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府外，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苏齐月和顾清风用完早饭后，早早地站在长史府门口等待侍卫们护送报案人到来。
临渊府的街道上，有几辆马车飞驰而过，轮胎将积雪压出一道道深深的印子。
等了许久，苏齐月和顾清风瞥见了几辆马车的身影，不出片刻，马车便已经停在长史府门口。二人飞速下了台阶，迎了上去，将报案人一一搀扶下来。
报案人们听闻新来的长史大人有了线索，还派了人来接他们，心中已经不甚感激，后又听一旁的侍卫称扶着他们的人为“长史大人”，更是激动，一腔热泪便已经控制不住。
“老人家。”顾清风搀扶着一位老媪。她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步履蹒跚。
她的声音苍老但洪亮，带着深深的期待，几乎要像顾清风跪拜下去，但被顾清风一把扶住，“可，可知道我儿子的下落了？”
顾清风听着这洪亮的声音，心中很是不忍，明显是用尽力气嘶吼出来的，其中包含着老母的担忧和对儿子的思念。
他不忍去回答，只好向众人开口道，“本官今日前来，是想让大家认认人，在这之前，希望大家有个心理准备。”顾清风想到那些尸块，又看见这几人期待的眼神，心中更加难受。
“唉。”被苏齐月扶着的一位妇人开口道，“我有心里准备。志儿失踪已有两月，可一点消息都没有，刚开始我还抱着希望，想着也许是志儿贪玩，想着总会回来的。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这临渊府哪里我都找遍了，问遍了，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如今，就是有一点点线索，一点点也好。”妇人用手绢擦了擦泪水，很快泪水又噙满了，“这两个月，我总是梦到志儿，他说他冷，他想回家，我想抱住他，他却一溜烟就消失了，这醒来呐，早已泪满襟。我的志儿，如今我只能在梦里见见他了。”
“志儿可是一位孩童？”苏齐月看着这位妇人，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不少白发爬上了她的青丝。她眼角有一些细纹，眼下乌青，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是的。”妇人抬头望向苏齐月，“这位姑娘认识我的志儿？”
“我想，您要做好心理准备。”苏齐月摇了摇头，和顾清风一起将众人带到了摆放尸块处。
二人与几位报案人说了许久的话，才将桌上的白布掀开。
纵使已经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众人还是被眼睛一幕震惊了。
率先冲上前的是那位妇人，踉踉跄跄地向前撞去，一把将桌上的颅骨抱进怀里，不管什么腥臭，只是紧紧地搂住那根本辨别不出样子的颅骨，眼泪就像山川似的不断往下掉，“志儿别怕，娘亲来了，志儿别怕。”
其他的几位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全都掉下来泪来，一一上前辨认。
此刻的他们又期望眼前的这些尸块不是自己的亲人，可若不是，他们的亲人又在哪里呢？
一会儿，那老媪抓着那半只脚掌，大声啼哭，“我的儿啊，你让为娘怎么办啊！我的儿啊！娘以后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你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的儿！若不是还没有找到你，为娘早就一根绳子了结自己了，我的儿啊......”
尸块中，有一头女子的秀发，行凶者极其残忍，是将那头发连着头皮，硬生生地割下来的，这头秀发很有特点，它很黑、很长，可见主人生前对它保养有佳。
“秀丽，我的妻。”
其中一位男子捧着那头秀发，跪坐在地上，泪水从他的脸上不断地划过，“还有几日，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平日里是最爱你那头秀发的，我答应过你，待成亲后，我要天天为你挽发。秀丽，你怎么能食言。”
......
报案人纷纷凭借尸块的特点认出了自己的亲人，苏齐月的顾清风看着眼前的这副场景，早已落泪。
人生八苦莫过于此了，生老死、爱别离......
