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嗔触电般的收回手，动作很大，于是叶陆林的目光就自然而然落在他右手上。

他挑了挑眉。

沈嗔：“……”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明明他也没想扔下谁，只是想先进去看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说都有一种洗不清嫌疑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言简意赅道：“这个房间有问题。”

叶陆林顺着他的意思去看那扇门，淡淡道：“嗯。”

沈嗔：“……”

这个距离其实不算很远，他能闻到浓重血味下若有若无的青苔雪松香，也能看见对方的神色，可叶陆林脸上表情一贯很少，总是平平淡淡，什么事都惹不起他一点波澜。

沈嗔能看穿很多人的想法，也为很多人解开过谜团，却总是估摸不准叶陆林的心思。

他只能直接问道：“你生气了吗。”

叶陆林浅淡似琉璃般的眼瞳眨了眨，如落雪般的视线降临在他身上。

他好像有些被逗笑了，嗓音里含了轻微的柔和，难得说了一句长话：“我没生过气，我没有愤怒这种激烈的情绪。”

沈嗔点头，不用去问叶陆林为什么会没有——他们都经历过实验，有些东西不必摊开说明，向别人解释缺失的由来。

这时，空气中突兀传来一声生动的“呕——”

沈嗔愣了愣，看见叶陆林身后跟着西希和夏佐，他们俩脸色苍白，像是想吐的样子。

接下来的路程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艰难，不适合少年人用来锻炼心性。

沈嗔看了叶陆林一眼，悄声道：“你真的不会生气对吧。”

叶陆林不置可否。

他微微凑近了一点：“你送他们出去？”

叶陆林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嗔耸了耸肩：“我不能送他们出去——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东西。”

这话听起来很像花言巧语，实际上也的确就是糖衣炮弹，但叶陆林明显更接受这种。

他开口拒绝道：“不。”

沈嗔露出一点伪装的失落，他指着房间里面，正要说什么，视线刚转过去，却敏锐发现，那边地板有些不对劲。

本来平整发黑的木质地板上缓缓出现了一个大洞，像是启动了什么通道开关，直直的管道通往更深地下的一处。

那洞开到一个一人大小的形状就再也不动，仿佛一个无声的来自主人的邀请。

虽然不怀好意。

不知道那洞何时会消失，沈嗔明白自己得尽快做决定。

他离门是所有人中最近的，于是趁着叶陆林被那个洞转移注意力，他放下手中尸袋，握住把手用力向上一推，只留下一句恳切的嘱托：“叶陆林，他们拜托你了。”

沈嗔温柔的铺垫并没有磨灭掉这是个通知的事实。

他的速度的确很快，连叶陆林想拦他都没拦住，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入口。

沉重的铁门再次滑落，落地发出闷响。

叶陆林当机立断，他拎起沈嗔留下的尸袋，回头，蹲下平视西希他们道：“我送你们离开。”

或许速度够快还来得及赶回来。

西希脸色苍白，明显既担忧又害怕，可她看着沈嗔消失的方向，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不，我们自己出去，你去追阿真就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消瘦的男孩也沉默地伸出手，要将那个装着他好友的尸袋接过来。

叶陆林道：“很危险。”

西希眼神清澈坚定：“阿真说得对，这是个坏时代，生死有命，我们不想一直被人保护在身后。”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也有。”

西希道：“这就是第一步。”

叶陆林看了看他们，其实这里的怪物大都在刚才的混战里死尽，剩下的一些也不至于威胁性命。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搜出一个指环放进西希手里，道：“别害怕。”

西希接过，紧紧攥住了那个小物件，点了点头。

夏佐也从他手里拿过尸袋，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叶陆林转身进入了洞中。

*

沈嗔在急速下坠。

其实跳进洞里的第一时间他就明白，自己还是莽撞了。

尽管这里并没半路杀出什么危险生物，也没什么致命机关，但周围的管道十分光滑，让他无处着力，只能自由落体。

到最后，重力加速度会让他叠加到一个极快的坠落状态，然后成为一滩肉饼。

沈嗔对这个死法不太满意——太不雅观。

他冷静地扣上口袋中的胶囊，那是艾尔达给他的解药。

如果能恢复成年时候的体型和力量，那眼下困境会好解决很多，即使副作用有些棘手，但沈嗔相信，这不会是个阻碍。

所以他毫不犹豫就想将药干吞下去。

少年的手专注于摸索解药，却没注意后面袭来了一股风声。

等到他意识到后面有人时已经晚了。

那人的手臂很长很有力，一把将他的胳膊连同腰一起箍在了身前，沈嗔撞进那个前不久还闻到过的熟悉气味的怀里，禁不住愣了愣。

他在疾风中愕然回头：“叶陆林？”

