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疏眠看了眼时间,离拍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她找到一片树荫,看着片场一点点准备就绪。
今天的布景很细致,原来的一片河边草地上铺了一整片木质渔屋,铺了层稻草,还挂了许多油灯——一整个人造的渔村实景。
就为了承接起电影的开幕剧情。
第一季结尾时,祁姳的家族被迫害诛连,女眷流放南荒。
这也是剧组迁移到南方的主要原因:这个阶段的剧情里,不再出现皇城里的繁荣,视角随着祁姳一同离“宫”,一路跌坠。
下一阶段的剧本中午才发放到演员手里,明眼人发现其中多出了个角色。
“楚颜”——这个屡屡出现在往后剧本角落的名字,像是无声无息的一道影子。
从前,没人知道女主身旁还有这么个人。
“哪儿来的角色?编剧脑壳一热加的吗?”
“女主的亲信,我的天,这戏份,这人设,这这这不算是主角吗?”
“这是让新人捡漏了吧,白疏眠?喂喂喂,哪位啊?组里没闲人了,加的角色就让她补上了?”
“聊什么呢?”
韩亦从后方走过来,声音略带柔妩,亲切一片笑意。
众人都认识她,顿时收出一片静默。
宫廿软着声音,答:“大家刚刚说准备要和您还有祢儿姐搭戏的演员,疏眠姐。”
旁边众人心里一惊,小孩子就是不懂事,这话能当人面说?
“白疏眠,她怎么了?”韩亦有意无意看了眼远处一个角落。
某人正躲着阳光,抱着水瓶,像只捧萝卜棒的兔子。
宫廿更正:“不对,是说她的角色。”
韩亦在小姑娘身边坐下,顺着她往下说:“楚颜,对吧?”
众人齐刷刷瞧过来。
影后早知道这个角色?
和自己配戏的年轻演员没资历没实力,全靠捡漏。她会怎么想?
要知道,就目前放出来的剧本,楚颜和祁姳几乎就是绑定的,也就是说,那位白姓新人以后会是她的贴身陪演。
而和韩亦搭过戏的人都知道,如果自身演技不过硬,到了韩亦面前,面对的就是一片照妖镜。
周围一张张明艳的脸上,偶尔泛起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韩亦也随之一笑而过。
等午后毒辣的阳光消退了些,镜头对向小小一间渔屋。
清素一条窄河边,祁姳带伤露出一点肩头,清洗着沾上血污的衣物。
河水被勾带出一条鲜红的色带,如一条澄澈的玉髓。
从皇城流放而来的队伍半路遭到山贼劫掠,官兵弃了车队,剩下一车罪人。
逃离山贼的过程中,队伍零零散散,死伤过半。兵荒马乱中,祁姳和队伍的几个囚犯一同落进这片村落里。
渔村表面以渔为业。
祁姳来这里的第二天就发现了异常——他们的作息与寻常渔民不同,总是日出而归,带回来一片难掩的血腥气。
人血的腥和鱼腥是不同的。
祁姳一边搓洗贴身的衣物,肩头渗出新的血迹,又被她拭入水里。
楚颜这位渔村姑娘无声站到她身后,身姿纤薄。
看了她许久,指尖捏上她的伤口,不留余地地捻起一点瑰丽的红。
“你和村里其他逃难的人不一样,不是普通人。”
“当然不是。”
祁姳回身,把那只纤薄的手从伤口移至脖颈上,盖着醒目的深红罪字刺青。
“是罪人。”
“罪人要为奴为役,你却逃了。”
楚颜迟疑一瞬,低眸垂落簌簌的眼睫,笑了。
“我在宫里见过你。”
祁姳不记得这幅面孔。
只心想,渔村里的人怎可能进得宫中。
傍晚,楚颜给罪人端来白米与腌鱼,以及一盏油灯。
夜里,油灯一点点晃荡,明灭地织出了祁姳斑斓的梦。
她的确见过楚颜,在她被流放前不久的宫廷晚宴上。那群外来的舞女中,楚颜是最惹人怜爱的一位。
而那夜,宫中死了位世子,捕了一夜刺客。
没有人怀疑到那批舞伶里。
“咔”。
张导满意地完成了一下午的拍摄。
这是祁姳与楚颜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宫里,等过段时间转移片场后可以补拍。
渔村里的祁姳还是辛祢儿,等再次回宫后,才会换成韩亦。
两个年轻的演员相遇,原本以为很难呈现女主剧身处低谷的凄凉与渔村中诡谲的气氛相融。
但辛祢儿表现的比平时都要优秀,或许是她和白疏眠相性很好。
楚颜则不必说——她对于祁姳最初的那份好奇和试探被白疏眠完整地表现出来。
张导心里对楚颜的角色又多了几分笃定。
这片沉闷的渔村里,楚颜将会是祁姳的另一双眼睛和耳朵。
促进并见证祁姳人生中最重要的转变。
她们之间的配合尤为重要。不仅是角色,演员更是如此。
......
