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上红绸鸣鸣做响,梅洵雪穿过幽深禅道,那国师神神叨叨,可说的话也并非不是没有道理。
倘若他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在一开始的时候感受不到灵力恐也说得通,可之后那几次又是怎么回事。
梅洵雪想到此处便要折返质问完颜玄,但却迎头撞到了戚夕。
“不是说在斋堂等我的吗?怎么跑出来了。”戚夕略显担忧。
戚夕的出现打断了梅洵雪的思考,他只好暂且将询问完颜玄一事暂且搁置,他随口说道:“待久了,有些无聊,便想着先过来找你,要在这儿吃顿斋饭吗?”
“也行。”
去到前院,只见满地的雪白梨花叶,丝毫不见完颜玄的身影,梅洵雪微皱眉,心想,这白发国师看着就病恹恹的的样子,怎么跑得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这安宁寺的斋饭除了寡淡之外,梅洵雪便再无别的想法了,连鸡蛋都没一个,他将筷子放下,耳畔是僧人、香客连绵不绝的谈话声,他瞧着门口那株半人粗的梨树,倒是想起八仙村那棵还未结果的树。
如今也到了花开的时节,恐怕早就生了一片芜草,再难踏足。
“戚夕,以后还是在家门口种一株红梅好了。”梅洵雪侧头望着戚夕,眼睛弯弯如月,“等你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完。”
戚夕大口喝着素汤点了点头,窗棂外的一束绿意探进了堂内,聊送一枝春。
正午时分,金光灼眼,两人踏出寺外时,却正好听见了一阵的急促马蹄声,马车停在山门外,防备周密,看起来是了不起的人物。
帘子被掀开,露出男人刚毅的一张脸。
玉冠束发,斜飞入鬓,鹰眼锐利,可眉眼之间总有着抹不去的愁绪。正值仲春,但男人依旧身披大氅,玄色狐裘挡在脖间,面色憔悴,可眉中孕痣鲜红,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仆从牵过男人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甩开,男人的眼中酿着冷意,略带怅然地看向安宁寺牌匾,他轻叹一口气,踏步迈上百步石阶。
“我们走吧。”
与男人擦肩而过之时,戚夕的身形一怔弓了下去,原本就不知何处安置的双手更是垂下来,不停地抠着掌心,直到掐出血痕才松手。
等到男人彻底走出视线,戚夕才彻底放松下来。
梅洵雪自然是察觉到了戚夕的异样。
自从看见那个男人,戚夕的表现就变得古怪,仿佛受到极大打击。
男人衣着华丽,墨色大袍上织金嵌玉,绣着蟒纹。戚夕曾几何时,认识过这等身份的人了。
看起来还渊源匪浅,似乎是旧相识。
可瞧着男人的样子,却压根就没注意到戚夕的存在。
恐是不能相认的存在。
可越是这样,梅洵雪心中便有了一个愈发明朗的猜测。
等会问问戚夕便知晓了。
.
暮色微浓,客栈房间内的戚夕拨弄着碟中的菜,却是一口都没吃下去,眼中似乎有一丝怅然和迷茫。
“今天从庙里回来,你就怪怪的,这菜都要被你捣烂了,本来就难吃……”梅洵雪忍不住开口,不愿戚夕再浪费粮食了。
戚夕终于放下筷子,略带疑惑地看向梅洵雪:“我有这样吗?”
“你自己瞧瞧。”
低头,原本满满的一盘菜被他挑的桌子上到处都是,盘中都只有两筷子豆芽了,还是梅洵雪不爱吃的。
戚夕顿时哑然,好像是这样没错。
“受什么刺激了?”梅洵雪故意试探。
“可能就是太久没回来过,心情有些起伏,过几日应该就会好了。”戚夕扯了一个谎,他看了一眼梅洵雪,又道,“这菜不能吃了,我再让他们送一碟新的上来。”
“嗯。”
听闻戚夕的话,梅洵雪眸色微暗,戚夕说谎的时候眼神总会飘忽而且忍不住会舔唇,刚才他就看见戚夕下意识地就做了这两个举动。
想必,事实并非戚夕所言如此。
如若戚夕此番来都城,只是为了再见旧主一面,那么既已经见到旧主,为何又一言不发。
恐怕戚夕来此的目的并不单纯。
这番话,也只是用来搪塞他的。
可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和戚夕在一起,去哪里见了何人,除了今日见到的男人之外,都与平常无异。
梅洵雪猜不透。
次日清晨,天色微暗灰云厚,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天气。
客栈人并不多,梅洵雪在楼下剥着核桃翻阅着都城最时兴的话本,说得是霸道侯爷救风尘的故事,俗极。
他才看了两段便知后事如何,简直就是浪费他的银两,还不如让他去写呢。
“诶,你听说了吗,这次琅华宴最后,陛下会出面亲自颁赏呢。”
“是啊是啊,这琅华宴开了大半个月了,真是各地的才子佳人都来了,也不知道谁是最后的头筹呢,想必也能捞个一官半爵的吧,再不济,金银珠宝也少不了。”
“真想去看看啊。”
“得有请帖才行啊,这每州才几张。”
……
客人交谈的声音落入梅洵雪的耳朵。琅华宴,好似听戚夕说过。
是上次花朝节后瞎眼官兵送来的请帖上说得那个宴席?
