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宋淮璟——”
“宋淮璟——”
谁在喊他？
好像是穆云铮的声音。
宋淮璟猛然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头顶上有三道不同的视线。
那三人的三张脸齐齐看向他，将他团团围住。
穆云铮眼中隐约透露出了一点担忧，见他醒来，似乎也轻微的松了一口气。
他又仔细看了看沈墨之与纪之郇二人，发现他二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于是试探的用手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
沈墨之神色一凝，逮住了宋淮璟的手腕。
武夫力道之大，拽的他生疼。
……
等会儿、等会儿！
怎么突然可以碰到他了？！
宋淮璟眼神由惊变喜，难以言表的激动之心，“我活了？！”
“活个屁啊，我们都成鬼了！”沈墨之松开宋淮璟，忿忿道。
“？”
宋淮璟满脸疑惑的望向穆云铮。
穆云铮解释道：“那团黑雾导致我们如今都是魂魄之身。”
宋淮璟这才想起来，刚才他们都被沈宁变的那团黑雾给困住了。
“哼。”沈墨之狠狠剜了一眼那二人。
“？”
宋淮璟又疑惑的看了眼纪之郇，眼神询问“他抽什么风？”
“墨之再气你为何不去找他，也气穆公子不说实情。”纪之郇有些忍俊不禁。
原来他们三人在半个时辰前就醒了，于是穆云铮主动说明了宋淮璟的情况。
而纪之郇也才知道他之前总看见穆云铮对着空气发呆，其实是在看宋淮璟。
但沈墨之向来看不惯穆云铮，尤其是宋淮璟十六岁雨夜那件事之后，他更是视穆云铮为眼中钉；结果宋淮璟死后只有穆云铮能看见，而他还从未说过半个字。
若不是沈宁道出，沈墨之怕是死都不知道宋淮璟在他身边多日。
“不是吧沈墨之，想本世子了？”宋淮璟听后跳起来拦住沈墨之的肩膀，如同生前一般。
独属于宋小世子的语气在沈墨之耳边又一次响起，五大三粗的武夫居然偷偷红了眼眶。
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宋淮璟的肚子，闷闷道：“想个屁。”
宋小世子他假装很痛的揉揉肚子，扬起笑容。
“沈墨之哭了哭了，说，有没有给我烧几本珍奇话本！”
“烧没烧你这死人不知道吗？”
沈墨之生前经常这样和宋淮璟对呛，但如今宋淮璟确实是个死人了。
他一下子就沉默下来。
宋淮璟不以为然，依旧勾搭着沈墨之的肩膀。
他查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仍然是在沈府的那处破败院落，只是此时院落却十分干净。
此时也不是无尽夜色，而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穆云铮看了一眼宋淮璟搭着沈墨之的胳膊，冷着语气说道，
“这应当是沈宁想让我们看的事情。”
宋淮璟听见穆云铮说话，却没像之前一样飘在他身边。
而是待在沈墨之旁边，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四处打量着。
还时不时跟沈墨之插科打诨几句。
所以并未瞧见穆云铮在看见宋淮璟一直围在沈墨之身边时，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罕见的扭曲了一下。
纪之郇却看见了。
不知怎的，看见穆云铮那神情，他总觉得他应该去把沈墨之拉走。
不然可能就要遭殃了。
如今是四位魂魄一齐飘着，宋淮璟看了看这略显的景象，有些发笑。
自从当鬼之后，他从没想过还有除了穆云铮之外的人能看见他。
如今有了，甚至还有了三个陪他飘着的人。
心里竟然生出了些许惆怅。
他不是喜欢伤怀感秋之人，但如今却想着偶尔感怀一下也未尝不可。
于是宋小世子正预口吐一首酸诗时，紧闭着的正屋门忽然被打开。
他只能作罢。
一名穿着粗布麻衣长相清秀的少年拿着一本破旧的书走了出来。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上的衣衫对于他来说还过于的宽大。
因此看起来十分清瘦，没几两肉一般。
宋淮璟这般想着，围墙那边忽然出现一道声音。
那声音响亮清脆，有些少年稚气。
“身上没几两肉还敢出来晒太阳？”
浑身戴满金银的少年从墙上纵身一跃，身上“叮铃叮铃”作响，平稳的落在了院中。
他竟然与院中那清瘦少年长的一模一样。
只是他并没有那般清瘦，身形也较高些，神色也十分不可一世。
只见他扔给清瘦少年一个包裹，然后便慢悠悠的坐在了石凳上。
还十分嫌弃的说道：“婉娘肯定没好好收拾，桌子上的灰都三层厚了；沈闻，你别老惯着她，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很。”
宋淮璟虽然猜到了这二人便是沈青与沈闻，但还是微微一愣。
沈宁究竟做了什么，居然重现了当年之事，而且还让穆云铮他们都成了魂魄。
而沈墨之则听见沈闻二字便死死盯着那少年，眼里泛着泪光。
