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细小的花包裹在半透明的绿叶里,周遭兰草如柳叶,簇拥在这颗花苞旁。
梅洵雪一眼就瞧出这是难得一见的莲兰。
真是运气好,他抬眼看戚夕。只看见戚夕对于新生的喜悦,而再无其他。
他轻轻叹息一声,在心里又骂了戚夕一声傻子,便也懒得再执着让戚夕闭嘴了,把被子往头上一盖,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不知怎么的,他原先也没那么爱做梦。
也没那么爱睡觉,可自打被天雷劈了之后,身体仿佛就真的变成了嗜睡的孩童那般,连带着夜梦都变得如此冗长。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梅洵雪竟然在梦中见到了他那风光霁月的大师兄。
“师兄师兄,为何我总是拿不稳剑呢?”
那是他才入天曜宫七八岁时最爱问的一句话。
一树梨花如雪一样洋洋洒洒落在,落在梅洵雪身前人的衣襟之上,那人的眸总是很淡,只在看向他的时候才会有些许的情绪波澜,大师兄蹲下身,与七八岁时候的梅洵雪对视,他微微笑道:“师弟,你还小,不必如此忧愁。有许多人一生都无法悟得剑心。”
梅洵雪还记,他师兄还未说完那句话,他手中的短剑便穿过那朵即将降落在他师兄肩头的雪白色的梨花。
“哈哈,师兄!你看你看!我能控剑了!”
……
梅洵雪已然记不清他师兄那时候说了什么,他全然沉寂在他的喜悦之中,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大师兄也是实打实在为他感到幸福开心的。
毕竟,他可是他唯一的小师弟啊,未来、过去、现在他们都将成为彼此的唯一的依靠。
梅洵雪的确是那么想的。
所以他也错过了师兄眼底的落寞之色。
也未曾注意到,山中晚梅悄然盛开时,梨花落在泥泞之中。
并不算得一场好梦。
梅洵雪昏昏沉沉的醒来,但天还未完全亮,耳边还传来不规律的呼吸声,他翻了个身,浑身酸痛。
天知道他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戚夕的胳膊粗壮有力,常年的劳作让他身上布满了日晒的痕迹,而睡觉的时候,戚夕便就这样将他圈在自己怀中,怪不得自己在睡梦之中总有一种即将窒息和隐隐作痛的感觉。
梅洵雪眨了眨眼,戚夕的眉头紧锁着,眉心的梅花小痣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浓烈,嘴唇有些干,好像有血珠泅出,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什么梦话。
两人靠的实在是太近了,让梅洵雪想不听见也难。
怎么,这田间汉子也有烦恼的事情?
他凑近。
——“小宝……花钱……还钱……”
——“不能走……养老……”
该死的戚夕!!
梅洵雪顿时又觉得隐隐有吐血之势。
他如今、现在的身体不过七八岁的小孩,戚夕竟然已经想到自己给他养老送终的时候了!
难道是他求着戚夕救他的不成!
随即,梅洵雪又想到王三说过的话……戚夕是个能生小孩的男人。难不成,戚夕是有什么隐疾所以才那么抗拒这档子事儿?
这样似乎也说得通了。
梅洵雪长吸一口气,狠狠地在戚夕大腿肉掐了一下。
可恨、可气却无可奈何!
“小宝乖,别闹,明天给你买糖吃。”
戚夕未曾醒来,还以为是他的闹剧,迷蒙中揉了揉他的脑袋,粗糙的手掌温热带着些许药香,梅洵雪下意识地闭眼往后挪,而后才想到,这是滚滚凡尘,戚夕也不是那个会加害他的人。
他不需要躲,不需要避。
“嗯嗯,小宝真乖。”戚夕嘟囔着,又将梅洵雪拢到怀里,下巴抵住他的额头,“舒服,不动。”
戚!夕!
他一代魔尊,竟然被人当做枕头!
很好很好!
梅洵雪念着,心中怅闷早已消失。伴随着习习的凉风,枕在戚夕的胸膛上又沉沉睡去,三声鸡鸣、几道车辙声都未曾将他吵醒。
直至戚夕又端着那要命的药在他鼻尖晃悠的时候,梅洵雪才惊愕地醒了过来。
“喝药。”
梅洵雪欲卒。
在戚夕的监督下,梅洵雪一口气将要温烫的中药灌进嘴巴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戚夕。
戚夕接过梅洵雪递过来的空碗,放在一旁。
“呜——呜——”苦死了!
梅洵雪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他可不是贪戚夕做的蜜饯,只是这药属实是被戚夕熬得又浓又苦,若没有点甜丝丝的东西他的舌尖必定能回苦上一天。
“怎么了?”戚夕甚少在小宝身上看见那么多情绪波动,还以为梅洵雪是被呛到了。
“唔——咳。”苦。
“啊,是苦吗?”
