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天元十五年,冬。
南关传信,告知皇帝北狄蛮荒虐杀 边关二百余人,抢夺妇孺五十二人,粮草三十六车。
卫国威严受损,皇上震怒,百官战战兢兢。
在如履薄冰之际,虞朝阳自请领军五万,远征北狄蛮荒,维护卫国国威。
皇帝准允。
朝廷百官欢欣鼓舞,在家敲锣打鼓希望虞朝阳别再回来,最好死在南关。
自请领兵这一日,虞朝阳难得一身朝服,起了个大早上了一回朝。
天知道他拥有武官职位后需要一天一小朝,五天一大朝,虞朝阳一次都没去过,光明正大翘朝睡大觉。
今日能从被窝爬出来,还是念着这次北狄蛮荒之行,他惦记了不少时间,想着给点尊重,这才来的。
当虞朝阳睡眼惺忪地站在朝堂之上,请求去往北狄蛮荒的时候,皇帝在高座上白眼快翻出天际了。
不能起就别起,都说不用来还非要来,活该!
到底是自家外甥,皇帝也心疼虞朝阳恨不能昏过去的可怜模样,装模作样表达一番愤怒后就赶紧下了朝。
再不下虞朝阳怕是直接睡在这里了,这是要气死殿上还仅剩的几个老不死。
虞朝阳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出了殿外,懒得理旁边几个想对他嘘寒问暖的文武官,虞朝阳步履飞快的想溜。
“哼!不知所谓!”一道不屑的哼声吸引了虞朝阳注意力。
这可巧了,那些关怀的话虞朝阳不想搭理,这个不屑的声音跟往人脑子里灌薄荷水一样,虞朝阳瞬间就精神一震,整个人都激灵醒了。
他打眼看过去,一看到人就吊儿郎当的“呦~呦~呦~”了几声,看着特不正经。
礼部尚书,那可是出了名的老顽固,虞朝阳从小到大没少被他斥责无礼没教养,这人在虞朝阳这里次次讨不了好还次次来找茬。
两人相看两生厌,干脆都不出现在对方面前,今日碰上了,老顽固又忍不住抖擞起来。
“我说这是谁啊,原来是礼部尚书啊……”虞朝阳装模作样的给对方行了一个平辈礼,笑嘻嘻的直视这人,满嘴蹦不出好话,“真是好久不见,还没蹬腿儿呢?今年高寿啊?”
礼部尚书先是被平辈礼恶心了一下,又被虞朝阳这话堵的脸色发黑,怒吼道:“虞朝阳!金銮殿前你竟敢这么放肆!”
这不笑话吗?他虞朝阳什么时候放肆居然还挑地点了?
虞朝阳似笑非笑:“君有疾于首,不治将恐深。”
被虞朝阳突如其来的文雅气惊住了的礼部尚书:“……”
旁观看戏的安北:“???”
这小子在说啥?
周围官员:“……”
“哈哈哈哈哈哈……”
虞朝阳大笑离去,走之前还用戏谑的目光看了礼部尚书一眼。
仿佛在说:这也听不懂?枉为尚书啊。
众人懵懵看着虞朝阳远去的背影,直到被礼部尚书的怒吼惊醒:“虞朝阳!你敢骂我脑子有病……”
年过五十的礼部尚书,第一次不顾礼仪,满地找石头想和虞朝阳同归于尽。
周围官员赶忙阻拦。
安北原本还有些忧虑的心情瞬间大好,摸着胡子也哈哈大笑走人。
真是该!
出了皇宫后,安北正想去将军府找虞朝阳商量一些事情,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一声:“安北将军……”
安北转身,果然就见刚刚还在金銮殿怼人的虞朝阳,正懒洋洋靠着墙看他。
虞朝阳桃花眼微垂,黑亮的眼珠满是朦胧雾气,鼻梁细直高挺,鼻头被冻的微微泛红,殷红的唇抿着,这张俊美的脸此时带着满满的睡意。
他懒懒散散的歪着身子,领口都歪散了,露出白皙的脖颈。
果然不骂人就提不起兴致,虞朝阳这会儿又开始打瞌睡了。
安北抽着嘴角:“干嘛不在马车里等我?”
非要冰天雪地里站外面,觉得这样很有意境吗?
虞朝阳打了个哈欠:“哈……小爷怕睡过去啊。”
虞朝阳脑袋一点一点的往安北府马车那里走,整个人走路软的都快成面条了。
安北:“……”
安北是个武夫,人糙车也糙。
虞朝阳一进去就后悔了,简直想立马转头回自家马车里好好睡一觉,干嘛非得忍着‘恶劣’环境来跟安北商量北狄蛮荒事宜。
睡觉他不香吗?
安北干脆把车门堵着,一双虎目瞪着虞朝阳:“解释一下吧,你肯定私下里跟陛下说了什么,不然今儿个能这么顺着你?让你去北狄蛮荒?”
