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洵雪习惯这副身体用了点时日,毕竟之前要不停地踮脚才能碰上戚夕的肩头,如今只用微微抬头便可瞧见戚夕的眼。
这让梅洵雪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四月芳菲止,簌簌的残花落下,洒在青石板之间的缝隙之中。
梅洵雪倚在门框上,一席素白的衣裳将他的面容衬的更如姝丽,墨色长发被绿色的绸缎松松扎着,身形瘦削。他将一缕碎发别在而后,站起身不欲面对身后不停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在柜台算钱的戚夕面前,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还没算好,等会都赶不上好地方了。”
“马上就好了,再等等。”,戚夕从纸墨算盘里头苦恼地抬头回完梅洵雪的话后便又一头扎回账本里头,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戚夕才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对完了。”
距离花朝节那日已经过了两月有余,因为怕引起别人怀疑,梅洵雪也甚少出门,但也正和他的心意,他也需要一段时间好好调养身体,否则动不动就吐血、晕厥的毛病迟早把他害死。
而戚夕也正在兑现他此前说过的话,离开永州。
今日是永州一年一度的焰火大会,戚夕此前便说着和他一同前去,只是戚夕一直磋磨着时间才拖到了现在。
都快将他的耐心消磨干净了。
活了那么多年的梅洵雪什么样的景色未曾见过,如若不是因为戚夕开口,他才不会去这什劳子的会,上次丢人的场景依稀浮现在脑海之中,叫他好不难受。
“好了,我们出门吧!”戚夕走到门口,将门销好。
天已经有些暗了,估计再过一会便会全黑下来。
永州的焰火会原本就是为了未婚男女所设,在星河一般的天际之下,各色烟花齐齐绽放,银色火星如蝶如星如雨飘落,此情此景再诉情谊,更添几分心动。
两人一路上瞧见不少打扮精致的女子,衣袂翩跹团团如花开在街上,所过之处皆是脂粉香气,梅洵雪的脸庞浮现出淡淡红晕,各样的香粉、耳畔女子娇笑、腰间环佩璎珞艳色……将他的五感都熏得乱糟糟。
“早说人多了。”梅洵雪抱怨,眉间有了薄汗,他拂袖擦了擦,“又不是以后没机会。”
“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永州了。”
梅洵雪不假思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若是喜欢那大不了隔个一两年我们再回来看看呗,也不急于这一时。”
“话是如此,不过我们来都来了,就看看呗。”
“好。
还未到河边观景点,就听到呼啸凛冽的炸破声,在瞬间的沉默后,原本昏暗的天空骤然变成花火之花。
梅洵雪抬头,银色天空落在他的严重如烈阳,缤纷的星火散开,如花如柳。
像是一道道的被凝起的剑气。
他恍惚记起天曜宫试剑大会时候,百余同门御剑破空,剑气划破云层,像是数百道的流星,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瑺毓剑气为青色、而他的剑气则是嗜血的鲜红。
久违记忆呢,梅洵雪的嘴角上挑,眼神微仄看向旁边的戚夕,戚夕的嘴巴微张,梗着脖子看着天空中乍现的焰火,眼中充满了新奇和憧憬。
真是个无趣的傻子。
笨蛋。
一阵焰火散去,人群反而更加热闹。
河边漂浮着朵朵莲花灯,一对对年轻男女正蹲在河边一同放着花灯,梅洵雪扯了扯戚夕的袖子,“我们也放盏灯吧。”
但他们去的有些晚,好看的花灯都已经卖完了,只剩下一些形状老旧的河灯。
“这也太丑了。”梅洵雪拨弄着摊子上平平无奇的花灯,但也勉为其难同意让戚夕买了下来。
等到了河边准备放灯时,戚夕突然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放花灯祈良缘,这是永州的习俗,不过你如今应该也没喜欢的人,不如就许个愿望好了。”戚夕解释。
“那我希望——”梅洵雪话还未说完,就被戚夕捂住了嘴巴。
“呜、做甚?”
“在心里说就行了,不然被别人听见了就不灵验了。”
戚夕松开手,梅洵雪长吸口气,略红的脸怔怔地望向戚夕,在戚夕背后突然炸开的烟花吞没了戚夕的声音,也吞没了他的心跳声。
此情此景,
再诉衷肠。
不可谓是事半功倍。
身为凡人的他,会怎么想呢?
