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咯里个锵，老话说得好，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这一遭打得出力不多，落得骨头稀碎，某位女中豪杰、镇上霸主咬牙切齿，指书骂鬼。
忒疼了。
再说玉前些年倒霉是倒霉，但自打来了常无镇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听得了闲话，送得了棺材。
今个经过这一通，倒是活生生的把她这百年没挨过的打全遭了一遍。
她趴在垫着麻布垫的四方桌上趴着一动不动，觉得骨头是碎了，魂是丢了，自个化为一滩水，起也起不来。
等要死要活趴到脸上都压出一片又一片的红印后，后背的伤也没那么疼了，她剩着一口气，愤愤骂道：“真烦人，这鬼灵在这个破镇子就是个假老虎，要不是我今天符没带够……”
“下次我会提醒您代带够，”仿生人给她在后面小心翼翼给她上药，看着她又倒吸一口冷气，再次将手中的力度减轻：“您要是感到痛苦，请告诉我。”
“没事，你尽管……”仿生人一下手，玉又闷哼一声，白齿咬得嘴唇发紫。
看她表面一个劲的正派，心里倒盘算着要不把这乖乖听话的仿生人卖到哪个好地方里去，既有钱了也不会惹得自个身上留下私藏的腥味。
仿生人将力度调到最小，过了会儿终于弄好了，它问玉有什么可以帮助她，玉好久才努力说出一句：“感谢，暂时不用。”
“您叫蒋玉徽吗？”
忽然被人叫出真名，玉吓得差点没从桌子上跌落下来。本来是想点头，一个不小心磕到了旧伤口，疼得她差点没归西。
“哎……我没事，”玉摆手阻止它上前，“我是叫这个名，不过我现在改了叫玉，没事就单叫我玉好了。”
“好的，玉，很荣幸跟您相见。我有一些问题，首先请问这里是地球吗？”
玉：“是。”
“您是人类吗？”
“是。”
“那么，上次的那些非生物的出现是什么原理呢？”
玉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跟它解释着：“这个世界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到处都是血水和污染水，还有鬼灵，你看我，”玉指着自己，“明明一百来岁了却跟个二十岁一样——这是诅咒，算了——”
解释一通，看着这仿生人更加疑惑了，玉干脆大手一扬：“就这么说吧，你可以当做来别的星球了。”
仿生人目不斜视：“谢谢您的解答。”
“那你呢？”精油和药膏发挥了作用，玉现在没那么难受了，就立直了腰杆活动活动筋骨，“这个世界的高技术物质要么就是被炸了，要么有点用的留在那慢慢变成废品，你是怎么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了？”
“我是被主人们储蓄冷冻起来了，至于为什么会重新开机，我的猜想是，主人们给我设定了启动日期。”
“那，你有什么打算不？”玉挑眉。
“没有的。”
“你有名字吗？”
“L7。”
“不行，这个名一下就会被人猜到是仿生人。”玉打量了一下它，仿真皮肤倒是白白净净，机灵又这么能打，那行吧委屈一下钱包暂时不卖了。
她低头想了会儿，既然是她的人了那就得取个招好运的名：“符水，怎么样？”
“好的，玉，您好，我叫符水。”
“还有，你得好好学学怎么正常交流。嗯……这个我知道，你是要跟人相处是吧，那你就没事站在门口，看看那周围人的言谈举止，让自己说话更加自然。”
符水点头：“好的。”
【载入数据中……任务一：学会正常交流。首要观察对象——玉。】
“诶，事先声明你可别学我，我这个人在江湖上杀了十年鬼，一颗心早已和铁一样冷，学我等于倒退。”
玉跟它讲明白，然后再去翻她刚刚让那群孩子给她买的《十大蛊术大全——菜鸟二十一天手刃高级鬼灵》。
没得到指示的符水一直在房里干坐着，盯着玉瞧了好久的它，被玉赶出来站门口，玉的说是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更加生龙活虎一点，学的也快一点。
于是这符水就乖乖地杵在外面，久了有只侦察机能鸟落在它肩上，跟它一起望向远方。
远处有空阔的鸣声，近边刚刚来了一个赤I裸着上身的少年漱完口后抬起头，冲它龇牙咧嘴地笑：“你是门神吗？”
符水观察到他并无恶意，这是人类打招呼时的方式，但它暂时想不出回复的话，只是盯着人家看。
“那。”少年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建筑，符水也望向去，它眼中出现大约十公里外的景象，那高大的阁楼里打亮这一盏盏红灯笼，随着灯光亮起一个僵硬的人偶姿态启动逐渐开始她灵活且绘声绘色的表演，不过细看的话，这个人偶因为长时间的锈蚀，时不时就卡顿漏音。
腐朽老化，是玉所说的慢慢变成废品了的东西吗？
那少年并不知道符水看到的人偶，他只是用肉眼看到了那雄伟壮观的阁楼的轮廓，觉得好新奇。
