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北方夏末秋初之时，南方仍是热得紧。

训练基地门口两侧的树上，树叶懒散地晃悠，蝉也失了活力，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鸣叫；

正对着的花坛上开着一片花，是今春刚移植过来的，此刻被包裹在湿热的空气中，从远处看来模糊不清。

陈思依扶着行李箱拉杆，独自站在大门口，莫名晃了晃神——

又回到这里了，仍是以棋士的身份。

距离第一次站在同样的地方，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月。

虽然只有短短十个月，但期间发生的故事若是放在小说里，恐怕都够写上十几万字了。

小姑娘双手拍了拍自己微微发汗的脸蛋，长长吐出一口气。

“暑假结束了。又来到起点了。”

她暗自为自己打气道：

“加油！”

然后她重新拖起行李箱，大步走向“小苗队”所在的那栋楼。

……

整个二楼走廊静悄悄的，行李箱轮子在瓷砖上滚动的声音格外响亮。

陈思依在心底“咦”了一声，“今天中午不是返回基地的最后期限么？怎么大家都不在？”

这样想着，她打开了202的房门。

预料中熟悉的声音没有出现——昨天上午就已经回到基地的魏薇并不在屋里。

但是凉爽的房间中能隐约听见空调制风的动静，自己空荡的桌面上也放着一杯已经凉下来的白开水。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都是贴心的魏大小姐提前准备好的。

“看样子不是去吃饭，就是去练棋了…”

女孩一面放下行李，一面掏出手机、在“四带二”的群聊内编辑起信息：

“我到啦！你们都在哪呢？”

很快，手机震动，毕安回了话：

“欢迎回来！[笑脸.jpg]”

“他们现在在第一训练室。你们教练好像是有事要讲，所以今天上午所有人都去训练了。”

“你也快上去吧，别耽搁了。”

陈思依发送了个“ok”的表情，连额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匆匆喝了两口水以后、就往楼上跑去。

午前的阳光正巧洒在训练室的金属门把手上。

感受着掌心稍稍烫手的温度，思依的心也不禁雀跃起来。

终于！

推开这扇门以后，就要看到一个半月都没见面的大家了！

手下向前一用力——

训练室内的凉风取代了廊上闷热的空气，夹杂着热闹的讨论声扑面而来：

教室右侧，齐秀、魏薇和其他几个姑娘们围在一盘棋的旁边、互相交流自己的看法；

左侧，托着腮的王飞弈和靠在椅背上的薛子浩在对局，李其同和孙傅明静静站在侧方观战；

易贺阳和李辰星围在教室前方的何兵教练身边，不知道在比比划划些什么；

而剩下的小棋手们则是在自己的位置上解题、打棋谱，其中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听到开门的响声，大伙不约而同投来视线。

见到来人，魏薇最先反应过来、快走两步迎向自家室友，“你可算来了！比你在群里说的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呢！”魏薇挽着思依，把她往座位上带。

向教练问了好，又和对面男孩子们挥手打过招呼以后，思依与一圈小姐妹寒暄起来。

刚说了没几句，就见何兵摆手让身边两人回到座位，自己起身走到白板旁。

何教练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做派。

只见他整理了一下左边的衬衫领口、抬手扶了一下方框眼镜，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

“现在人都到齐了，正好我来嘱咐几句。”

思依偷偷吐了下舌头。

卡着假期的最后几个小时回基地，自己果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七月底在群里通知过，让你们自主备战三天后的世界青少年赛选拔赛，希望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明后天也会安排几盘对局，大家可以简单适应一下。”

“这次选拔赛是在我们H市举行的，所以你们也不需要收拾行李，到时候一起坐大巴车去赛场。”

“由于咱们“小苗队”的选手都不到18岁，所以都有参赛资格。”

“这几天好好休息。之前说了，这场比赛中出线的选手可以代表出征十月初的世界青少年赛，所以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发挥。”

“行，没别的事了。现在排队来我这里核对报名信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

“食堂差不多开门了，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核对完就可以去午休了哈。”

-

202寝室的两个小姑娘走进食堂便看到了招呼她们过去的毕安。

“你们来啦！好久不见啊，思依。”

“好久不见！”陈思依指了指毕安有些凌乱的发型，“你上午干什么去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不明天要开学了嘛。上午就去教室帮着领了教材、打扫打扫卫生。你们先去打饭吧，我给你们倒两杯水。”

端着餐盘坐下以后，陈思依刚将一块炖得软烂入味的牛腩送入嘴中、眯着眼享受美食的滋味时，就听见薛子浩的大嗓门：

“绝了，今天有土豆炖牛腩啊！”