当晚,剧组的饭菜很丰盛。
宣南这片土地,除了鱼虾丰富,走禽也鲜美。
林歌打菜时简直挑花了眼,最后晕乎乎把的一大盆菜端回了桌上。
“吃得完吗?”辛祢儿震惊地看着她。
她们就三个人,而且都是女生,哪有这战斗力。
林歌冲动劲儿一过,也犯怵,但嘴上不软:“今天庆祝疏眠敲定了个好角色,丰盛点好。”
白疏眠无奈:“尽量吃吧,别浪费食物。”
这起码是五人份的菜量,也就是剧组打菜自由,这放在学校食堂阿姨那儿,手抖成筛子也抖不出来的分量。
辛祢儿眼珠一转:“叫宫廿过来呀,小家伙长身体,能吃。”
白疏眠点头,亲自过去把宫廿哄上了桌。
林歌也跟着提议:“再把韩老师叫过来一起吃呀。”
白疏眠立马摇头。
林歌:“你看韩老师一个人,饭都没打着,多可怜。”
白疏眠看过去,果然发现韩亦就在一边清寒地坐着,手里没捧起碗,也没捏着热乎乎的馒头,唯有目光悠悠然横跨过人群,望不见焦点。
她想,韩亦是不是在找白天的那个女人。
为了那个女人,她还真是忧心忧神。
白疏眠心中泛起那么些不痛快,嘴唇抿了抿,没再拦林歌去叫人。
见到林歌,韩亦讶异地回过神。
她其实不喜剧组的菜,油大,只打算回旅社自己下碗面。
只是见白疏眠望着她,眼里竟有不明的担忧,摇摇曳曳的动人。
“好。”
夜雨忽地淅淅沥沥。
距离村落最近的气象观测点也在二十公里外的梅镇。
这片土地上的天气于是有了古时般神秘莫测。
众人一顿饭刚下肚,茶水还没喝两口,这会儿被浇得稀稀落落往旅社跑。
韩亦在雨里也不急切,躲在一处村民的屋檐下。
等雨小了许多,她看见白疏眠竟然拿伞回来接她。
那双刚换的灰白胶靴,踩出了巧克力的颜色。
她笑了:“雨都要停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白疏眠心想,她从旅社拔伞往回赶时,天老爷的脸色可不是这样。
表面,她还是贴心道,这天气浇小雨也容易感冒。
话说出口,发现韩亦看着她的笑意竟然深了深:“我还以为你从来不怕感冒。”
白疏眠被她一点,顿时想起某次披着半湿的衣服从她公寓里逃走的场景。
没等她脸红,韩亦把伞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来:“还是只带一把?”
白疏眠:“只有一把,我那把坏了,这还是悦悦姐留给我的。”
其实林歌来到宣南后,还买了把油纸伞。
她没开口借。
韩亦也不再问,撑着伞带她又走了一遍回旅社的路。
走到最后,雨是一滴不落了。
白疏眠耳根发热,觉得的确不该多跑这趟。
宣南的天也太古怪多变。
韩亦半路淡淡提醒她一句:“睡一觉,晚上还要拍戏。”
白疏眠应下来。
由于上午耽搁了拍摄,为了赶进度,今晚还有夜场。
但刚吃过饭就睡觉也太奢靡。
她打算先看会儿剧本。
韩安语在楼道拦住了她们。
先瞧了眼韩亦,而后一转,笑盈盈地看向白疏眠:“聊一聊?”
白疏眠虽然不认得那张脸,但记住了那一头栗子色的短发。
就是白天和韩亦在一起的那个人。
她心下一沉,面上还是维持基本的礼貌:“您是?”
“韩安语。”
韩亦冷冷一句拍过来。
“她晚上还要拍戏。”
“哦。”韩安语眨了个眼,给了个明白的手势,“那我下次再打扰。”
白疏眠从身后叫住她:“不用,我现在就有空。”
......
“小白,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嗯,随意。”
“呼,谢了。你可以叫我安语姐。”
韩安语观察她的同时,白疏眠也在认真记住眼前这张脸。
韩安语的五官很端正,也很漂亮,但比韩亦“正经”的感觉。
她端庄时明显就比韩亦少了种媚态,眉宇凌厉着横平,给人以一种值得信任的可靠感。
但她一笑起来,那种可靠感就有种破功的趋势。
眉睫弯弯,实在过于亲切,和韩亦看着更不像是一路人。
白疏眠看着看着,竟然觉得对这人厌恶不起来。
白疏眠放缓了语气:“安语姐,您跑到宣南来是为了?”
韩安语一身衣装首饰,一看就是都市大小姐。
其中脖颈那圈银蛇骨祖母绿,是北城有名的设计品牌产品。
白疏眠之所以认得,是因为韩亦在广告中曾经戴过同一款项链。
她暗暗想到,两人是不是同一条。
韩安语:“我来宣南,主要是想问你些事。当然,顺便也来看看依依。”
白疏眠心中一凛。
来了,传说中的修罗场。
听见“依依”这个陌生又黏腻的称谓,她往静静倚在门栏边的韩亦那边看了一眼,随后:“您说。”
她等着对方是旁敲侧击,亦或是开门见山。
结果是开门见山。
韩安语亮了亮证件。
经济犯罪侦查科科长。
“你和你父母最近还有联系吗?”
白疏眠愣住了,浑身筑起的壳碎了大半。
“没有......”
她忐忑地看向韩安语:“他们犯罪了?”
韩安语笑容很平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好说。起码目前我们所掌控的消息来看,没有。”
“那为什么来找我。”她隐约感觉,韩安语或许说的没错。
她来宣南是为了自己,看望“依依”真是顺便。
“你母亲手里大概率掌控了某些账务资料,能决定华韵传媒的大量资金去向。也就是说,她目前是我们重点寻找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