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依走出的一步棋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的选择，而且颇有几分退缩避战的意味，与她之前尝试在黑方王城取得突破、以挽回劣势的策略相悖。

这让对手叶荷略微感到疑惑。

叶子趁着活动肩颈的时候，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孩：

只见小姑娘脸色有些苍白，一只手慢慢揉着自己的胃。她蹙着的眉间隐隐藏了两分郁气。

“你还好吧？”叶荷以为思依是身体不舒服，便悄悄地问，“用不用帮你叫裁判？”

虽然现在轮到她黑方走棋了，但叶子丝毫不在意棋钟上的时间在自己关心对手时，正一点一点流逝着。

陈思依早已缓过神来，正在努力驱走自己的烦躁，并思考未来几个回合该怎样补救这一步打乱了自己步调的棋。

听到对手关心的话语，她连忙抬头回答一句：“谢谢，我没事。”

为了让叶荷放心，思依暂时放下心头的纠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伸手示意她不用浪费时间担心自己。

于是叶荷按下心头的担忧，继续围绕着自己的中心兵阵进行布局，力求扩大黑方的局面优势。

在心态失衡以后，陈思依始终无法让自己完全地平心静气、不去自责；

但是她作为棋手的理智在提醒着自己，她别无选择、必须要冷静下来。

虽然走了一步不够好的棋，但那并非一个不可弥补的失误。

不知怎的，陈思依忽然想起来了这两天没被自己放在心上的、教练的多次叮嘱：

“赢棋以后不要忘乎所以哈…”

“…要一直保持稳定的心态才好。”

“…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平常心对待。”

看来，张维和何兵教练早就了解了自己的心态不够稳定，所以才再三提醒自己的啊…

果然还远算不上一个成熟的选手，终究还是辜负他们的期待了…

陈思依暗自重复了三遍教练的这几句话，感觉自己的情绪终于缓缓归泊，不再像是一叶漂荡的、不安的舟。

“呼——”

胃疼也稍稍缓解。

陈思依长舒了一口气，掏出兜里的润唇膏、涂了涂有些干裂的下唇。

……

叶荷在半开放线上的黑车、灵活的象与马以及伺机而动的黑后，配合着中心兵，抓住白棋失误的空档、开始向白方的王翼发起猛攻；

陈思怡的白棋回撤子力，死命防守，并在边路与后翼寻求反击。虽然局面被动、无法发挥进攻的优势，但总归没让劣势扩大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

当双方开始第32回合时，局面已经进入了中残局的阶段：

叶荷前期累积的优势，在棋子减少、局面开阔时变得愈发明显；

而陈思依的防守也相对应得越来越吃力。

意味着，这样继续下去，或许终将无法翻盘，走向“慢性死亡”。

陈思依第一次心生退意——

她进入“小苗队”之前，在业余赛场上从来都是赢多输少、所向披靡；

她进入“小苗队”之后，在队内与队友们较量、也参加了几次不那么正式的个人赛，虽然经常输棋，但她始终觉得“下一盘肯定能赢回来，毕竟我已经那么努力了”。

可是在这样一个正规的赛场中，她似乎将要迎来三连败。

自己的棋力、经验、心态，在全国的顶级选手面前，像极了刚学国际象棋几天的孩子。

任自己备战到半夜，还是在输棋、输棋、输棋。

完全看不到赢棋的希望。

她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认输吧。”

“如果这是顶级棋手之间的对局的话，这种劣势下，也许就已经认输了。”

“《灌篮高手》也是骗人的。”

“即便我打了500遍棋谱，还是没有办法在赛场上像阿神（角色名称）一样稳定发挥，更没有办法像三井（角色名称）一样在绝境中翻盘。”

“认输吧…”

眼眶突然有些热。

小姑娘死死咬住后槽牙，感觉到自己的下颌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抖。

下一秒，她否定掉了上一秒的自己：

“不要。”

从六年前就开始一直陪着自己到全国各地参加比赛的妈妈常常告诫自己：

“如果胜负还没明确、就选择了认输，那岂不是太可惜了？棋盘上在为你奋斗的棋子们可不答应哦。”

自那时起，除非已经明确了己方毫无机会，自己再也没有主动认输过。

想到了爸爸妈妈在半年前第一次送自己到训练基地时的笑容；

想到了妈妈春节前到H市接自己回家时，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来了一个冷掉的、自己最喜欢吃的馅饼；

想到了在春节期间，爸爸妈妈准备了一桌子菜、对自己说：

“不用给自己压力。”

“要是累了，就回家。”

“我们都在呢。”

……

陈思依左肘支在桌面，左掌捂住了下半张脸、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右手拿起了边兵，走出了冒险的、却有概率形成和棋的一步。

-

叶荷很佩服自己的这位对手。

陈思依从第十回合开始就面对着不利的局面、中间似乎还有一段时间身体不适，却始终没有放弃抓住能够逆转局势的每个可能。

即便是劣势明显的残局阶段，仍是走出了极其精巧的一步棋、尝试制造长将和棋的结果。

但凡自己在中间有一次失误、或者没能一直紧绷着神经，叶荷相信，白棋都能抓住机会、奋起直追。

陈思依的棋，就是如此的富有生命力。

让人看了都会不自觉热血沸腾。

这样赞叹着，叶荷走出了最后一步决胜的跳马。

几个回合后，白棋必然会输棋。

叶荷却莫名其妙地不太想听到对手按停棋钟、认输的声音。

-

“轰——”