听着还挺无趣的,不知道戚夕有没有兴趣……
梅洵雪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下,连手中剥好的核桃肉都掉到了地上。
他方才,怎么会突然想起戚夕,竟然还想着若是戚夕对这等东西感兴趣的话,便纡尊和他去一趟。
他、他、他!
梅洵雪的眼下浮现一层微不可察的红,他只是和戚夕待的时间太长了,忍不住联想到他而已,不是真的在意这个人。
绝对不是!
梅洵雪低头看了眼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得这等小说害人匪浅,连他堂堂一代魔尊都被洗脑了。
这戚夕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眼瞧着都要下雨了。
正想着,门口便出现了戚夕的身影。
“咦,你在这儿,喏,刚买的糖葫芦。”戚夕将怀中油纸包好的糖葫芦放在桌上,眼神瞥见翻开的书页,随口问,“好看吗?”
“难看死了。”梅洵雪吐槽,他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道,“去干什么了?”
“给你买吃的啊。”
客栈附近就有卖山楂果的,戚夕这走了得有一个时辰,这串糖葫芦肯定是回来的时候顺道买的,决计不是特意买的。
这让梅洵雪内心有些不爽。
他两口吃完便继续剥核桃,戚夕也没多问什么便上楼。
戚夕有心事了呢。
话本还没看完,梅洵雪便拂了拂手中的碎渣,卷着本子上楼。推门而入的时候,戚夕正专心翻找着什么,眉头微蹙,连他进屋都没注意到。
“戚夕。”
戚夕擦了擦汗,恍若没听见。
梅洵雪又叫了一声,戚夕才转过头,“有什么事。”
“没事,喊喊你不行吗?”
“不过你最近好奇怪,是有什么心事了吗?”说着,梅洵雪将门阖上,“还是因为你口中的鄞王吗?”
被戳穿的心事的戚夕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是啊……我最近时常打听,看看是不是能有机会进宫,结果都是徒劳。”
“但今天听闻琅华宴上新帝可能会出席,便想起来那张请帖来了。”
“那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
梅洵雪走过来,在自己的行囊里找到那张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烫金红纸,“你放在我这儿了。”他将请帖抚平递给戚夕,“想去就去吧,你我之间不用遮遮掩掩。”
“差点就忘了,谢谢。”戚夕憨憨笑着,随后接过了那张还留有梅洵雪体温的请帖。
“行了,说什么谢谢。”
梅洵雪耳朵一烫,他将话本往手里一放,提着衣角又下楼了。
入夜,戚夕翻来覆去的端详着那份请帖。
有那么好看吗?梅洵雪坐在边上都有些分神。
“阿雪,你说我是否要去这宴席呢?”戚夕兀的开口
梅洵雪并未听出起口中的踌躇之色,只是如往常一样说道,“你既然想去便去,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吗?如果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能见到鄞王,不是了却你一桩心愿。”
戚夕并未答话。
他只是将请帖收好,放在桌案之上。
“你说得对。”
“那,你有什么心愿吗?”
他的愿望。
梅洵雪笑了一声:“没有。”
戚夕追问:“真的没有吗?”
“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戚夕:“只是想这说不定以后的时间里可以帮你达成。”
梅洵雪又笑了声:“不是你告诉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怎么现在又追着我问。”他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时间还长,慢慢来。”
戚夕不语,只是凝神盯着即将燃尽的灯芯。
他的时间不长了。
“发什么呆,睡觉。”
“哦哦哦。”
戚夕闭目躺下,眼前再度浮现出早晨遇见谢怀真的画面。
谢怀真早就料到他会前来,那日安宁寺之行,便是谢怀真告知自己鄞王会出现。今日也是谢怀真告知新帝和鄞王会出席琅华宴。
——‘戚夕,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你是真的担心鄞王,切不能错过。’
戚夕,你要回去。
你有自己要回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戚夕的故事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