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在问她：“你后悔吗？”

空旷的世界里，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自然是无人回答。

温从嘉此刻是睁着眼的，意识也是如此清晰，面上异常冷淡，就连眸子里的光也是如此。

过往种种浮上心头，无数个午夜梦回经常出现的念头悬浮着、叫嚣着，但都不及刚才那个声音震耳欲聋。

你后悔吗？

活得时间足够长了，本应该经历足够多的事，这样很多遗憾都会在时间长河中消失，又或者是得到弥补，可对于温从嘉来说，偏偏不是这样。

年少不可得之物，已经成了永久的遗憾。

在修行者之中，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说法：心魔。

心魔一旦产生，无法用外力消除，须得自己去克服，尤其是从大乘期到真仙这关键的一步，必须亲手斩了心魔。

做不到，永堕地狱。

当然，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存在地狱这种说法，那只是一种可怕的比喻而已。

与天争一线生机，败了，可不就是等于入地狱吗？

温从嘉从不认为自己会败，可也不知道该如何赢，因此面对那样的诘问，她选择了沉默。

沉默是懦弱的回应，等同于默认，就算嘴硬又如何？还是更改不了心中认定的事实。

抬手触摸无尽黑暗，那不是实物，是如同虚空一般的物什，她一抓，就好像抓到了自己的恐惧，眉头跟着皱了起来，眼中闪着痛苦的光，一张脸开始变得纠结起来。

你后悔吗？

那个声音愈发得意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发问，终于，温从嘉忍不住了，双手掐诀，却不是将那个声音赶走，而是将自己罩起来。

画地为牢。

那个声音变得悠远，黑暗的世界变得模糊，在某一瞬间，周围突然亮起来。

温从嘉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环顾四周，如今她已不在南天大陆，而是在一架跨越多个大陆的飞舟上。

那天利用传送法阵逃离仙栈，二人被传送到一处隐秘的水下世界，明非菁当即毁了那处传送法阵，这样一来，即便仙栈那边有人发现端倪，想要利用传送法阵追过来，那也不可能的事。

“狡兔三窟，一点儿也不希望用上啊。”那时候，明非菁如是笑道。

温从嘉忽然就明了，这位明师姐所做的准备，绝对不止这一两件事，之前也并未将所有底细交出来，然而温从嘉并不觉得害怕，她一向觉得这位师姐可靠，如今变得这样有谋算，反而又觉得心疼。

一个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人，原本是不需要这些筹谋的。

在那之后，二人又星夜兼程，又躲避了不少危险，赶到最近的一处大城，没有利用城里的公共传送法阵，而是直接上了一架飞舟，这飞舟横跨数个大陆，在仙界中行走，本来就有非常深厚的底蕴，就算有追兵上来，也不至于将之逼停了，就算真的到了那种地步，从飞舟上离开，又是一片广阔天地。

这比起利用公共传送法阵，是既节省灵石，又安全，考虑得非常周到。

飞舟上房间众多，明非菁要了一套带个小房间的客舱，如今温从嘉就坐在小房间的床上，明非菁在外面。

透过小小的窗户，温从嘉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此刻天色灰蒙蒙的，飞舟又飞得极高，在云层中穿梭，速度又快，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她想了想，下了床，推开门，走到外间。

外头类似于客厅，摆着桌椅，靠窗的位置多了一张竹制的摇椅，一看就是明非菁自带的，如今她正躺在上头，闭眼假寐，小白踩着人肚子，趴在窗边向外看。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这猫也清醒过来，又是活蹦乱跳的。

“小从嘉。”

明非菁睁开眼，随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跟温从嘉打了招呼，此刻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只是掩饰着，温从嘉便也不忍拆穿。

一路上策划这么多事情，要摆脱追兵，尽量不跟人起冲突，怎么能不花费心血？温从嘉是沾了光的，全程几乎没有出手的机会。

“明师姐，还有多久能到逸州大陆？”

温从嘉坐在桌边，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温的，她也不在意，脖子微微仰起，一饮而尽。

“慢的话，半年，快的话，能少十天半个月。”

飞舟行进的速度绝对超过温从嘉自己飞行的速度，可还是需要这样长的时间，可见这个世界有多大，就是高阶修士，一辈子也未必能走完仙界所有地方。

找人的难度不知不觉又上了一层楼。

“听说仙界不止是地图上这些，还有许多残破的小世界，机缘巧合之下被人发现了，就是所谓秘境，又有什么天外世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还是得看缘分。”

明非菁语气懒懒的，她并不打坐修炼，很快又开始闭目养神。

温从嘉坐着，二人一猫共处一室，就算无话可说，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不过她还是怕打扰了这位师姐，于是招呼小白过来，抱着这猫进了小房间。

