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泽看向杨宁和杨夫人聊天的屋子,也不知道是哪个算命的神棍说杨宁在王都待着会祸及家人,明明那么好的命格。
迟泽想起来他第一次和陆一安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陆一安与他初见杨宁的岁数差不多。
他当初魔力低微,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去往何处,不知这世间规则,不懂修行之道。
在魔界为何会挨打的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初跑了很远的路,不小心跑到了人间。
人间有繁华街市,热闹节日,有人情冷暖,有生离死别,人间自有人间的规则和秩序。
他那时候尚且年幼,不知魔和人的区别,无意中暴露了自己魔的身份,遭到了仙家的追杀。
还好他逃跑经验丰富,跑进了一个府中,掩盖气息,偷了一身衣服穿上,才得以逃过一劫。不过他虽然侥幸逃脱,但身受重伤,也是奄奄一息。
陆一安就在那个时候出现。
那个小小少年蹲在自己面前,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回答陆一安的问题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是陆一安找了大夫为他治病,守了他几夜,精心照顾,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在府上带了一段时间,也知道了关于陆一安的许多消息。
他们说,陆家小公子从小就有仙缘,但仙人不宜沾染人间因果,所以从小就被父母送至无人外院教养。
他们说,修仙者不能有情,否则对谁都不好。
他们说,陆家父母只盼家中能出一个仙人,光宗耀祖,造福后代。在他年纪尚幼的时候就将他交于外人看管,誓不做他修行的阻碍。
他们说,陆家小公子乐于助人,将来一定能得道高升。
他们说,要和陆家小公子好好相处,希望陆家小公子能指点他们一二。
他们说,不能和陆家小公子过于亲近,容易卷入因果之中。
他们对迟泽说,今日陆小公子救你一命,将来怕是要百倍千倍奉还了,这是你和他的因果。
迟泽养伤的这段时间听说了很多关于陆一安的消息,而陆一安都只是静静在那里,读书、练武。
孑然一身,遗世独立。
岁月的和风吹来,陆一安不久就被清门带走了。
陆一安去了清门,走了他的修仙道。
他在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也离开了,他也去寻他的道了。
迟泽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回来,怎么重来人间一趟,还是这个远离父母的命格。也不知道对自己好点。
迟泽就在门外看了一会屋内的景象,大都是杨夫人在说话,杨宁不时地点点头。
天色不早了,迟泽去厨房做饭去了,一路上杨宁都没怎么吃饭,估计现在也饿了。
杨夫人是带了仆从来照顾杨宁的日常起居,但是迟泽还是亲力亲为,为杨宁准备了晚饭。
他了解杨宁的口味,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做了一桌子的菜。
饭菜做好,便招呼人把菜端上去,叫他们一家人吃饭了。
迟泽就在厨房附近与身边的下人们一起吃。
“迟公子,您怎么能和我们这些下人一起吃饭呢?”旁边的一个小厮很疑惑,“您不是和杨二少一起的吗?”
“我在杨府就是帮杨,杨少爷做饭吃的,如今他们一家团聚,我自然是不好上前与他们一起。”
“哦哦,这样子啊。”那小厮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看来迟泽和他们地位一样,还以为是个不能惹的人物。
迟泽感受到周围人对他态度的变化,也不吭声,继续吃饭。与杨宁桌上的饭不同,他们的饭更为简单。
“哎,听说杨二少当初被送出王都就是因为他在王都会给周边人带来不幸,我们在这会不会不太安全啊。”
“我们这现在都不在王都城内,应该没问题吧。”
“虽说不在王都城内,可是在王都地界啊。”
“唉,本来我是不用来的,该是大强来。他一听说是来照料杨二少,赶紧花钱买通了管家,他才没有来,管家才找了我。”
“我当时没舍得花钱,那管家要钱太黑了,早知道应该下点本钱的。”
迟泽听着这些下人的埋怨,不觉可笑,一个算命的一句话,就这么影响了一个人的一生。杨宁的父亲母亲竟然还信了。
迟泽觉得在这待着也没意思,见个碗筷收拾好就离开了。
院子里有颗长了几十年的树,迟泽倚坐在树上,正好能够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正在吃饭的一家三口。
