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感还不错。

姜溯客观地评价了一下，谨慎的慢慢靠近B级污染物白鱿。

具有理智，黏液有腐蚀性，身体组织有毒性，污染途径为皮肤接触。

她默默地在心里再次过了一遍白鱿的信息，眼睛一刻不眨，紧盯着滑坐在6区大门前的污染物。

她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有关于污染物处理的具体事项…但这也不难理解。

认知同样能够造成污染，知道的越多，离成为污染物越近。

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找到作为污染物核心的蚀晶，打碎蚀晶，就能够杀死它。

姜溯的脚步一点点靠近大门，身后是姚灵一直没有挪开的枪口，和他信息终端里紧张的呼吸声。

晶莹的白色触须轻轻抚摸着头顶，白鱿眼里的水珠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黑色的金属地面瞬时冒起了密密麻麻的白泡。

泡沫很快变得焦黑，那两滴水珠却还在不断下沉，触及到金属板材下的玻璃层时才停下。

姜溯的瞳孔缩紧——

虽然她不知道白鱿的那两滴“泪水”是什么成分，也不知道被收容中心铺地的金属是什么材质。

但是她知道在常温状态下，就算是浓硫酸碰到金属，也不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星际时代的金属板材比起她的故乡，强度只强不弱，竟也被那两滴泪水直接蚀穿。

比浓硫酸还强的腐蚀性甚至不值得驻军小队用“极强”来形容。姜溯握了握手上的光剑剑柄。

“砰！”姚灵开枪了。

白色的菌网落在了白鱿身旁，微不可见的孢子几秒内交织成了白色的柔网，快速缠上了白鱿的身体。

白鱿似乎还没从被姜溯一光剑打飞出去的震撼中回过神，黑豆一样的眼珠子上下翻了翻，又是两三滴水珠被挤了出来。

“泪水”只一落到菌网的白丝上，就将其腐蚀成了一阵轻烟。

它毫不费力地从菌网勉力维持的网状空隙中“咕叽”一下挤了出来。

柔软的身体吹气一样，慢慢鼓胀了起来，原本看起来还有些像白色小章鱼的外形一点点鼓成了近乎透明的气球……带着密密麻麻的触须的那种。

姜溯没再犹豫，发动刺剑。

金黄色的光束划破黑色，扎在了白鱿的球形身体上。激光光束只割开了一个小口，水一样的液体就从中涌了出来，淋了一地。

地面上立刻冒起了大片的白色泡沫。

“调查员！”信息终端里传来了姚灵的一声怒喝：“退开！”

姜溯一个翻滚避开了触须上滴落的透明水滴，紧紧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刺剑的确刺进去了，但白鱿弹性太他妈的强了，只被戳破了一个小口。她躲闪的晚了些，被一滴腐蚀液划过了隔离服。

好在蟾宫的隔离服质量优良，只是破损。

白鱿黑色的眼珠子在水球一样的身体里一点点下沉，下降到和姜溯齐高的位置，发出了难以分辨含义的嘲哳嘶鸣声。

听不懂。这样推测，能够交流至少得是道子级的存在。

姜溯没什么意外感，目光审视着面前这个B级污染物。

白鱿弹性强…但攻击方式少。

只要避开那些腐蚀液，基本没有能直接威胁她的存在。

【当前污染值：93】

来自系统提示的实时污染值方框再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隔离服破损，她被暴露在了污染环境里。姜溯凝视着白鱿身上那处创口，心下微沉。