这次，房门并未关上，而是直接敞开着。

小白也喜欢温从嘉，只是相对明非菁在时，她更喜欢黏在后者身上撒娇卖乖，理由什么的最难解释，反正猫的喜欢跟人的喜欢，不都是有莫名其妙的时候吗？

似乎知道明非菁在休息，这猫也不闹腾，老老实实由温从嘉抱着，偶然有动作，也都是轻轻的，不曾发出声音。

温从嘉忽然觉得有点嫉妒，她抚摸着小白柔顺的猫毛，又忍不住想起大家都在的时候，好像君岚舟也摸过这猫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

这架飞舟有固定的路线，到了指定的大城就会停下，这需要提前减速，所以温从嘉看到了一座辉煌的城池。

城池是建立在平坦的地面上，但并非只有地面上才有建筑，顺着地面向上延伸的阶梯，可以看到数不清的、建立在半空中的建筑，有些是连在一起，有些这是孤零零的，即便拓宽了天上的空间，而地面上占据的面积，仍然大得可怕。

温从嘉曾经见过的花山仙港在它面前，简直是不够看的。

飞舟没有落在地面上，而是落在这座城池最高处，那里建了巨大的平台，还有附属的建筑，有人专门到这里观景，需要乘坐飞舟的人也在这里等候。

有人上来，自然有人下去，人来人往，便显出热闹。

温从嘉想起明非菁疲惫的眼底，立刻打消了看热闹的念头，只是在小小的窗边，将视线延伸出去，心里想象着外头的样子。

飞舟的隔音极好，在小房间里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这小窗户当然可以打开，温从嘉开了一条窗缝，外面的风灌进来，怀里的小白立刻打了个哈欠。

温从嘉连忙将小窗户关上，这时候，才隐约听到一点点外面的声音，不过随着窗户关闭，连这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小白甩甩头，抬爪去勾温从嘉的袖子，这猫没人陪她玩的时候，也学会了自娱自乐，也懂得怎么引诱人类跟她一起玩。

温从嘉轻轻捏着小白的下巴，逗了一会儿猫。

飞舟缓缓启动，离开了这座大城，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给人一种不够稳当、轻轻摇晃的感觉，作为仙器的飞舟，其实已经很迁就客舱里的修士了。

之后，飞舟又几次落下，几次飞起，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逸州大陆靠近南边的一座大城，只是飞舟在漫长旅途中的一个停靠点而已。

一直没什么精神的明非菁到了这时候突然又变得神采奕奕，一骨碌从摇椅上起来，“到地方了，走。”

下了飞舟，温从嘉环顾四周，发现这座城是建在山上的，不仅仅是依山而建，看样子已经把整座山都挖空了，给人一种非常密集的感觉。

“棘阳山城。”明非菁念着这座城的名字，“这下子真的是到了陌生地方了。”

听起来并不像是在感慨，更像是为了打破寂静随口说说，温从嘉便接过话去，“天大地大，要寻一个人，该往何处去呢？”

至少，此时真的没有什么感应，不像那时候，就一定想要去天剑山凑凑热闹。

“先别管那么多，去逛逛如何？”明非菁在征求温从嘉的意见，“就当是沾沾人气。”

“好啊。”其实没有拒绝的理由，温从嘉便答应下来。

于是，明非菁抱着猫，温从嘉跟在一旁，两人一猫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飞舟是落在此城顶部，刚才已经见识了这座城池的全貌，如今该到城里瞧瞧。

一座用仙家手段建造的城池，自然是等级分明的。

最靠近天的地方，住的是修士，高阶修士占据了灵气最好的地段，寻常修士便只好去稍微差一点的地方，像仙栈这种地方通常是背后有大势力的开办，所以也会占据极好的地段，而很多小铺子就见缝插针出现在各处。

依山而建的城池并没有城墙，甚至连入城的门都没有，也没有那种寻常城池普遍存在的禁飞禁制，但只要你从这里飞过，肯定就能感觉到是不能胡来的，因为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只眼睛盯着。

既然是座城，总是存在维持秩序的力量。

温从嘉不喜欢跟那些人打交道，她从高处看下去，知道靠近山下的地方，以凡人为主，凡人的确不适合住在那么高的地方，也得益于山上的庇护，免于凡俗世间的战乱，若是被修士之间的争端波及，那又是无妄之灾了。

人在城里，小得像是蚂蚁，到了面前，又是正常大小。

刚下飞舟的时候，太阳还在天空正当中，如今稍微逛了逛，就已经往西边去了。

小白轻轻拍拍肚子，又把肚皮给明非菁看，又怕她不理解，歪着头看人是什么表情，一张猫脸上显露出几分期待。

温从嘉这个角度，正好将猫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路上也遇到不少爱猫人士，就算不是爱猫，看见这么灵动的小家伙，多少会忍不住看一眼，又因为猫在两个大乘期身边，倒也无人敢无礼地提出什么要求。

在这仙界，抢夺灵宠跟夺人宝物的性质，也没多大区别，都是得罪人。

“饿了？”

明非菁语气里带着一丝哄猫的意思，眉眼带笑，又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喵呜——”

小白乖巧地叫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既然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自然需要补充灵气，这猫习惯了饭来张口，自己吐纳灵气，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明非菁说这话时，看向温从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