说罢，薛猴儿立刻拿下架在李辰星肩上的胳膊，一溜烟跑到了打饭窗口。

老李被他突然的动作晃了一下，顿了一步才稳住身子。

“这泼猴…”李辰星好笑地抱怨一句，然后转向正大快朵颐的三人，“飞弈待会就下来。他爸爸手机号换了，需要修改一下。”

接着，他也回身准备去打饭。

刚走出去，又“噔噔”两步退回来，冲着思依笑嘻嘻地说：

“你待会可别吓着。”

“咕咚——”

陈思依口中没嚼完的牛肉被她直接吞了下去。

老李一笑，生死难料。

他这没头没尾来一个诡异的笑容…

陈思依缩肩打了个激灵。

李辰星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小姑娘放下筷子，求助似地看向魏薇和毕安。

谁知道，平时最照顾自己的薇薇和平时最好说话的毕·哆啦A梦此刻也只是神秘兮兮地对了个眼神。

然后，魏薇美人拍了拍僵成鹌鹑的陈某人，明媚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放心，不是啥大事，你马上就知道了。”

……

“诶，话说，诗惠姐姐和岚哥今天没来么？刚才在屋里好像没看见他俩。”思依夹起一块土豆，顺嘴问道。

端着饮料走到桌边的两个男生脚步明显滞了一瞬；

而身边的魏薇也缓缓转过头来，眉头轻蹙，眼神有点失焦。

“他们两个…”美人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浅浅叹了一口气，低头用勺子在汤碗里划拉。

蛋花被搅得更碎，几根紫菜缠在了勺子边沿上。

李辰星接过话，“他们两个退队了。冯诗惠我不太清楚。赵岚跟我说，他这几年成绩一直不理想，来了以后也一直在二队，所以主动退队了…”

思依怔住。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问出。

“也不知道岚哥回到原本的队伍以后是什么打算…”薛子浩难得露出一个略丧气的表情，“看他的意思，可能想要专心读高中了…”

老李喝了一口牛奶，再次开口，“他在假期跟我聊天的时候说，他不知道自己每天重复做枯燥的事情，坚持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桌上的四位小棋手都沉默了。

毕安看着他们满腹心事的样子，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安慰。

他虽然不是职业棋手，但是他见证了职业棋手一年的生活：

打棋谱、做题、对局、复盘、研究比赛、参加比赛、总结比赛。

如此交替重复。

像是走在莫比乌斯带上。

脚下是同样的路，眼前却看不见路的尽头，兜兜转转，似乎还停留在原地。

餐桌上原本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每个人都被复杂的情绪紧紧裹住。

盛冰水的杯子上凝结了小水珠，水珠沿着外壁滑下来，无声无息。

……

“你们…都不吃饭的么？”

沙哑的嗓音打破了五个人面前凝固的空气。一只白净的小手毫不客气地用筷子顺走了坐在桌子外侧的李辰星盘中的一块肉。

陈思依下意识地回答：“这就开始吃。”

然后她一面夹起有些凉了的青菜，一面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嗯。

是王飞弈。

嗯？

是王飞弈？

思依低头喝了一口毕安倒的水，闭眼，睁眼，再次抬头。

确实是王飞弈。除了比假期之前高了一些以外，他没什么别的变化。

嗯？？？

那刚才是谁在说话？？？

那沙哑的陌生声音属于谁？？？

“王飞弈，你…刚才…是你在说话…么？”陈思依结结巴巴问出这句。

王小朋友似乎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是。”

然后，趁着陈思依下巴还没脱臼的时候，王飞弈接着说下去，仿佛已经回答了千百遍：“没有感冒，没有被烟熏，脖子没被人掐，更不是被人下药毒哑了。”

“咣当——”

筷子夹的东西砸到了餐盘上。

“你你你你你…！”向来口齿伶俐的陈某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你…你怎么变声变成这样了？？！！”

这粗犷的、沙哑的、低沉的声音，哪里还有半点之前软软的正太音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它自己变成这样的呗。”

“你你你…你真不是感冒了？？”

“…我不都说了么。不是。就是变声了。”

陈思依大脑宕机，再也无法把王飞弈那张乖巧呆萌的脸和他的声音联系起来。

而已经在这几天轮番惊掉过下巴的四人，此时看到了陈思依与他们如出一辙的憨憨反应，全都笑成一团，不见几分钟以前的郁闷。

至于小飞弈？

算了。就这样吧。习惯了。毁灭吧。

王小朋友狠狠地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勺饭。

作者有话要说：【小彩蛋】

据不完全统计，回答陈思依是王飞弈第46次回答有关于自己变声的问题。

【碎碎念】

-写餐桌剧情时的我：球球你们别发呆啊！！！牛腩凉了就不好吃了！！！感谢在2022-10-09 15:25:18~2022-10-16 13:1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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