“哎哟！”少年被背后忽然出现的母亲敲了一个爆粟，那妇人插着腰吼着：“你个讨债鬼！让你不要在外头呆着你偏偏出来，要是碰到鬼灵了就是死路一条，全害你娘我也活不长！”
整个街被妇人这一声吼吓得全没了声儿，侦察机能鸟也扑腾两下翅膀飞走了，符水静静地瞧着那妇人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扯回家，“叫你不听！你跟那把自己老爸丢下楼的死魔女有什么区别？”
魔女？符水再往镇子深处看去——
这条路上到处都是黝黑、细若游丝、不声不响的鬼灵来回窜，偶尔还能传出一阵凄凄的哭声：“夫呵——”
只觉得奇怪，却又让人好奇。
她往声音的来源走向镇子深处，路上碰到一个人背微微向前弓着，身子如细铜丝般消瘦，头上顶着一个已经发白了的破旧的黑毡帽。
他拉住符水：“小姐是外来的吧？可否让老夫给您算一卦？”
符水看着他，这个人在玉的记忆里出现过，玉当时评价是——天天嘴里就是吉祥的算命老头，挺靠谱的。
它摆手：“不用了谢谢您。”
算命的却依旧面带笑说着：“没事，我看小姐面生得很，怕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常无镇有个铁规矩，您要听听吗？”
“您说。”
“江湖四忌，僧、道、妇、孺不招惹，因为这类人物，虽貌不惊人，却常常身情绝技，深不可测。”
“谢谢，”符水点头，输入记忆库里，然后顺带一问，“您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算命的天天搁镇上到处晃悠，耳边是有一些风声：“倒是有，不过是人家的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是镇子里有一家养了个不合格的小魔女，小魔女又养了一只猫呢，说是用来引导使用魔法的！大人不信，前些天刚刚被她的父亲从楼上扔出窗外摔成了肉泥，父亲的说法是魔女能力退步还敢偷偷养猫！”
算命的咂咂嘴接着又说：“然后那魔女用魔法将她父亲也从楼上扔出窗外摔成了肉饼，现在人找不到了，而且镇子里鬼灵变更多了，听人八成是那个魔女干的，也是可怜孩儿……”
“所以，小姐你一个人要小心啊。”
道了谢，符水往深处继续走，路上那些飘在空中的污秽在疯狂走调的刺耳叫嚣中，渐渐如同泡发的巨人观一般露出鼓胀的死鱼肚皮，符水觉得奇怪，感觉周边有一种温度没有下降的冰凉变化，荒芜与虚拟在其中纵横蔓生。
忽然一簇光线投入浓稠的黑暗，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你好，可不可以帮我……”
符水看向声音来源，那个趴在楼上窗台的人面目腐烂流脓，浑身是脏血，衣服已经烂光。
符水脚一跃来到她身边：“您伤得很严重，需要治疗吗？”
“妈妈，我好痛……对不起……请杀了我……”
那人脸上全是痛苦不堪的表情，符水扶着她，检测着她的身体。
伤是旧伤，不过奇怪的是身上、嘴边和牙齿上的血，并不是她的。
符水抬头看着那个人，她依旧发出凄凉的叫声，哀哀地在空气中荡：“杀了我吧……求求你。”
“抱歉，我不能。”符水刚刚完摇头，准备将她抱回家给玉看看，忽然发觉身后冒出了个人，不等它反应，毫不犹豫地拿着斧刃劈入趴在地上哀嚎的人的头颅，发黑的血糊了它一身。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急急如律令！”
“啊…啊…好疼……我、对不起。”
光影之后，她惨叫声逐渐转为呜呜闷哼，连抽搭抽搭的哭声也一口气吸了进去听不见了，接着便湮灭无息。
她的手原本死死地抓着符水，在被贴纸符后瞬间松开，留下的尸身像蚕丝一样层一层包裹着，最终编织成茧。
“你……”符水立马站起，正面对着那个人拿出电磁光刃，却一时无法判断不知是好是坏，迟迟犹豫要不要出击。
“谢谢了，”那人身穿古朴的道袍，脸上戴着一副青铜的鬼面具，头发凌乱地扎成一个小丸，缓缓将茧旁边的斧刃拿来，“往后看见这种东西避开点。”
“她不是鬼灵。”符水看他轻触了一下茧，那东西就灰飞烟灭，留下一个量子芯核碎片。
“对，但是她发了疯杀了人，”范津良将碎片捡起，拿在手里把玩，“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看看依旧是备战状态的符水，噗哧一笑道：“仿生人，也是被这个东西吸引来的吗？”
符水看向他手里黑色的芯核碎片，那东西会不会是玉记忆里说的“美梦”碎片？
范津良没察觉到任何危险的目光，依旧在一边扯东扯西：“不过像你这种仿生人就应该躲在地底下，光天化日出来很是危险，你也不怕被警察抓了，然后拆成破烂。”
符水一个瞬移，在他手上夺走碎片：“谢谢提醒。”
只觉得刚才忽然有一股风从自己身边刮过的范津良回过神来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心：“？”
下一秒——
“来人啊，有人抢东西……”
＊
为了保险起见，符水几个腾空从玉家的一个小窗进来，没有想到那里竟然是杂物间，它一脚踩下去，承受不了瞬间压力的一些箱子炸开了裂痕。
