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处的谢长荔比戚夕更快接下梅洵雪。
他揽腰抱过少年,只能感觉到少年轻飘飘的重量,恍若没有骨头那般。
“放开他!”戚夕吼道,奔向谢长荔,“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东西,给我一个解释!”
谢长荔冷晲着眼瞧着戚夕,“你还不明白吗,戚夕。”
戚夕无法思考谢长荔话中意思只想从他手中将梅洵雪夺回,可胸口处却是开始泛着疼,痛楚从心脏处向四肢流窜,“呃——!”
口角处淌着暗红色粘稠的鲜血,凝滞在下颌,缓缓落下。
他徒然趴倒在地上,手指僵直无力死死的攀着谢长荔的脚踝,见状谢长荔蹲下身,垂眸似怜悯般地瞧着戚夕。
“抱歉戚夕,这一路上你辛苦了。”
梅洵雪垂落的双手就那么近,戚夕双手抠着地,强撑着身体爬了过去,指缝中尽数是干涸的斑驳血迹。
心脏跳动的声音是那么空那么大,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吞没掉,静地仿佛只有他自己一样。
他要死了吗?
为什么会那么难受,气管好似生生被人堵住,喘口气都费劲,原来真到了死亡这一刻,他还是会对这世界有所留恋。
但这不应该是他期盼已久的吗?为什么还会有点难舍。
是因为梅洵雪吗?
他死了,梅洵雪会怎么样呢,他会过得好吗?
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他是真的想要给他找一个好归宿的,想来等小宝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恨透了他的,算了,这样也好,免得他伤心。
他还会因为自己伤心吗?
戚夕的脑内开始走起回马灯般的画面,那是他来这个世界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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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只是一束光点。
‘欢迎宿主077号登录Npc系统。’
‘检测到宿主肉身已消散,将会以魂体方式投放。’
‘……欢迎进入天道世界,请宿主谨记规则:
一、你是这个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人物,将会引导主角进入正确道路;
二、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不可更改,凡事此消彼长,终有命途;
三、不可被人察觉穿越者身份;
不可被人察觉穿越者身份;
不可被人察觉,穿越者身份!’
‘下面发放世界任务:大岚国皇帝暴虐荒淫,弑父杀兄,诛杀忠臣安宁侯。安宁侯一脉存有一子,改换身份存于当世,此子将会推动朝代更迭,而你则是引到其走入皇城之中的助力者。
任务完成后,你将会被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杀死,死后便可重回新世界。’
‘……’
光点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讲述完成后,便从他的脑海之中消散,而在这之后戚夕再也没有触及过系统存在。
这个世界的命途不可更改,所以戚夕无论走到何处,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都会一五一十的发生。
一开始他还会躲避去寻死,后来,他便知道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在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他不会死亡。
他只能等待这个安宁侯之子将他带去故事的开始。
他在王家村砍了半年的柴,捕了两年的野猪,都没有等到这个安宁侯之子。
于是他无聊了,索性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上天给了他一个火苗,叫他平淡无趣的生活里头多了点奔头。
可偏偏这个时候,那个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人出现了。
原本戚夕停滞的时间开始飞速的流转,推动着所谓的剧情。
周围出现的所有人都在为安宁侯之子服务,谢怀真、沈南儿、桂儿、镇北侯……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被安排好的剧情中的一环。
要结束了。
终于。
他要回家了,终于。
只是,为什么心有不甘。
是因为对梅洵雪还心存愧疚吗?是将他卷入这场命途之中的懊悔吗?
抑或者是还有没说出的话。
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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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夕倒在地上,残喘着气,他费力地掀着眼皮,将头顶的雕梁画栋都看得清清楚楚,毕竟以后就没机会了。
谢长荔什么时候给他下的毒,是凉亭时候的那被茶吗?自己居然什么都没察觉到。
“长宁,你对他做了什么?”胥云音倏然发问,“我暂且只是答应了你的交易而已,可没允许你对我的部下动手,莫逾矩了。”
谢长荔将怀中的少年放到软塌之上,轻探了鼻息,还好应该只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好生调养应无大概,不会影响他下一步的计划行事。
“殿下,我可没有杀戚夕。是这屋里头点的香,催动了毒而已,若是殿下不点这份香,那么戚夕体内的毒自然不会催发。”
炉烟依旧从铜炉之上飘逸在空中,屋外头的白玉兰的甜腻香气也被浓烈果木梨香取代。
“殿下,也未曾信的过长宁。”谢长荔眸色一暗,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随即又恢复了清明和冷漠,“我给戚夕下的毒并不会致使,顶多是会让他每月难受一会。但是这屋里头的香,却会加速毒的发作,你瞧,一不小心就会死人。”
胥云音眉间阴郁,而后冷笑了一声,“我的身边何时就被你安插了人手,我竟未曾想过原本连鸡都不敢杀的长宁下起手来也会如此狠心,太傅定不想你沾满血腥替他报仇。”
“我和侯府,早就没有关系了。我现在是永州、谢长荔。”
“殿下,你原本就是翱翔于天的鹰隼,被囚于这一方的天地之中,难不成是你自愿的吗?”谢长荔逼问,“你不是也默许我的行为了吗,论狠心,当是出自帝王家。”
胥云音呷了口上好春茶,眼瞧着外头的天色愈发暗,便道:“我会与胥云琰称这孩子是此前旧部所养,旧部已故,便前来托孤。”
“如此,可好?”
