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穆云铮刚开门，就见沈墨之与纪之郇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侯着。
宋淮璟不禁鼓掌赞叹，“原来二位也是演技精湛之人，还挺尽职尽责啊。”
穆云铮忽然勾唇一笑，他显然有些没憋住。
“？”沈墨之埋首，却抬眼瞟见穆云铮嘴角一抹未散的笑死，还以为穆云铮是嘲笑自己对他卑躬屈膝，差点又要跳脚；但又想了想当下的情形，于是强行忍住了。
反倒是宋淮璟看见后难得的愣了半天。
莫说二人决裂之后了，就连二人要好时都很少见穆云铮笑。
如今做了个鬼，却是把生前不常见之事都瞧了个遍。
他没由来的又想起方才心中的异样，其实心中不止是有臊意，那还有什么呢？
还未等他想明白，几人便到了正厅。
沈宁站在厅前，背对着众人。
宋淮璟抬头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正位上挂着一副与东京沈家一模一样的画。
两小儿嬉戏打闹，老妪在旁看着他们，无比慈祥。
不知为何，如今再看这幅画，总觉得有些许怪异。
沈宁转身示意穆云铮坐下，状似无意在他周围看了几眼，问道。
“不知宋公子可有根治父亲之法？”
穆云铮淡定的点点头，说道：“还需观察几日。”
沈宁便不再多言，命人将一包金叶子递给穆云铮，微笑说道：“此乃诊金，这几日就劳烦宋公子了。”
穆云铮佯装出面露惊讶的模样接过，起身拱手感谢沈宁。
正当他预开口问那幅画时，沈管家忽然过来在沈宁耳边窃窃私语。
宋淮璟赶紧飘过去偷听。
“大少爷，柴房有异。”
他用口型对着穆云铮说道。
沈宁听罢面色凝重，连招呼都未对几人打便匆忙起身。
走至门口忽然停住，然后对着穆云铮点头致歉便又快步走了。
宋淮璟却不知为何觉得这沈大少爷的眼神似乎还看了他一眼。
有些像昨日那暗处窥探的眼神。
但前两日沈宁一直都毫无异样，根本看不见他。
于是宋淮璟只当自己心绪不宁，疑神疑鬼。
三人一鬼待沈宁跟着沈管家走后便一同去了佛堂，本想偷摸去的，却发现一路上并无人看顾，便趁着此时无人快速前往。
结果三人一鬼却被佛堂门口的两名家仆拦住。
家仆面无表情的开口：“夫人不见客。”
穆云铮拱手道：“沈大少爷让我来为夫人看诊。”
两名家仆面露疑惑，互相对视一眼。
又将穆云铮上下打量一番。
他们并未出过内院，不曾见过穆云铮为沈员外诊治。
一名家仆正犹豫要不要让穆云铮进去呢，另一名便拦住他，小声说道：“大少爷何曾让人来为夫人看过诊？别被骗了！”
“可他都来这里了，这可是内院！”
正犹豫之际，沈管家忽然从背后走了过来，他疑惑的看了几眼三人，
“宋大夫？你怎的在这里？”
宋淮璟和穆云铮一同转身，这才不到半个时辰，沈管家怎么出现在这里？
家仆对着沈管家抱拳躬身，“沈管家，此人说是受了大少爷之令来给夫人诊脉的。”
沈管家微微一愣，眯起眼睛审视了一下穆云铮。
宋淮璟紧张的拽住了穆云铮的衣袖，面色凝重。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若是被逮住打出沈府就可能再也进不来了，可若是说明缘由可能也不会得到真相。
就在他们以为要露馅时，沈管家说道：“我带他去吧。”
三人一鬼皆是满头雾水，这分明并不存在的事，分明一眼就能拆穿的事；
为何沈管家会让他们进去？
沈管家领着三人入内后停在佛堂门口，目光犀利的审视着三人。
“为何要来佛堂？大少爷并未说过此事。”
穆云铮却平静的反问道：“管家为何不当面拆穿？”
沈管家沉默良久，然后注视着穆云铮身后的沈墨之。
眼神竟然有些慈爱与怜悯在里面。
沈墨之被看的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求救般的看向纪之郇。
他们为了装作药仆穿的是黑色短打，衣袖并不长；因此纪之郇并不能像往常那般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轻轻捏住沈墨之的手。
于是他只能默默的将手放在背后，靠近沈墨之。他在背后用手快速拉了一下沈墨之的上衣衣角，示意镇定。
沈管家似乎看够了，他走至沈墨之身旁，用粗糙的手指在面前比划了一下沈墨之的眉眼。
他有些怀念的开口说道：“确实很像。”
“宋公子，从见你的这位药仆开始，我便有所怀疑。”沈管家此时看起来有些意外的从容自若，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你们究竟所图为何？”
沈管家分明个头矮小瘦弱，满脸爬满了皱纹，连眼皮都耷拉着，但问出这句话的眼神却似箭一般，锋芒直射穆云铮。
穆云铮忽然拉着沈墨之按住他的肩膀，一同对着沈管家躬身行礼。
他装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假装心一横，开口说道，
“实不相瞒，这药仆姓沈，他的生父正是沈府嫡子。”
沈墨之猛然转头，瞪大双眼十分震惊，眼神仿佛在说“不是说不暴露吗？！你说出来做甚！”
沈管家伛偻的身子忽然直了起来，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你——”