对方没有回答他。

叶陆林不知怎么发现管道上的缝隙，稳准狠一刀插进其中，薄薄的手术刀刀片在极速摩擦中迸溅出闪亮的火花。

沈嗔几乎要被近在咫尺的辉光弄瞎眼睛，他往后缩了缩，离身后的人更近了些，道：“你怎么——”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下一刻，那截长长的管道就滑到了尽头。

眼前炸开雪白的强烈灯光，这颜色几乎使人脑子空茫，只能手足无措面对成为烂西红柿的命运。

可叶陆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又或者是有，却不足以形成他的阻碍。

他在向上惯性的那几秒里，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找到了缓冲点。

沈嗔只觉得自己被连带着向上拽了一把，速度便降低到人体可以承受的范围。

不过他第一时间无法去庆幸这个——在看不见的那几秒里，他分明听见了细微的骨节脱臼声。

叶陆林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一点点气息的变化都不曾表露。

沈嗔不觉得就能忽视。他使了个巧劲，挣脱开腰间的臂膀，然后迅速朝反方向推了对方一把。

他固然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但落地的那一瞬间，沈嗔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叶陆林果然受了伤。

因为那修长的手指与他失于毫厘之间——他是忍痛抓过来的。

沈嗔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一般，有一会他的视线里只有一片黑暗。

很快，他感觉身上关键的几处骨头被人按压了一下，随后自己便被托了起来，拂过几处穴位。

眼睛仿佛复明一般，四周渐渐明亮起来。

他在看不清什么的光晕里迷迷糊糊了一阵，不安心地挣扎着握住匕首，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好像有人温柔耐心地一句一句回答了他，身上的疼痛也在对方的手指下被抚平。

于是他就安静下来。

不一会，视线清晰起来，同一时刻，意识也回笼。

他对上叶陆林望过来的眼睛，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落雪后的一小时内的空气，没什么杂质，清澈冷冽，五官好看淡漠得像是下一秒便乘风而去。

好一尊出世美人像。

只是这位美人的手一只给他做了枕头，一只做了治疗仪，实在空不出羽化登仙的时间。

沈嗔沉默和他对视两秒，反应过来后立刻坐了起来，一边去抓他的手，边问道：“受伤了没有。”

叶陆林任由他去摆弄，摇了摇头，淡淡道：“接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他们自己出去了。”

沈嗔“嗯”了一声，没太在意，只是去看他两只手，的确看不出什么不适的样子，这才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腾出功夫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空间大而恢弘，大约高有十几米，四周一片科技感的纯白，边缘延伸不尽。

在对面的上方，是一排整齐排列的方仓，方仓门是椭圆形状的，呈现深绿的磨砂质感，里面的景象模糊不清。每个方仓底下或粗或细的不同连接线延伸出来，长如藤蔓腿足，埋入地底。

整个构造像是一个巨大微网虫的侧面。

沈嗔站起来，发现他们正对面的方仓门是开着的，看来他和叶陆林就是从那里摔出来。

他无视身上还有些疼痛的地方，走到那些数据线前，思考了几秒，就要把手放上去——看样子这位祖宗是准备爬上去一探究竟。

见状，叶陆林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沈嗔以为他要来，犹豫了一瞬，道：“你的手……”

话音未尽，叶陆林已经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刀片，他用力向上一掷，那些刀片即刻化作锋利的流光，追星逐月地冲着上面的方仓门而去。

沈嗔下意识往后一躲——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

因为下一瞬，那些刀片便训练有素地扎在了主人想要的地方。

方仓门直接蔓延开如同蛛网般的裂痕，随后仿佛慢动作，整片玻璃盖静止了片刻，轰然间，所有破碎，倾落而下。

在这种诡异的环境里，它仿佛从天上倾泻的银河，晶莹梦幻——只是颜色有些不对。

沈嗔心想，是藻类繁殖过剩的河，也可以说是发绿的臭水。

反正无论什么，都是变质的东西。

刀片和碎玻璃一起乍然迸溅，磕碰发出铿锵有力的清脆回声。

有些溅到了沈嗔脚边，他后退一步，抬头去看上方。

上面，层层叠叠的数据线密密实实地裹覆着一个人形物体，发着数据流微微绿色的荧光，像是古地球人为了追求长生，为尸体所设计的玉俑。

独有的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