来。

范书遇：........................

他冷着脸跳下车，径直朝着鼓生的家走去。

这里已经被贴上了各种封条。

范书遇目的很明确，他去了鼓生的房间。

和装着义眼与腾放洋娃娃的房间一样，鼓生连卧室都装扮得很简陋，就一张大床和一个床头柜。

范书遇打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也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一本画册。

窦章跟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范书遇的右侧是鼓生自己安装的窗户，窗外的景色不过是用电子大屏播放出来的。

日月星辰都可以随时转动。

窦章靠在门框上，他没走上去打扰，只是任由范书遇一页一页翻着那本画册。

第一页有个礁石，范书遇猜测这就是鼓生苏醒的地方。下一页，画了亚特兰蒂斯的中央监察区，那栋建筑太有标志性，范书遇一眼就辨认出来。

紧接着出现了很多人，他们要么朝着鼓生扔石头，要么就对他避而远之。

鼓生原本以为自己九死一生地逃难后会到达一个世外桃源，可是他在亚特兰蒂斯的生活和贫民窟没什么区别，他仍然不受待见，而且.....

鼓生的画册上出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儿，他在给她穿鞋，女孩儿手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再后来，这个女孩儿牵起了另外一个陌生男人的手，离开了亚特兰蒂斯。

范书遇注意到，大床的正前方有一面镜子。

鼓生的画册里没有了其他人，之后的全部都在画他自己。

莫名地，范书遇可以想象到鼓生每天回到房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慢慢地画下来他的模样。

一个人在床上看书，一个人在床上画画，一个人在床上制作洋娃娃，制作小丑。

鼓生只是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赋予了这样的动手能力和黑客知识。

“喂？”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范书遇朝门口看去，他发现窦章正在和阿如进行视频连线，阿如脸出现在视线中。

“您知道鼓生的卧室里有一本画册吗？这上面画的内容您看得懂吗。”窦章朝范书遇示意，翻了几页画给阿如看。

阿如愣怔：“我不知道。”

他细细地看着那些画面，心里说不上来地酸涩：“这是鼓生来到亚特兰蒂斯以后发生的事情。”

“当时我忙着建设亚特兰蒂斯，没有时间照顾他，把他带回来以后只是让他住在了家里，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鼓生一直被附近的小孩欺负，大人们也警告小孩，别靠近鼓生，因为他有重瞳。”

“有谣言开始流传，说重瞳是会传染的，整个亚特兰蒂斯的人都开始不待见鼓生。”

“我妹妹是唯一一个愿意接近鼓生的人，于是鼓生就给她做了很多漂亮的洋娃娃，但是后来我妹妹.....和一个外来者相爱了。鼓生却要把那个男人抓去做祭品。”

“我妹妹帮助那个男人逃离，之后两人一起离开了亚特兰蒂斯。至此鼓生开始大批量地制作了小丑要夺权，我身体不好常年咳血，也知道亚特兰蒂斯庞大的建设工程需要有人来打理，为了不让鼓生发动战争，我选择了主动退位。”

“他有能力管理好这个城市，但是....他对海神.....太过执着了。”

阿如说完叹了好久的气。

“可是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阿如怅惘。

范书遇和窦章互相看了眼。

他们各自分开在鼓生的家搜了会儿，确定没有别的有用的线索后，两人跟着下属坐上飞车离开球居。

球居里除了那几个房间，其他的空间都用来养鲨鱼了，范书遇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总觉得这很残忍。

一个人一生最在意的东西居然是别人制造出来的幻想。

在某个瞬间，范书遇意识到。

阿如这一生想守护的两个最亲近的人，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弟弟。

可是一个远走高飞如今涅槃重生，另外一个野心勃勃执念太深。

到头来，只有这位不再意气风发的指挥官先生，仍然被困在海底之城。

*

等两人回到实验室，阿如热情地招待了他们：“我的杂货铺也找了别的人来帮忙管理，但我身体不好，最多再接手两年就不行了。”

“培养新的指挥官迫在眉睫。”阿如邀请两人坐下，给他们上了茶和佳肴。

窦章没客气，他一边抿着茶一边问：“请问什么时候可以送我们回去？要知道没有通行证，我们会被港口的驻守给阻拦。”