来不及去溜风筝把它的腐蚀液放光再慢慢杀了！

姜溯蹲下身，避开了白鱿软绵绵挥过来的触须，以极别扭的姿势半跪在地面上，明亮的光剑收在怀中。

刺剑！

她的身体近乎本能一样，脚掌蹬地，膝盖带着腰部快速弹起，光剑顺势从怀中递穿，去势尖锐毫不收敛。

白鱿身上的创口处被再次掀开，姜溯心里却在刺入的时候凉了半截。

难怪那群专业的驻军小队都得痛骂白鱿的弹性

…这个东西它又缩小了！

原本因为腐蚀液漏出而干瘪的外皮，就在她刺过去的瞬间，咻一下又缩了起来，透明的水液再次充盈。

然而姜溯已经来不及收势了，锋利的光剑带着高温烧灼开了创口，连蟾宫地面金属都蚀穿的水液兜头盖脸浇在她的手臂上。

姜溯眼睁睁看着原本只是被腐蚀出一个小洞的隔离服连一息都没撑过，直接化作一点烟雾蒸腾消失。

她保持着刺剑刺入白鱿的状态，震惊地看着自己一点事都没有的右手手臂。

水还挺凉…腐蚀液过期了？

姜溯抬眼，看到黑豆一样的眼睛里又冒出了两滴水珠，落到地上冒起了白泡。

她慢慢勾起了唇角。

趴在哨塔上的姚灵手里端着长狙，眼睛从瞄准镜上移开，又贴回去，反复多次后才确定发生了什么：

那个枪法剑法都不怎么样的，疑似靠着运气杀死道子级污染物的调查员，现在正在拎着一根“蟾宫驻军制式A0237等离子光剑”追着白鱿打。

盘着长发的少女拎着明黄色的光束，跟打羽毛球一样，将白鱿打到墙壁上。

白鱿弹回。

她又抽回去。

白鱿的体积越来越小，腐蚀液被她打的满地都是。

6区大门前的金属地板只剩下几小块还算完好，其他区域都露出了玻璃的闪烁反光。

姚灵的目光渐渐恍惚。

…B级污染物应该没有污染域吧？

为什么他好像看见幻觉了。

“姚灵！情况怎么样了！？”信息终端里传来队长焦急的声音。

“报告……”姚灵艰难地措辞：“……就，调查员好像玩起来了。”

“嗯？”

姚灵将监测仪的实时影像传回，很快听到了通讯另一端近乎漫长的沉默，竟意外的生出了些同病相怜感。

白鱿几乎要哭了。不，它已经哭了好几次了。

眼前的女人除了一头长发，长得秀气以外，比它还要凶悍。

明明一身仙尊气息，就差在脸上写着“仙尊弟子”，却一副翻脸不认的态度，只把它当成羽毛球…没错，羽毛球！

就算是在蟾宫，它好歹也有B级的评级啊！

但是…是仙尊弟子！师姐…这么做一定有师姐的理由……

白鱿被打得晕头转向，只能努力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又一次被打到6区的铁门上，白鱿弹回去时却意外的没有再被光剑抽回去。

黑豆眼一翻，看到仙尊弟子正皱着眉盯着手中的剑柄。原本明亮的光束闪烁了几下，冒出一股黑烟，熄灭了。

白鱿将自己蜷的更紧，缩水到拳头大小的体型又缩小了几分，硬是将自己缩成了弹珠大小，在地面上一弹，奔向自由远方。

姜溯和姚灵同时开枪，菌网在空中汇合，将白鱿合在了菌网之中，吧唧拍到了地上。

姜溯甩了甩光剑，确定这剑柄是彻底不打算工作后，不得不叹了口气，将裴玉给她的两枚菌网子弹尽数打在了白鱿身上。

被弹珠大小的白鱿腐蚀出的孔洞很快就被随后补来的一枚菌网填满。

姜溯听到信息终端临时通讯中，姚灵声音有些飘忽道：“报告，白鱿已被控制。”

【当前污染值：95】

姜溯一手拿着装着赤缠的折叠枪，一手按了按眉心，她的头有些疼。

污染值太高了…这没办法，她刚刚几乎是和白鱿就差面贴面，隔离服又被腐蚀去了一个袖子，跟没穿也没区别。

她努力维持着清醒，心脏缓慢均匀跳动着，带着血液一股股往脑门涌：“现在要做什么？”

“你还好吗？”姚灵的声音有些别扭：“你先退开，队长他们马上就到，有专门回收污染物的安全笼。”

姜溯掂了掂手上没什么用的剑柄，还是有些遗憾。如果能杀死这只B级，她的清理值不知道能提升多少。

“簌簌”

姜溯退往哨塔的步子一停，立刻回头盯向地面上的菌网。

“怎么了？”姚灵很快注意到姜溯的异常，同样紧绷了起来。

地面上满是腐蚀液淋出来的小坑，白色的菌网如同能呼吸一样伏在地面上，微微起伏…但还算安静。

后脑勺刺痛难忍，姜溯忍不住又按了按眉心：“我的污染值太高了，可能是错觉。”