愿与戚夕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焰火大会结束,已然是深夜。
不过街上的人依旧很多,戚夕像是想到什么那样,叫梅洵雪在原地等他一会,便匆匆跑了回去。
梅洵雪站在原地,姣好的面容纵使在朦胧夜色中也令人不由驻足回望,但又被梅洵雪眼中的冷意而纷纷绕他而走。
他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戚夕,而戚夕手中多了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
戚夕:“我方才临走前看见摊子上没卖出去的灯笼里有这么一盏,本来想着要是没人要的话我就买回去,结果给忘了。”
他将提手交交到梅洵雪手中,“这盏可爱,和你一样。”
梅洵雪:“……”
这戚夕,又在调戏他。
“我、不可爱。”梅洵雪别扭地接过,纤长手指握着打磨光滑的竹柄,灯笼长的蜡烛在风中摇曳,照得他的指节也变得透明,他直起身,再度重复,“不可爱。”
可是心却跳动的很快,从未有过的快。
他,似乎很喜欢戚夕这般说。
夸他、赞他、爱他。
梅洵雪不由握紧了手,兔子灯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戚夕高大的背影,心里涌出了一股酸涩甜蜜的情绪。
‘修道者,断情绝爱,切记切记。’怎么脑子里又冒出师尊的话来。
梅洵雪默念清心诀,赶紧追了上去。
……
熟悉的身影止住了谢长荔前行的脚步,他恍惚看见了戚夕的影子还有跟在戚夕身边的小少年。
瞧着也有几分熟悉。
世上相像的人那么多,许是他认错了,毕竟戚夕说小宝生病卧床,想来也不会出来挤这一遭的。
“谢大人,这个送别宴咱们可得不醉不归啊。”身边男人奉承谄媚,“这您在我们这小地纡尊降贵来我们永州,帮衬咱们许多了,到时候回了都城,必定是要大展拳脚的啊,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拔提拔我们。”
“知州大人谬赞了,谢某不过是做了自己应做的事情罢了。您不如此客气。”谢长荔微微退了半步身,“况且谢某不胜酒力,只敢小酌半杯。”
原本调令下来之时,只是官复原职,但过了两月,新帝却给他升了一级。
明升暗藏。
想必是察觉到了他与镇北侯之间的联系。
真是件麻烦事,得快些了。
路过桥头,谢长荔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华灯之下,只有两道长长的影子,分辨不出是谁。
想必是他太过心急了,所以才会认错人。
入夜。
风中已然吹来些许热浪。
梅洵雪躺在床上,床头还放着那盏兔子灯,他侧过身瞧着那快熄灭的烛火,嘴角勾起,眉眼之间都透着淡淡的愉悦。
这人间,似乎比他想得更加有意思一些。
他好像有些习惯有戚夕的日子了。
*
四月尽,戚夕将铺子租借给了一对老夫妻,叫他们好生照看好,每月只需给他三两银子便可。
梅洵雪换了身淡粉的衣裳,身轻如莲缓步下楼,他背着搜集来的珍稀话本子,这段时日他好生研读,可更加觉得辗转难眠。
这纷繁的情绪,让他脑子更加混乱。
连带着眼下的乌青都加深了不少,他打着哈欠将背囊放在马车上,去都城要走水路,一路还需颠簸。
他正好可以整理一下他最近越发明显的奇怪情绪。
“戚夕,不是不去琅华宴了吗,怎么还去都城呢?”
戚夕皱眉思索,拉着梅洵雪上了车之后才说:“很久没回去过了,也想回去看看。”
这番话倒是让梅洵雪想起了很久之前戚夕和谢长荔之间的对话。
他当时并不放在心上,也只是听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想来,许是戚夕想念旧主,放不下往日之情。
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之前养的九尾便是如此,但凡他闭关出来后便会黏他黏的紧,连睡觉都要睡在一起。
“唔,那我们之后去哪里呢?”
“我没想过。”戚夕倒是坦然,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在他的设想里面,一旦去了都城,那么他就走上了一条死路,原本……他还犹豫着,但——
戚夕看了一眼眉目越发精致艳丽的梅洵雪,他支着下巴瞧逐渐远去的永州,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侧过脸对着戚夕笑了笑。
如今,他早已可以放心。
“那便不想了,以后的事情那便以后再说吧。”梅洵雪挪着脚靠近戚夕,将头伏在戚夕肩头,微凉手指触碰上戚夕掌背时,仿佛是出现了触电般的感觉,穿透心脏。
梅洵雪舔了舔唇,像是有些意犹未尽。
戚夕的手掌宽厚,他将整个手放上去都留有余地,随即又飞速抽回了手。
心里痒痒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