正在苦苦研读书本玉听到响声耳朵一动，进贼了吗？
还没等到她走到门口，更加大的炸裂声音从杂物间传出来。
她拿出光刃慢慢走过去、开门——
因为地面摆放的太多杂物，人进去根本下不了脚，符水这个大聪明干脆踩到一些箱子上，几步就把箱子弄得稀里巴烂，不一会儿不知道是从哪里发生了崩坏，它踏空摔进去瞬间动弹不得。
祸不单行，刚巧玉开门，见着这眼前的惨象，顿时满脸黑线。
“玉，对不起。”
又是一声巨响。
书架也倒了下来，正好砸中符水，不过因为它太硬了，书架还没碰到它半根毫毛，在空中就轰隆隆地变成了一堆破烂。
玉有血有肉可没那么好运，有一本飞出的书正正好好就砸中了她的肚子。
本想着最近好像是倒了霉，出门该算黄历，眼下看来这不用出门也要算黄历啊！
符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看向她。
像是察觉到什么，内部系统发出警告——
【警报！愤怒值达到满分，处理对策：快速逃离。】
忽视警告，符水抖动一下，暴力地开出一条道，来到捂着肚子的玉身边：“玉，没事吧？”
扯到伤口，玉痛得今昔不知何年：“兔、崽、子你干什么？你要在我家造个废土长廊吗你！”
符水：“抱歉，玉，我叫符水代号L7，不是兔崽子。”
玉看她还这么一本正经就更来气了：“大门不走你爬什么窗户！”
符水将手里的碎片拿出来给玉看：“因为我抢了一个人的东西。”
抢了东西？玉定睛看这个黑不溜秋发着光的玩意：“这是，鸦羽之泪？”然后猛地抬头，“你从哪搞来的？”
符水：“是从别人手里抢到的。玉，这不是‘美梦’的核心碎片吗？”
“不是，”玉从它手里接过来打量，这家伙什倒是做工精细，而“美梦”碎片早应该跟个战火后的残渣碎屑一般，后又一思量，“不对，你怎么知道‘美梦’的？”
“我读取了您部分记忆。”
“难怪。”玉并不计较记忆隐私这些，继续观察碎片，估计这大概能卖多少钱，符水在一边看着她。
察觉到一丝异样：“玉，请把它给我。”
“啊？”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递给它，“怎么了，你要还回去吗？”
“不是的，”符水将碎片储存在身体内部，再将它全息面貌投影出来，好让玉继续观察，“玉，这个东西对您有害，因为它释放的物质与您身体内部的高浓度晶体物质相排斥。”
“是吗？”玉手便消闲下来，然后又低声笑道，“看来你比我更怕死。”
“身体是最重要的，”符水也垂下眼观察着碎片，问道，“为什么叫鸦羽之泪？”
“这个啊，”玉想了想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人类由于光反射的原因无法看到乌鸦羽毛真实的斑斓，从而误以为是黑色。但实际上，鸦羽会在阳光照射下拥有多彩而迷人的色泽。所以，鸦羽之泪被人们通常说是成怨恨的结晶体。”
符水忽然想到了今天碰到的魔女：“可是玉，她没有怨恨，她在求救。”
“嗯？看来没几个工夫你就遇到不少人了。”
“一个男孩，算命先生、死去的魔女、一个道士。”符水认认真真说。
玉的表情则很精彩，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兔崽子胆子这么大，再低头看看她刚刚给它做好的一套衣服，还没穿个一天这下又全沾满了黑血。
真不省心。
符水也有点惭愧：“对不起，玉。还有一件事情。”
玉一噎：“那个魔女是你杀的？”
符水摇头：“并不是，是我被人认出来了。”
什么！
她一把抓住它的肩膀：“你把那个人杀了没？”
“没有，但是我是从他手里拿来了鸦羽之泪。”
得，它还觉得自己立大功了。
玉只觉得天旋地转。符水被人认出来了，那就差不多等于死路一条。本来她自己身上就背负着地球上最后一名通缉科研人员的罪名，这下好了多了一个高智能仿生人，罪加一等。
玉开始思考要不现在就把自己嘎了算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符水也不闲着，进了被它弄得一团糟的储物房间，小心翼翼地开始修复和整理。
“符水，停停停别弄了！”玉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后叫住符水前，“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好的。”符水停下动作，但是它意识到光是这个回复有点不太像人类，于是又问，“为什么，玉？”
玉一脚跨进去，在一堆书里翻找：“因为我们要去拯救世界。”
符水：“玉，可是我是居家型仿生人，底层逻辑是不伤害任何人类。”
“没关系，”玉翻出一本《仿生生物终极算法》，在手里摇了摇，“你负责解决怪物，我负责解决人类。”
“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办。”
“什么事情？”
玉停下来，郑重其事地看向它：“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