“殿下有心,长荔自会奉陪。”
“宴席将要散了,送人走吧。”
戚夕的听力并未完全消失,他依旧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原来他的作用就是在这儿。
他艰难转过头,瞧着横卧在美人塌上的梅洵雪,还是想将人带离此处。
以梅洵雪的性子,落在这诡谲的宫内,只会活得不开心。
也许,他早就应该知晓,梅洵雪可能就是这山林之中的精灵,所有才会因缘巧合之下被他捡到。
属于自由的人或者说是精灵,不应该被拘泥于红墙碧瓦的宫墙之中。
可惜,戚夕没有机会后悔了。
最后一眼,如幻影破灭,此生应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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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和煦。
梅洵雪恍若做了一场迷离大梦。
梦中的他被死贱人瑺毓骗至雷台,引来飞升雷劫,他的功体尽数散去,从万丈云层之中堕入凡间,险些被山林之中的野兽撕咬吞食,得亏有个凡人救了他。
将他好生救治之后给他吃好穿暖,他们便日出而、出日落而息,过着最普通不过的乡野生活,所幸他们生活简朴,倒也没有多的物欲,便也过得幸福快乐。
而待到那凡人老去,他将人好生安葬后,便也——
便也——
便也什么?
这份记忆,扭曲不堪,转瞬就被梦中的他打碎。
他一代喋血魔头,灭了仙门七十七家之人,怎么会甘于过如此普通的生活。
纵使他灵力不再,也应该想着如何修行,再杀上灵山,砍下瑺毓那厮的头颅来。
如此生活当真是奇耻大辱。
但这却好似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但又好像不是他的记忆,他不会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发着奶音傻乎乎地黏在陌生人身上,更不会许下什么天长地久的誓言。
那凡人的名字,叫做什么来着——
‘鹊桥渺渺,玉佩玲玲’
却话人间乞巧时,
“戚夕!”
脑内的记忆骤然回笼,将那一副缠绵在梦中的山水画卷打破,将梅洵雪拖入残忍的现实之中。
他吐了一口长气,眼前是红艳纱幔氤氲着淡淡茶香,头顶是一串极尽奢靡散着幽蓝光的夜明珠,梅洵雪抚摸着身下绵软的褥子,病恹恹地坐了起来。
胸口处还有些疼,细瘦的手指攀住床栏站了起来。
梅洵雪环顾四周,十分陌生,他明明记得——
琅华宴;
鄞王;
戚夕;
背叛……
淡色瞳孔微微一震,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蚀心钻骨的痛。从一开始,戚夕就未曾想过与他的一生,是他想得太多了。
是他擅自多情将戚夕的一生与他绑在了一处。
“啊,咳咳咳--”
梅洵雪来不及思索,便听得外屋匆匆跑进来一个妙龄少女,眉清目秀穿得一身翠绿小衫,她焦急端来一碗热好的梨汤放在桌上,她惊喜道:“小公子,您醒了啊。”
小公子?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他如今是在什么地方?看着光鲜亮丽的屋子,一时间有些茫然。
“没事,画眉会解释给您听的。”
“小公子您呢,是大岚前鄞王所出,不过此前因为战乱,由一直都是鄞王殿下的旧部抚养着您。他、原来应该是想利用您来博得一些好处的,但被陛下发现了,现在应该被处死了。小公子您放心,陛下仁厚,虽然鄞王陛下已逝,但已然吩咐我们好生待您了,这是陛下给您安排的宅院,您放心住下就是。”
梅洵雪抓住画眉衣领,质问道:“你说戚夕死了?”梅洵雪全身的重量都系在画眉的脖子上,画眉顿感呼吸不畅,小脸涨得通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死了?
他凭什么死了。
凭什么?
戚夕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去死。
而且,戚夕就算真的死,也应该死在他手中才是,他允许戚夕死了吗!
“他尸体在哪里?”
画眉深吸好几口气才淡去方才的窒息感,眼前的小主子生的一张柔柔弱弱的脸,却像天生傲气。刚才她还以为她真的要死了,画眉弓着身子恭敬道:“奴婢不知,不过乱臣贼子恐无人收尸,许是丢在了乱葬岗里头,小公子干嘛在意他人。瞧您的身子骨孱弱,想来是受了许多磋磨。”
闻言,梅洵雪却是咳嗽地越发厉害了,好似能将脏腑都咳出来。
画眉被吓得赶紧去请御医。
等了许久,迎来了位精神矍铄带着医箱的老者。
“徐太医,您快瞧瞧我们小公子。”画眉将人请了进来。
梅洵雪垂下眼眸顺着看向门外,脑内好似浮现出熟悉一幕。
徐太医给梅洵雪把了脉,略加思索:“这位公子的脉,老朽此前游历之时也曾遇见过类似的,应是无妨,我开两副补中益气的方子先吃着。”
画眉连连应下。
只有徐太医心中泛着嘀咕,这般死寂的脉象闻所未闻,他此前受人所托医治时才碰见过这种脉象,难不成真的给他撞狗屎运了?
罢了,他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戚夕死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