一声雷响把场内的所有人吓了一跳。

窗外的暴雨仍没停下，女孩干净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输了。”

思依在良久的思考后，记录下了黑方跳马的这一步棋，然后合上笔盖、主动认输。

七步杀，没有扭转的空间了。

与半途放弃棋局不同，此时的败方不会无谓地坚持、浪费双方彼此的时间。

握手时，叶荷感到自己握住的小手冰凉，仿佛对面是个冰人。

收拾完棋盘，叶子起身、担忧地看了一眼仍在一动不动盯着记录纸的陈思依，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于是悄悄地离开了。

小姑娘在裁判过来清场前主动起身离开了赛场，走到大楼门口、看到了拿着伞来接人的两位教练。

“再等两分钟，要是其他人还没出来，我就先送你回去。”张维没有询问她比赛结果。

陈思依点头。

几滴冷冰冰的雨被风吹进来，砸在女孩白净的脸蛋上，顺着滑了下去。

思依顺势抬头，看到了门口的那棵玉兰——

叶子在风中耷拉着、“沙沙”响个不停。

枝子上的白玉兰基本都不见了，只剩下几片花瓣勉强地抱着枝头。

一道闪电将原本昏暗的世界照亮。

万物被白光笼罩了一瞬。

陈思依下意识地低头眯眼。

玉兰花正静静地躺在树根处的泥土中。

本该不染尘埃的洁白花瓣，现在沾上了混着雨水的点点泥星。

白色的蝴蝶飞走了。

“轰——”

迟到几秒的雷声再次响起。

陈思依的脸上又多了道水痕。

温热的。

这次不是雨点。

-

“锵锵——！”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你那眼罩我嫌弃死了，能退货不！！”

“同意。”

“看我们给你带了不少B市的特产。”

毕安一开宿舍门，就看到了乌泱乌泱一群人毫不客气地挤进他的小屋，而且每个人的嘴都停不下来，叽叽喳喳的、仿佛进来的是一群欢脱的麻雀。

六天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小棋手们在周末回到基地安顿好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毕安的209房间集合。

“你猜猜我们集资给你买了啥？”

“别卖关子，快说！”

“请看——”

“B市特产之——《五年中考，七年模拟》！！！”

“……”

“几个月后你就用的上了。”

“……”

“我们还贴心地把每个学科的都买了一本！”

“……”

“你要写不完，第二年还可以传给薛子浩和陈思依，还写不完就第三年传给王飞弈。”

“……”

“你们打哪来的回哪去，别在我这污染我房间的空气！！！”

一阵打闹、一阵寒暄结束以后，毕安问到了正事：

“比得怎么样啊，也没人在微信群里跟我说一声。”

陈思依和薛子浩围着魏薇比出“撒花”的姿势，小姑娘兴奋地说道：

“我家薇薇进国家集训队了！！她可是女子组第9名呐！！”

毕安比了个大拇指，“厉害啊魏薇，那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去集训了？”

“对，”魏薇点了个头，“下周在E省集合，待三个月，然后再淘汰一次。”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氛围二人组又围到了李辰星的旁边，薛子浩扯了张纸巾撕成碎片，往李辰星的头上撒，“老李是第12名！”

陈思依补充道：“虽然没到前十、不能进集训队，但是男子组的人多，所以他的排名含金量也很高！！”

毕安笑着捶了一下李辰星的肩膀，然后看向另外三个没报名次的小崽子：

“你们仨呢？”

“薛子浩第15，王飞弈第19，陈思依…”李辰星替三个人说道，在讲到陈思依的时候，老李犹豫了一下、看向了安静下来的小姑娘。

“我是第16，不过我们女子组人少，一共才20人。”陈思依呲着八颗牙笑嘻嘻地说，但是毕安察觉出来了她语气中掩藏不住的失落。

和棋，输棋，输棋，赢棋，输棋，输棋。

这时陈思依后六局的战绩。

在连输三轮比赛后的那个中午，大家找了她半天也没见到个人影。

小姑娘没吃中午饭就出现在了下午的赛场。

虽然在那之后，陈思依还是和往常一样成天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但是她的棋局却是少了一股精气神——

就像是打印体的字，虽说是工整、漂亮的，但对比毛笔颜体的篆籀之意，终究少了风骨与神韵。

不仅是教练，就连“小苗队”的队员们都在陈思依复盘时看出来了。

她的棋不再激进主动，而是变得过分小心谨慎；

一些在复盘时需要较真的地方也只是草草应付了事。

张维和何兵找她谈了几次话，想要帮助女孩调整一下状态；

“四带二”的小棋手们也变着法儿地安慰、鼓励她。

但是赛程紧、备战任务大，终究是没能让思依在后半程比赛中及时找回最初的斗志。

最终，陈思依坐到了第九台。

十一轮总积分3.5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耐心看完比赛这五章的宝贝。

这章写得好难受。

还是没能很好地平衡对局描写的准确性与可读性，所以我知道这连着的三盘棋着实有些枯燥。接下来的数章内，不会再大篇幅描写比赛对局了（暂定）。

本来考虑要不要加入老李、薛猴和小王的发挥，但那样需要写的就太多太乱了。最终决定2014这场比赛的重点只放在两个女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