“簌簌”

这次就连姚灵都从通讯里听到了，一发菌网毫不犹豫地又打在了地面的白网上。

姜溯同样举着只剩一枚赤缠的子弹，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意识到了问题。

菌网盖住了白鱿。

但白鱿可以分泌腐蚀液，不需要多，按它现在那个弹珠大小的体型，恐怕只需要一两滴就能将自己塞进腐蚀出来的通道里。

它果然很聪明。聪明到被菌网困住的第一时间，为了迷惑他们还挤出了点腐蚀液喂给了菌网。

姜溯没有冲过去，而是将已经没有能量的光剑剑柄砸向了菌网。

白色的菌网被打的一瘪，砸出了一个浅坑。

“……它逃了。”姜溯盯着浅坑里那个直径只有两三公分的洞口，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它腐蚀了地面，利用腐蚀通道跑了。”

“收到。姜溯，你先撤回——你没武器了。”姚灵一边向队长报告，一边拧身打开了监测仪屏幕，再次搜索起污染值异常区域。

一片安静。

“……姜溯？”久久没有听到姜溯的回复，姚灵心里一沉，指挥着一个监测仪旋转向了姜溯的方向。

“……嘶？”

姜溯垂着眼看着手上的信息终端，无声叹了口气。

就在刚刚，她的实时污染值又往上窜了一格，变成了96。与此同时，姚灵那个破锣嗓子也变成了她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几十米外，哨塔方向上，理论上应该是姚灵的存在，此刻也成了一只浑身黑色骨刺的怪物。

这个场景不得不说甚至还有些过分熟悉——她不久前刚在杨平的污染域里体会过。

看来，自身污染值过高，也会进入幻觉啊。

姜溯不知道姚灵在通讯频道里嘶嘶嗷嗷了些什么玩意，只能打断：“我污染值应该超出95了。”

姚灵又滋儿哇了一堆。

姜溯看着变成白玉手镯形状的信息终端陷入了沉默。

她缓慢地抬起头。

昏暗的，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蟾宫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点点揭去了黑色的皮肤，在她面前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冰雪宫殿。

雕栏玉砌，飞檐翘角，近乎透明的宫殿建筑上盘踞着一只只满是黑色骨刺的怪物。

穿着五彩缤纷宫裙的“人”被一长串的黑色骨刺怪物追杀的漫天乱窜。

她准备退过去的哨塔也在一个瞬间变成了阙楼。

姚灵尖利的骨刺垂到了阙楼地面上，如同一只趴伏在冰枝上的蜥蜴。

6区的金属大门褪去金属光泽，温润洁白，门上被她用白鱿打出来的凹坑则成了门钉。

地上凹凸不平的腐蚀痕迹变成了蜿蜒曲折的小桥流水。

蟾宫只在她一念间，变成了“广寒宫”。

她呵出了一口气，看到白雾从防护面罩化成的面纱前升腾而起。

…漂亮。姜溯握紧了手中最后一个还和星际有点关系的折叠枪，手指放在了扳机上，确保不管它变成什么，自己都能够第一时间击发。

如果这里是幻觉，那么她在真实世界里变成什么样了？

姜溯不敢细想，只慢慢往哨塔…现在的阙楼方向移动。

靠近几步，姜溯瞳孔一缩。

就在阙楼下方的楼梯处，正蹲着一个白裙的小女娃。她满头的小发辫都用白色绒球束着，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蜷着那，呜呜咽咽。

而她先前竟然完全没有看到。就好像蟾宫切换到广寒宫的时候，小姑娘才一下子冒出来。

“别哭了。”

姜溯的脚步又一次停了下来。这不是她的声音。

满头白色发辫的小姑娘呜呜咽咽地哭着：“又不是你被师姐打，你当然不疼。”

是白鱿！

姜溯忍不住握了握手里的折叠枪，食指指尖抚摸着扳机。

“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那道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声音又轻又缥缈，绕在白鱿身畔。

“你就光说碎片两个字，哪里找得到！”白鱿的眼泪又憋了出来，“你快点来救我！我都快被那群怪物打死了，要不是师姐放我一马，让我从锁仙绳里逃出去，我这会都被关进笼子里了！”

