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弈结束比赛以后,看到了在场外休息区等待的薛子浩和魏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过二人似乎全然没有比赛轮次结束以后该有的轻松。相反,他们不时抬头看向赛场大门口,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怎么样?赢了?”薛子浩冲王小朋友招手。
飞弈点点头,朝他们坐的地方走去,“赢了。我最终的分数应该是比季明高一点。老李怎么样?”
薛子浩回答:
“问题不大。我出来的时候瞅了一眼,估计能赢棋、也能出线。”
魏薇递给王飞弈一瓶水,笑着说:
“恭喜呀,小冠军。”
“你不也是。不过陈思依不是说你今天的对手退赛了么?怎么现在还在这里呆着?” 王飞弈注意到周围除了李副教练以外、没有其他的队友,猜想领队已经把一部分人接回基地了。
薛子浩瞥向身旁,打趣道:
“还能因为啥?干瞪眼呗。你看…”
薛猴儿话说到一半,就被姑娘毫不留情地踩了一脚。
在比赛开始十五分钟的时候,魏薇的对手就因为未到场而被自动判负。
可是她却因为担心自家室友的比赛结果而心神不宁,在休息区待了将近三个小时,时而坐下搓手,时而起身踱步。
在凑齐发车人数以后,许领队问她要不要回去,魏薇也只是摆摆手,回答一句“我再等等”。
“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啊!”踩完薛二哈的美人解了气,“是谁从比完赛到现在的二十分钟内一共问了不下五次时间?”
眼见薛子浩要贫起嘴来,王飞弈赶忙捂住耳朵、出声打断二人,“停停停!你们干着急也没啥用!”
是啊。
他们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是最清楚的——
在黑白色的棋盘上,思依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
【0:34:02||0:15:22*】
“38. 车g3”。
第三十八回合,白方调整车的位置,占领边兵旁边的半开放线。
轮到黑方安可心走子。
【0:34:01*||0:15:01】
“38. … 马c6”。
黑方跳马,试图与白方兑马。
轮到白方陈思依走子。
【0:33:57||0:15:00*】
“39. 马*c6”。
白方接受兑马。
【0:33:56*||0:15:27】
“39. … 象*c6”。
黑方用象回吃。
安可心希望通过简化局面的方法来“稀释”陈思依的局面优势;同时,她需要一些直接明了、不必投入过多计算的回合来积累一些剩余时间——如果走一步棋的用时不到三十秒钟,那么每一次按钟就会为她带来部分时间上的收益,为决胜阶段预留出更多的思考时长;
而另一边的陈思依则认为自己现有的局面优势可以转化为最后对决中的子力位置优势。如果能借着双方较量的机会调整棋子、提前占领关键线路与关键格子的话,那么自己的胜算就会多一分。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在接下来的五个回合内完成了最后一波子力交换。
【0:28:46*||0:17:33】
距离比赛开始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左右。
这是第四十五次轮到陈思依行棋。
饥饿感、疲惫感、大脑的麻痹感、手脚的僵硬感…一种种感觉像是攀附在小姑娘身上各处的触手,有着不讲道理的强烈存在感,让人想忽视也无法做到。
每组触手都如蔓草滋生,不断地交织、杂糅到一处。渐渐地,这些感觉彼此之间的界线也变得模糊,它们混合起来,给棋手留下唯一一个念头:
“好痛苦。”
思依无暇辨别这种痛苦,更难说清此时此刻,精神上的痛苦与身体上的痛苦到底哪种多一些。
陈思依攥紧双拳,又将手松开。肌肉的松弛竟也能为她带来一丝舒适感。
“专注。调整。”
小姑娘分出心神对自己嘱咐一句。
她有应对并处理好这种痛苦的经验——每一位棋手都曾在赛场上磨砺出来过。
理智提醒着她,自己应该正处在刻度表的临界值内。
只要能凭借自己的毅力与勇气坚持下去,表盘上的指针就会继续转动、直至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区间。
眼睛好酸。
长时间盯着一处,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思依用力眨了眨眼睛,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泪水。
其实比赛用的棋盘在设计时已经将棋手的视觉感受考虑在内:
白方的棋子和棋盘上的白格是原木色;
黑方的棋子和棋盘上的黑格是深褐色。
这样的设计避免了使用纯黑与纯白,降低了棋子与棋盘颜色的对比度。
可是即便如此,几个小时的比赛下来,选手们双目仍会有强烈的不适感。
小姑娘用食指指节轻轻拭去泪液,转动了一下眼球,然后从兜里掏出润唇膏、涂了涂自己的嘴唇。
毕安专门给大家准备的是薄荷味唇膏。
这种清凉味道抚平了陈思依情绪上若隐若现的小毛刺。
“下棋下哭了可还行。”
她居然还有精力在心中调侃一句。
“克服起来也没那么困难嘛。”
“别想让我放弃。”
“抱歉哦,可心。”
女孩看了一眼对面。那里坐着的是一位与自己同龄的棋手,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
“无论如何我都会赢棋的!”