梅洵雪连忙点头。
戚夕道:“可惜梅果都被吃完了……是该去买些糖和蜜了。”
梅洵雪两眼放空,昨天晚上还说什么给他买糖吃,果然,戚夕那时候必定是醒了。
“好了,不逗你了。喏,这是狗儿婶子今早送来的橘子。”戚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丑兮兮但又擦得干干净净的橘子,橙黄色的果皮上头都是斑斑驳驳的伤疤。
见梅洵雪发愣,戚夕将橘子皮剥开把果肉放在梅洵雪手中。
丑橘子有什么值得好宝贝的,梅洵雪的手拨弄着上头白色的橘络,从中分了一半又还给了戚夕。
他,可不想欠戚夕的。
戚夕想要用这些小恩小惠让他给他养老送终,想都别想。梅洵雪将橘子塞到嘴里,和他想的一样,一点都不甜,酸涩的感觉顿时充盈在齿尖。
可当戚夕问他橘子甜不甜的时候,他还是点了头。
“我也那么觉得。”
到底是戚夕的味觉坏掉了还是他的味觉没恢复。梅洵雪看着戚夕脸上的笑,不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还是病入膏肓的状态。
罢了,许是戚夕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待以后,再说吧。
外头的草沙沙作响,母鸡咯咯叫两声后便也不做声响。
吃过早饭后,戚夕在外头给小院里的青菜洒水,一派静谧之时,却听得几声喧哗直直往院子里头来。
梅洵雪都被吵得往外看去。
一个看着脑满肥肠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年轻的黝黑汉子直直就往戚夕这儿来,梅洵雪不由皱眉。
这都第几次了,梅洵雪微微皱眉。
“就是这儿?”中年男人颐指气使地指着戚夕的破屋子。
“对对对。”王三的声音从后头蹿了出来,“大表舅,这就是您之前留在村里的房子了,这不是那状元郎回来每家每户发了点碎银两,您看我都忘了这儿屋子是有主的了。”
戚夕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对王三口中的事实愣怔了一下。
“行了行了,谁是你大表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男人对王三的谄媚很是不屑,他摆摆手对转头对戚夕说道,“你看好了,这是田契,上头写了我王林贵的名字,我大侄子说你占了这屋子。这样吧,我也不是什么绝情之人,你要么七天之内给我三两银子要么就搬出去。不然我就告官了。”
这长荔刚走,王三就找上门,怕不是算好了日子。梅洵雪冷哼一声。
他方才见戚夕的模样,倒不是被王三一行人吓到了,怎么都是瞧着是知道被骗后的模样。
呵。
戚夕凑近对着光仔仔细细地瞧着那薄薄的一页纸,上头的确是有官府盖得公章。这可难办了。
“要是没钱就趁早滚蛋。”王林贵颇不耐烦说道。
“这屋子不是没人要的吗?我看着荒废了都。”戚夕闷声道。
王林贵:“诶,我可不管,我之后雇人养鸡养鸭都可以,你可管不着。就给你七天时间啊。”
说完,一行人浩浩荡荡揣着满眼的嫌恶便走了。
只留下王三说着风凉话,“哎,这可不是我不帮你啊。”他饶有意味地拍了拍戚夕的肩膀。
“滚。”戚夕举过地上的铁锹,看着就要开了王三的脑瓜。
“行、行、行——”王三夹着屁股灰溜溜地跑走。戚夕看着才刚长出芽的菜地,满脸的怅然。
王林贵这号人不知在哪里赚了点钱,早就和王家村断了往来。这三年都未曾有人踏足过的破屋子,又怎么会在重新被这王林贵想起来。这其中可一定少不了王三的怂恿。按照他们的说法,七天之后若交不上这钱他们就要被赶出去了。
真是可怜啊戚夕。
戚夕叹着气走了进来,落寞地对梅洵雪说道:“哎,小宝你也听见了吧。”
梅洵雪点头。
“我攒的钱都给你抓药抓没了,要是真的被赶走了,我们就只能睡大街了。”戚夕的语气不像是假的。
睡大街?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一头先撞死了。
不对,先拉着戚夕一起撞死。
“不过小宝,我会努力的。”戚夕伸手捏了捏梅洵雪如今伤口愈合的差不多的脸。原来,待一个人好,是这般滋味。
大、大胆!戚夕好大的胆子!、
梅洵雪耳尖微动,除了他娘亲以外,还甚少有人对他如此亲昵。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又该如何是好……
他微微抬着头看向戚夕,粗犷的汉子咧着一口白牙,眉心的红痣颜色淡淡的,圆杏一般的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介怀。
罢了,他现在的身体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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