杨宁还是那个样子,吃饭的时候不苟言笑,杨夫人也一直给他夹菜,菜都是他爱吃的,吃的倒也不少。
杨宁正在吃饭,便觉得有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抬头向窗边拿出看去,只见窗外的树上一个黑衣男子侧倚着树干,见自己向他看去,抬头笑了笑。月亮在他身后,仿佛他背靠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轮明月。
杨宁看着他的方向有些愣神,杨夫人看他出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窗外的树。
“母亲。”杨宁看着窗外的树,仿佛迟泽的身影还在那边,“我愿代替父亲,去边关,护家国平安。”
杨母怔住了,连忙握住杨宁的手,声音是止不住的慌乱,“宁儿,你大哥已经在去边关了,你父亲的病也会好的,你尚且年幼,怎可去那刀剑无情的地方?你要是……”杨夫人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你要是有个什么不测……”
杨夫人再也说不下去了,丈夫伤重,生死难料,长子替父出征,虽然信中尽是平安无事之说辞,但是胜利的战报总是传来的极其艰难。现次子又要说去边关投身边疆战场,长女待字闺中,幼子体弱多病。杨家的重担一下子就压在了杨夫人的身上。
“母亲。”杨宁吃着碗里的菜,慢慢地咽了下去。许久,红着眼但又坚定地看着杨夫人说,“母亲,男儿自当保家卫国。我们杨家三代从军,荣耀加身是在战场生实打实拼出来的,父亲现需要休息,我辈自当接起重担,护我家国。况且,我与兄长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杨宁说完掀起衣袍,跪在了杨夫人面前,郑重地道,“杨宁恳请母亲以父亲名义,替我上书一封,请王上下旨,让儿子去边关之地,替父出征!”
杨宁对着杨夫人磕了三个头,“一谢父亲母亲给予我生命,二谢父亲母亲谆谆教诲,三望父亲母亲原谅孩儿不孝,不能相伴身侧尽孝。”
杨夫人悲痛难忍,这哪是请命,这是要与她生离死别的节奏啊!
杨安然扶着杨夫人,杨夫人看着这个自小不在身边教养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已经说出要接下他父亲的责任与重担了。
杨夫人与杨将军相守半生,外柔内刚,如今的局势,杨宁入战场,是对杨家最好的选择。
“你自行修书一封,我派人交于王上。”
“是。”
迟泽从门口端着笔墨纸砚进来,他一直站在窗口旁边,自然是听见了杨宁与杨夫人的谈话。
见杨夫人已然同意,便将笔墨纸砚放在就近的桌子上,一一摆好。
杨宁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边,拿起笔,写下:
杨家次子杨宁启。
边关告急,国正是缺将少兵之际,我杨家三代从军,理应身先士卒。现我已一十有六,国难当前,怎可畏缩。
现请王上恩准,准我一身戎装,投身边疆。其途虽遥,其事虽艰,臣虽不才,愿鞠躬为国为民,至死不渝。
杨宁草上。
大渊朝五十年二月。
杨宁写好交给杨夫人。
杨夫人将信纸放进衣袖中,那装着信的胸口似有千斤重,却又烫得她胸口直疼。杨夫人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次子,铿锵有力又自豪地说,“国难当头,我儿理应如此。”
杨夫人与杨安然乘着马车回了王都,迟泽和杨宁并排站在院子门口目送着杨夫人离去的马车。
杨安然从马车的里向外回头看去,迟泽与杨宁站在那里,身影越来越远。杨安然不知道什么感觉,她就是觉得,她此时应该回头看看他们。
人的直觉就是很奇妙,杨安然后来对今日种种已然记得不甚清晰,但是院门口那两个人的身影,却从未在记忆中淡去分毫。
杨夫人回到王都中,拜托护送杨将军回来的张副将将杨宁的上书呈与王上。
张副将未有耽搁,连夜进宫,与王上商议此事。
次日一早,杨夫人正准备去王都外的小院去看望杨宁,却发现留在小院的小厮和丫鬟们都回来了,连忙拉住其中一个丫鬟问道,“不是让你们在小院伺候少爷吗?谁让你们回来的!”
“回夫人的话,今日天未亮的时候,王上下旨,任命杨二少为杨大少爷的副将,杨二少即刻前往边关,支援前线。杨二少当即动身,便遣散我们回来了。”
“那张副将呢?你可有见到张副将!张副将怎么还没回来?!”
“张副将随同杨二少一同前去了。”
那丫鬟说完见杨夫人没有再追问,便赶紧走了。
此时的杨夫人犹如被冰水泼了一身,浑身忍不住发抖,昨日入夜上书,今日天未亮便下旨,只能说明,前线战事吃急,定是到了……千万将士不成功便成仁的时刻。
王都繁华,一如昨日,从王都向外,繁华便逐渐削减,直到看到流离失所的人,灾民以及四处逃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