“你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绝无可能！”沈管家连连摇头，还说着只是有些相像，绝无可能是嫡少爷之子。
“嫡少爷死时，尚未成亲，如何能有一子？！”
穆云铮摇头道，“我并不知，小沈只知父亲名叫沈青，再无其它。”
“结果我初至金陵却发现，沈青乃沈府嫡子早已亡故，这才隐瞒身世前来探查。”
沈管家一阵沉默。
“……”宋淮璟也一阵沉默。
“……”纪之郇也十分沉默。
沈墨之得了穆云铮的眼神示意，却并未明白什么意思。于是穆云铮趁着沈管家低头沉默晃神之时，小声对着沈墨之说道：“哭。”
沈墨之虽然不想配合，但不得不配合。
他强行挤出几滴眼泪，垂着头，作出一副思及伤心事怆然泪下的模样。
宋淮璟在如此紧张时刻居然没忍住笑，他瞧了眼被迫哀伤的沈墨之，又看了看装着为沈墨之悲痛的穆云铮。
笑的那叫一个前仰后翻。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穆云铮是一个说谎不脸红还头头是道的人？
沈管家又抬起眼皮仔细观察了许久沈墨之。
“所以——”他艰难开口，说道：“你们来问夫人？”
穆云铮点点头。
“不用问了。”沈管家摆手道，“小兄弟虽然长得像嫡少爷，但少爷并未成亲。几位离开吧。”
“可他说他父亲叫沈青啊，沈青不正是你家少爷吗？”纪之郇说道。
“世间同名千千万，想必各位找错了。”
“那为何，你说他与沈青眉眼很像？”穆云铮问。
“……”沈管家却不再回答，他又看了几眼沈墨之，摇摇头。
什么意思啊他？
宋淮璟飘在沈管家旁边疑惑的看着他。
“我沈家，只有一位嫡少爷。诸位该回客房了。”他转身欲走，忽然开口道。
“？？？”宋淮璟皱着眉头思索着这句话到底是何意。
是沈管家真的只是告诉他们沈家只有一位嫡少爷，还是威胁他们让他们谨记沈家只有一位嫡少爷？
分明前面还看着沈墨之一副怀念慈爱的模样，后面忽然变脸。
究竟是为何？
沈管家会不会将此事告知沈宁？
待回到房内，宋淮璟便说出这些疑问，问穆云铮怎么想的。
“沈管家分明就是觉得沈墨之与沈青很像，为何后面又变了？”
“双生不祥，沈闻是被藏起来不能见世之人。”
“哦——”他恍然大悟道，“所以沈管家知道沈青没成亲便猜到可能是暗处的沈闻之子，于是才说只有一位嫡少爷？”
“只是猜测。”
“但为何二十二年前的省试名录会是沈闻，而没有沈青？”
这其中，一定有他们还未发现的秘辛。
宋淮璟突然想到早前沈管家在沈宁耳边耳语之事。
“柴房！”他与穆云铮异口同声道。
“是本世子先说的！”他双手抱胸，身形朝穆云铮倾斜去，用肩顶了顶穆云铮的肩，扬起眉毛得意洋洋的说。
他听的真切，他比穆云铮快了那么一点点！
穆云铮看了眼靠着他的肩膀，半垂着的眼中似是有光闪烁，被长长的睫毛遮住大半，看不真切里面的神情。
“夜探？”宋淮璟又顶了顶穆云铮的肩膀，问道。
穆云铮闷闷的“嗯”了一声。
二人忽然安静下来，一下子就无话可说了。
宋淮璟靠着穆云铮将他腰上的双鱼玉佩拽在手里把玩，感觉不到触感，但却能够摸到实体。
他看着看着双鱼玉佩没由来的想起了早上醒来的那副场景。
穆云铮又碰不到他，所以是他自己爬到了穆云铮怀里睡觉了？！
虽说两个大男人无甚害羞的，更何况情况本就特殊，他没直接叠在穆云铮身上睡在床上都是好的了。
但他还是心中有莫名的臊意，甚至现在想起都感觉脸颊有些火热。
不是，他这只鬼为何会感觉到臊意和火热？！
想着想着他便偷偷扭头看了眼穆云铮，却发现穆云铮手撑着脑袋睡着了。
于是他开始明目张胆的盯着穆云铮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唇。
分明睡颜如此温润无害，睁眼却成了冷若冰霜的一个人。
他忽然抬手用食指在穆的鼻尖碰了碰。
没有触感，却有实体。
穆云铮似有所感的睫毛颤了颤，并未苏醒。
于是他又用手碰碰他的睫毛。
刚醒用手摸一下嘴唇时，穆云铮突然睁开了眼。
他在穆云铮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形，还有睡意未消时的一丝迷茫。
“啊！”宋淮璟吓的身形一飘，叫喊道：“你吓死我了！”
然后反应过来分明是自己打扰的穆云铮睡觉，却贼喊捉贼的说穆云铮吓到他了。
但宋小世子向来做事随心所欲，他说吓到了就是吓到了。
“你偷看我。”穆云铮沉声道。
“谁……谁偷看你了！”宋淮璟将玉佩丢给了穆云铮，转身假装观察的屏风上画的是什么去了。
仍然是没有瞧见背后的穆云铮哑然一笑。
宋淮璟并不知自己错过了多少次能够看见穆云铮笑的机会。
他如今满心只有臊意与丢脸。
偷看被发现，还被抓个正着。
宋小世子从未在穆云铮面前如此丢脸。
生前那些事情可不算啊！死后重算！
虽然觉得丢脸，但宋小世子还是偏着脑袋偷偷瞥了一眼穆云铮。
却发现穆云铮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看个屁！
他在心里爆着粗口，强行转移注意力——想沈府秘辛以及那把黑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