安北都能看出来的事,那就代表全朝臣都看出来了。
虞朝阳含含糊糊道:“你也知道,卫国两敌困扰皇舅已久,历代都深受其害,我这是替天行道。”
一敌为突厥,一敌为北狄。
开国皇帝为休养生息,一直奉行无为,并不鼓励和周边民族发动战争,此后历代皇帝也都争取发展农桑,对于突厥、北狄皆以和亲跟赔款为主。
一直到虞周郎出生,卫国也渐渐富裕,这才能支撑虞周郎带兵打仗,结果刚做出成绩,虞周郎就被阴死在了北关。
能被阴也是那时候兵太拉垮,突厥居然从侧面突破,把虞周郎困死在了大漠。
弹尽粮绝后,这才被突厥抓到手,到死也没投降。
虞朝阳给了自己一巴掌,把不断陷入黑暗的意识拉出来,这才没当场睡过去。
“行了,不能睡,找你是有事。”他勉强撑起了身子。
“你私下里去找我当初带的兵,问那三万人愿不愿意跟我走,愿意的跟我去北狄蛮荒,不愿意我也不会怪他们。”
安北皱眉:“你直接带他们走不就行了?哪有领兵打仗的将军问兵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的的道理。”
虞朝阳眼神好像透过空气看着什么,里面都是安北看不懂的意味。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虞朝阳缓缓道,他的手指又在点着胳膊,指尖和布料发出‘飒飒’的声音,“前几日去找一个人,然后才知道有父母牵挂的人跟我不一样。”
他虞朝阳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妻子孩子,最亲近的就是一个皇舅,算得上无牵无挂。
可这个世上大多数还是上有老下有小,一个人代表着一个家庭,一个人死就是一个家庭的破碎。
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烈士的父母、遗孀、孩子也在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只是他这几日才明白一个道理,人死了就是死了,他照顾的再细致也挽回不了亲人离世的痛苦。
“安北,我看到了他们的眼泪,就没办法无动于衷,你可以说我无知,也可以跟那个老头一样说我不知所谓,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些兵跟着他南征北战,他用着顺手,带着他们纵横沙场,一次次在突厥的包围下死里逃生,他们的命都是从阎王爷那里抢过来的。
都是走过奈何桥的人了,虞朝阳不愿意再带他们上北狄蛮荒九死一生。
既然都把命抢回来了,那就好好珍惜,留在家里好好过日子,他们每个人挣得军功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何必为了一道所谓的将军令,就抛家弃子呢?
安北震惊的发不出声音,他用陌生的眼光扫视着虞朝阳,好像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个人。
他死死瞪着虞朝阳,看样子被骇得不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虞朝阳这个混世魔王有这一面,还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从来没在乎过士兵的命。
“虞朝阳……”安北艰难吐息,这个大大咧咧的汉子,用叹息的语气道,“卫国有你,将士们有你,那才是真的幸运。”
安北拍着虞朝阳的肩膀:“这件事我安北帮了!”
虞朝阳把安北的大手扔开,揉了揉生疼的肩膀。
他慢吞吞道:“直接问就行了,也别说什么保家卫国的空话,热血一激谁都上头。”
说完,虞朝阳这才闭上眼,任由睡意把自己拉进了全然的黑暗。
安北让车夫把马车赶到将军府,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下,看来将军府到了。
难得的安北想温柔对待虞朝阳,奖励奖励对方高尚的思想觉悟。
安北推着沉睡的死猪:“醒醒,你家到了。”
虞朝阳安详地打着小呼噜,睡得十分香甜。
安北锲而不舍继续推:“哎!醒醒!”
虞朝阳感觉被耳边的苍蝇嗡嗡声烦的满心愤怒,结果越听越心烦,苍蝇越不搭理就越来劲。
这一刻,他忘了冬天怎么可能会有苍蝇,忘了自己身处安北的马车上,久违的少爷脾气直冲脑海,控制着虞朝阳……
“砰!”
车辕上坐着的车夫,被马车里的震颤给震下了马车。
遭受无妄之灾的车夫,满脸懵逼的从地上爬起来,还没问安北发生了什么,马车里突然发出惨嚎……
“啊啊啊啊!虞朝阳!我□□二大爷!”
“我的裆……我的裆!”
“等……等等!我不是故意的!安北,你冷静点!你的鸟没事!我保证!”
“救命啊!安北杀人了!”
虞朝阳最后被鼻青脸肿的踹下马车。
望着马车疯狂奔向医馆的背影,再摸摸嘴角的淤青,虞朝阳低声骂道:“操!下手这么狠!”
差点踢断对方的命根子,虞朝阳没好意思还手,硬是被那双大拳头狠锤了几下,身上顿顿的疼。
现在睡眠不足脑子突突疼,脸上和身上也都是钝痛,虞朝阳干脆一瘸一拐地钻进了将军府,无视下人们的惊声尖叫,找到自己的卧房就“啪”地关上了门。
五福:“……”
他家将军终于被人套麻袋了?
虞朝阳打仗受伤疼惯了,居然还真顶着满身的淤青睡了过去,日上三竿才起。
被打成这样居然也不忘睡觉,五福满心服气。
不愧是虞小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