“通行证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阿如办事的效率出奇得高。

范书遇看到阿如递过来一张磁卡和一份手环，“这是给你们的。”

“谢谢。”范书遇开口。

半个小时后，两人又被阿如派遣的下属护送到亚特兰蒂斯的城门口。

“窦章。”范书遇突然喊了一下身边人的名字。

窦章身体一僵，扭头。

“等会儿别跟着我了，到此为止。”范书遇的语气又冷又疏离。

窦章没说话。

范书遇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自己拉开手环，海水被屏蔽在四周，范书遇很快就被深蓝色包围，渐渐地他在窦章眼中凝成一个黑影，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也走了。”窦章扭头朝身后的两人挥挥手，阿如的下属们脸上带着笑，一直目送着窦章离去。

范书遇行到一半，掉了个头。

他看着那个方向。

那个所有人叩拜的，鼓生祭祀的方向。

范书遇靠近那乌黑的，宛如鬼影幢撞的庞大之物。直到义眼可见的分析范围，范书遇才看清那是什么。

一个坐落在海底的巨大的墓地。

范书遇的脚才刚刚落地，松垮的沙土就渐渐地下沉，他皱眉，抬脚往要往里面走。

这片墓地....阴森神秘。大门的石壁上刻着他看不懂的花纹，两侧有青铜圣杯，推门的把守是狮子头的形状。

范书遇绕着大门四周的墙壁看了看，他发现墙壁上还纹有许多海洋生物，小丑鱼、蓝鲸、扇贝、海豚......

但是范书遇发现自己进不去，他也不敢随便触摸。义眼的分析结果告诉他，这墙壁上涂满了腐蚀性毒液，并且外层有淡淡的保护膜。

轻微的电流声又窜过范书遇脑门，他抬头仰望，海面的光已经十分稀疏，柔柔弱弱地打在墓地上空。

范书遇以为自己进不去，可是他心里有震动的弦，不停地拨动弦音，呕哑嘲哳地，似乎在催促他一探究竟。

突然！

冥冥之中像有一双手在帮范书遇一样，墓地附近的电流层竟然消失了，义眼的实时检测传来数据，范书遇发现墓地的防御系统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大门，门口空无一物，大门凭空消失，露出了一条平坦空旷大道。

范书遇甚至没来得及多想，行动比思考还快，他走进了墓地。

沿着路，范书遇看到正前方有一座雕像。

路边，石碑上刻着大字：

海神公墓

只看这四个字，范书遇就大概知道了这座公墓究竟从何而来，又是出自谁的手笔！

鼓生疯得彻底，这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石柱和罗盘，还有各种海洋生物的标本与泥塑，他在无人知晓的远方建造了如此磅礴的建筑群，并给它命名为海神公墓。

可是范书遇知道这座墓地里没有尸体与骨灰。

因为那头救了鼓生的鲨鱼根本不存在，只是数据创造的动画幻境。

那这里有什么？

范书遇独自行走在幽静的道路上，他离正前方的东西越来越近。

范书遇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个人形雕塑，范书遇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雕塑刻画出的人物的五官，以及摆出的姿势。

他看到了自己。

那雕塑....是范书遇自己。

*

范书遇呼吸都提不上来，他的手指紧紧捏着喉咙，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震撼人心的场景，脑子里嗡嗡作响，心绪乱成一团。

为什么鼓生给海神制作的海底公墓里，居然放着自己的雕塑？！

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范书遇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他胸腔血液飞速涌动。

突然地，范书遇听到身后有动静。

他来时路上，站了个面色冷厉的女人。

水仙这次绑了高马尾，她靓丽的绿发中挑染了一撮蓝，从耳畔一直挂上皮筋捆绑处，格外显眼。

“范书遇。你找死吗？”水仙手里拿着枪，阴冷的眸子里氤氲上怒火，“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范书遇看着来人，眼底的意外稍纵即逝。

“你不去看看阿如吗？他受了伤，还没完全好。”范书遇想起在如生杂货铺里给阿如包扎的场景。

水仙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凝视着范书遇。

范书遇和窦章在如生杂货铺里看到过合照，里面的小女孩儿那时候还很稚嫩，可是眉骨间已经有了凌厉之气，活脱脱的缩小版水仙。

一眼就能认出来，只是范书遇和窦章都没有刻意提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