“因为我们已经约定好了:”
“要去参加比赛——”
“和大家一起!”
-
国际象棋的决战阶段通常都是兵的主战场。
安可心抵挡住了陈思依针对黑王的攻势,却没能阻拦白方在过程中同时布置好的、保护兵的子力——
白方王翼兵一路高歌猛进。
可心知道自己的黑方或许没有什么赢棋的可能了,于是当机立断,尝试将白王引至合适的位置,以谋求长将和棋的机会。
但是昨晚魏薇对着自家室友唠叨的其中一个要点就是:
——“一定一定要注意在残局别被逼成和棋呀!!!”
陈思依在最后关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思考每一步应招时都用了更多时间来确认自己不会陷入和棋的境地。
还好还好。
前期节省出的时间在这里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0:01:58||0:01:20*】
在第五十七回合、双方各自剩下不到两分钟的时候,陈思依走出制胜的一步棋。
白方六步杀的局面形成。
小姑娘拍下棋钟的一刻,抬手想要捏住帽檐,却因为没有戴帽子而抓了个空。
她顺势将手放在后脖颈处,无意识掐住手底的皮肤。
“只要我没有漏看黑方的什么走法…”
【0:01:58||0:00:43*】
安可心迟迟没有走出这一回合的棋。
她双手托着两颊,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黑王所在的格子。
【0:01:58||0:00:17*】
思依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膛。
她强压下左手不自觉的颤抖,计算起黑方有没有拱兵解围的途径:
“如果黑方冲兵,那我就把王移开…”
【0:01:58||0:00:03*】
“…她有没有逼和的办法?”
【0:01:58||0:00:02*】
“好像没有。”
【0:01:58||0:00:01*】
“如果…”
【0:01:58||0:00:00】
“滴——”
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是一根被拉长变细的橡皮筋,贯穿近乎凝滞的空气。
棋钟响起。
黑方时间耗尽。
白方胜。
“…如果对方把王走到次底线呢…”
陈思依还在确认自己有没有漏算的地方。
这种像是因为疲惫而耳鸣的声音让她很反感,但仍然没有办法停下思考。
“等等…”
这是耳鸣么?
不对…
是棋钟?
是棋钟。
小姑娘稍稍侧头,视线内出现了棋盘旁边的棋钟——
显示屏上面的星号已经消失,代表双方剩余时间的数字也定格、不再随着闪烁而减少。
思依抬头。
对面的安可心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同时抬头看向她。
二人目光交汇。
可心的嘴角僵硬地扬了扬,似乎因为同样太过乏倦而无法扬起哪怕再大一点点的角度。
然后安可心主动伸手。
陈思依条件反射一般握住对方。
两人的指节都有些无法屈曲。
“恭喜。”
很轻的一句话从对面传来。说话的人声音沙哑。
这句“恭喜”像是“啪”地一下戳破了包裹住思依的无形的泡泡,让周围一切原本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哒、哒、哒…”
裁判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声音让陈思依身边的一切都有了实感。
她赢了。
黑方超时。
所以她赢了。
这意味着她的成绩反超安可心、成为了U16女子组的第二名;
也意味着她成功取得参加世少赛的名额。
整个体育馆中,剩下的对局已经很少,显得场地空旷而安静。
思依凭直觉点头致谢、整理棋盘、在裁判的对阵单上签下名字、目送安可心起身离开会场。
完成一切以后,女孩浑身脱了力,似乎已经无法思考。
她向后一倒。
“吱——”
老旧的椅子靠背发出一声悲鸣。
夏末的风在某个瞬间带了些凉意。
秋初的第一片叶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缓缓落下。
场馆另一端、已经没有选手的区域上方的顶灯“兹拉兹拉”闪烁了几次、暗了下去。
手边记录纸的右下角是用黑油笔写上的“1-0”的字迹。
因为疲惫而有点胃疼,因为疲惫而大口喘气。
“今天晚上不要练棋了,”她想着,“算了,还是少练一会儿吧。”
另外,要多奖励自己一块…两块排骨。
她赢了。
好痛苦。
但是好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这里“四带二”五个小棋手同时获得参赛资格确实是为剧情服务的,毕竟感觉有点巧合。不过按照设定(“小苗队”集中了全国大部分13-16岁的职业选手,而五人又都是小苗队的一队成员,且其他一队成员都是u18)来说的话,倒也能解释得通。这里就当作给大伙加了个运气buff吧~
-上周考试请了一次假,这一章又感觉写到这里就该停住了。所以过两天会再更新一次。感谢在2022-12-04 16:06:11~2022-12-17 20:4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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