“今年的雪下的好大啊。”苏齐月不忍再看那副场景，走到了院子里，红梅依旧盛开着，只是枝丫被积雪压的有些弯，“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下。”
“本该是阖家团圆，赏雪跨年的日子，却落个阴阳两隔。”苏齐月站在身旁，说的话因天冷而形成热气，“这行凶者真是穷凶极恶，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于法！”
“人生不过短短几载，凶手却连这些时光都要剥夺。”苏齐月将手攥成了拳头，“之前的长史真是个吃干饭的，若是早日查案，早早抓到那凶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家破人亡。这一路走来，除了你，这几个当官的，没一个有用的，都是紧紧抓住自己的乌纱帽，生怕做错了事丢了！”
“月儿这么憎恶当官的，为何还要考科举呢？”顾清风拉过苏齐月的手，轻轻握住，哈着气，“这科举最后的目的，不还是为了做官。”
苏齐月的手被顾清风紧紧地包在手里，手心里传来暖意，她注视着顾清风，一字一句说道，“清风可知，平民百姓伸冤，有多艰难。佞臣一手遮天，雍都一个侍卫，就能做起买卖女子的勾当。他们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你看柳隐的父亲，嘉善的县令，是位清官，这是百姓都知晓的啊，最终落了个沦为贪官，含冤而死的结局。原本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有足够的证据，有证人，便可以正胜邪，可是我错了，这不过是以卵击石。后来我想通了......”
苏齐月望着被大雪覆盖的红梅，在寒日依旧开得那样盛。
“做坏事的是官，可是能扳倒官的，还是官。”
“对。”顾清风望着苏齐月真诚的眼神，“平民百姓伸冤几乎难以做到，这世道，官官相护，我在临渊府的路上听到些传闻，说各地早就已经出些了不少起义的人。如今奸臣当道，若依平民的身份去告他们，不过是螳臂当车。我们能做的，就是用权力去压权力，与他们站在同一高处，这样才有能力为百姓做主，将他们拉下马来。”
如今的顾清风早就不是那位以为大梁还是太平盛世的芝麻县令了。
二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那几位报案人像是商量好了，纷纷出来了。
“长史大人！”
几人见到顾清风全都跪倒在地上。
“请长史大人找出杀害我儿的凶手！”
“请长史大人为我儿报仇雪恨，老婆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请长史大人为我妻伸冤呐！”
......
“你们快快请起。”顾清风连忙上去搀扶众人，“你们只要把你们知晓的一一告知本官与这位苏秀才，本官定会问你们做主，以本官这顶乌纱帽做担保！”
“说吧。”苏齐月帮忙搀扶着这些人起来，“外面风大寒凉，进屋去说，长史大人碧血丹心，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屋里炭炉烧的劈啪作响，虽然暖洋洋的，但是几人的心依旧冷的像冰窖。
此刻苏齐月已经取来纸笔，将众人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我儿陈生是位秀才。”老媪率先说道，“他很孝顺，我身子不好，他就卖鱼照顾我，明明喜欢读书，早早考了个童生，却总是受我拖累，无法科考。去年我好说歹说，劝他去考了，一下子就中了秀才。”
“陈生？”苏齐月似乎对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可是家住清河县的陈生？”
“是啊。”老媪抬头望向苏齐月，“您认识我儿？”
“他很优秀。”苏齐月回想着记忆里陈生的样子，相貌堂堂，一身才华，论起治国之道，总能与苏齐月对上几句，如今却......
苏齐月叹了口气，“是个可塑之才。”
“我知我儿优秀。”老媪听到苏齐月的话，又落来泪来，“他四岁便启蒙了，很爱读书。他这次来临渊府，是来云锦书苑读书的。本来他想照顾我，可是云锦书苑对于秀才这样有功名的人，是不收银钱的，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劝他来进修，他走时还与我说，会好好读书，来年考个举人，这样就有人能伺候我，不用这么辛苦了，我的儿啊！我儿多孝顺啊！”
“那您是如何认出陈生的？”苏齐月的心里五味杂陈，但还是开口问道。
“我儿脚底天生有颗红痣。”老媪哭泣上气不接下气，“那半只脚掌，上面就有颗红痣，和我儿长的位置一模一样啊！”
“我妻只是想买一些上好的丝线，我们就住在不远的罗泽县。”男子悲伤道，“她听闻临渊府的丝线极好，她想买些绣鸳鸯盖头。我劝她鸳鸯盖头种类那么多，奈何她说她这辈子只嫁一次，这么重要的鸳鸯盖头，当时是亲自绣才有意义。”男子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应该陪她一起来的！”
“我是临渊府人。”妇女说道，“临近新年，我给我儿买了许多炮仗，他与伙伴一起放着玩，可是有一天他出去玩耍，他就不见了......”
“我儿是来临渊府做工的......”
“我丈夫是在应酬路上不见的......”
......
苏齐月和顾清风越听越不对劲。
这些受害人之间，好像根本没有一点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