那道声音并不理会她的诉苦，只问自己想知道的内容：“地下三层也没有？”

“他们还没回报给我，就被怪物挠死了。”白鱿抽噎着。

“你现在在哪？”

白鱿响亮的抽泣了一声：“我刚逃出6区，被师姐和那群怪物堵住了…”

“…你是说，她就在你边上？你还让我救你？！”那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真是蠢到去死算了！”

锦衣长裙停在了白衣女孩面前。

白鱿懵了一下，仰起了头，看向了姜溯。

姜溯站在白鱿面前，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女孩。

“师姐？”

那道声音显然是听到了白鱿软乎乎的喊声，直接掐断了联系。

白鱿手里抱着一个青花瓷瓶，仰着头看着被称作师姐的姜溯。

“你是来救……”

姜溯脸上没什么表情，举起了手里的折叠枪，抵在她的眉心，扣下扳机。

赤缠红色的身躯快速爬满了白鱿的脸，将她缠住。

细长的蠕虫扭动着，钻入了小女孩的七窍之中，紧紧箍住了她的眼球与舌头，将整张脸勒到近乎变形。

污染物子弹不受幻觉影响，不错。

姜溯将一枚子弹都没有的折叠枪丢向了哨塔上的姚灵：“在这里！”

满是黑色骨刺的怪物立刻昂起了巨首，从阙楼上扑了下来。

姜溯后退开，看着眼前被赤缠子弹接二连三击中的白鱿。

小姑娘慌得直哆嗦，将手中的青花瓷瓶倾倒，水滴就浇在了红色的蠕虫上：“师，师姐你……”

红色的蠕虫被水滴淋上瞬间，就一声嘶鸣化成了红烟。

姜溯知道自己不对劲。

她应该是先隐藏目的，至少问出来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在蟾宫里折腾这一大堆。

但是现在她完全没有这个心思，眼前完全颠倒的一切不断磨损着她的理智。

小女孩挣扎的声音太真实了，真实到她都快分不清到底这里是幻觉，还是星际世界是她的幻觉。

像是有谁在她天灵盖上开踢踏舞派对，吵得心烦就算了，脑仁都震到发疼。

【当前污染值：97】

感谢系统。

姜溯咧开了嘴角。

现在她能确定，这“广寒宫”的一幕，才是幻觉。

姜溯伸手，在白鱿目眦欲裂的表情里握住了那个青花瓷瓶。

白鱿的表情一点点扭曲：“为什么！”

“哪他妈那么多为什么。”姜溯看着又蹦到98的污染值，露出森然的微笑：“请师妹赴死。”

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的白鱿脸上一点点泛起霜白，晶亮的眼珠翻墨一样漆黑。她猛地鼓胀了起来，满头的绒球发辫触须一样缠向姜溯。

“我吃了你！”

姜溯只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瞧着游蛇一样疾射过来的发辫也完全没有想躲的意思。她只是凭着本能，握紧了白鱿手中死死不放的青花瓷瓶，狠狠一拔。

“砰！”

她突然又听到了枪响。

青花瓷瓶被她拽出。

广寒宫像是被掐了灯光，一瞬暗了下来。

姜溯眨了眨眼，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蟾宫。

她的脸上有点凉，像是水液滴落。她低下头，看到了手里一块两三公分大的，完整的蚀晶。

白鱿的身体断裂成了两截，黑豆一样的眼睛泛着死灰。地面上一片湿漉漉的痕迹，却没有腐蚀金属的白泡。

姜溯听到姚灵从哨塔上跳下来的动静。

“…你，你徒手…掏出了它的蚀晶？”姚灵傻在了白鱿的尸体边上，“…还，还活撕了污染物？！”

姜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开枪，她才被撕成这样的吗？”

倒是反驳一下前半句徒手掏蚀晶啊！姚灵结结巴巴，全然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趾高气扬：“我…我用的赤缠，没换子弹。”

姜溯松开手，将那枚浅紫色的蚀晶丢到了姚灵怀里。

事实很清楚。

在把青花瓶、不，把蚀晶掏出来前，白鱿就已经死了。

有人撕裂了白鱿。

是那道声音的主人？

……头好疼。

姜溯看着几乎霸占了整个视野的实时污染值黑框，面无表情：“不是我，她被别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