那是他父亲吗？
是年少的父亲。
“他们看不见我们？”纪之郇问道。
穆云铮点头。
但四个魂魄依旧只是远远看着院中情形，并未走近。
“沈宁究竟想要干什么？”宋淮璟终于飘回了穆云铮旁边，靠着他肩膀问道。
穆云铮垂眸，低声说道：“先看。”
然后他微不可查的往宋淮璟身边挪了挪，靠的更紧了一些。
宋淮璟并未察觉到，他点点头。
于是四个魂魄便老老实实的飘着看这段属于金陵，属于沈闻的往事。
少年沈闻放下手中的书，打开沈青扔过来的包裹。
是许许多多的新书。
他有些惊讶的看向旁边神情不自然却想要沈闻表扬他的沈青。
“你当真给我带了？”
少年沈闻的声音很温润，叫人听了如沐春风。
沈青扬了扬头，哼了一声。
“本少爷说到做到！”
沈闻将包裹小心翼翼的揣着放进了内室。
沈青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进去了。
“沈闻，我上次说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啊？”沈青戳戳沈闻的背，问道。
“什么？”
“就是你假扮我去参加乞巧啊，那日人多很好玩的！”
“不去。”
沈闻将书放在了床榻之下，给沈青倒了一杯水，又说道：“你不该经常来此。”
沈青似乎经常听见沈闻说这句话，如今已经毫不在意了。
反正沈闻也不会赶他走，他也拦不住他。
“放心好了，两三年了都无人发现。”
沈闻便不再理他，自顾自的看书去了。
沈青走至他身边，一把夺过手中的书。
他举在空中，学着三岁孩童摇着脑袋，装模作样的读着书。
沈闻哑然失笑，无奈的摇摇头。
沈青读着读着忽然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沈闻你想科考吗？”
沈闻一愣。
他从未想过此事。
他还未回答，门“吱呀”一声，一名身穿粉衣的少女踹门而入。
她手里端着托盘，盘里放着两菜一汤和两碗米饭。
“婉娘，别这么粗鲁行吗？”沈青放下书，没好气说道。
“沈青，你怎么又来了？！”婉娘将托盘放在桌上，白了一眼他，“我可没准备你的饭，自己回去吃。”
然后递给沈闻一双筷子，两个人略过他自顾自吃起饭来。
宋淮璟看着这一幕，替沈青抱怨。
“夫妻俩齐齐欺负他啊。”
沈墨之用胳膊怒怼了一下他，又继续看下去。
沈青倒没觉得有什么，他显然已经习惯了。
于是他又问沈闻，“你想科考吗？”
沈闻放下了碗筷，十分认真的告诉他：“沈青，不要胡闹。”
“这如何叫胡闹？！”沈青“噌”的站起来，大声道，“如今你已满了十六岁，正是去科考的好时候！”
“你小点声！”婉娘跳起来捂住沈青的嘴。
“沈青，我不在意这些。如今已经很好了。”沈闻看了一眼沈青，温柔的说道。
“有床睡，有饭吃，有三两好友。”
“已经够了。”
……
画面一转，飘着的四个魂魄忽然眼前一花。
面前场景已经变了。
不再是简陋却干净的小屋，而是一间看起来要闪瞎人的卧房。
金灿灿的屋子倒很符合沈青的品味，毕竟那人身上都叮呤咣啷戴了许多金银首饰。
沈青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叩着桌子，旁边坐着不耐烦的婉娘。
“你快说啊，我还要帮我娘去给夫人送布料呢！”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那您慢慢想，我得走了。”婉娘白了一眼沈青，利索起身。
沈青慌忙拉住她，灵光一闪。
“等等！我知道了！”
他拿了一面铜镜过来，照了照自己的脸。
“我是不是跟沈闻长的一模一样！”
“你在说废话吗？”婉娘似乎很喜欢给沈青白眼。
沈青拉着婉娘重新坐了下来，有些激动的说道：“我可以自己去参加科举！然后我跟沈闻说，我想要高中，但我的才学他是知晓的，所以我要让他代替我参加，拿个状元回来！”
“然后我再偷偷将我的名字改成他的，这样沈闻就不知道了！”
婉娘听的一脸震惊，十分不解。
“沈闻都说了他不想了，你为何还要这样？况且，他不会答应你替你考试的。”
“沈青，沈闻不能暴露身份。”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是替我啊。”沈青举着铜镜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脸。
没有沈闻那么羸弱，不行，他要减肥。
可沈闻没他高啊，不行，得让沈闻多吃点。
“到时候沈闻考个状元回来，我看谁敢说不详！”
少年沈青幻想着沈闻骑着红马，身穿状元服，威风凛凛的出现在沈府，然后认祖归宗。
“所以婉娘，平日要给沈闻加餐！要他长的跟我一般高。我素日偷偷给你的肉呢，你怎么没给沈闻吃？！”
“我给了！沈闻吃的本就不多好不好。”婉娘跳脚，愤怒说道，“你说你用什么办法让他答应你替你去，而且你怎么改名录？”
沈青神秘一笑，说道：“沈闻这人你第一次认识？最是心软了，我只要多求求他，他又知道不会暴露自己之后，自然就会答应我。至于名录嘛，少爷我有的是金银珠宝，财帛动人心，不信打不动那些酒囊饭袋。”
婉娘沉思了一会，有些不安的说道：“你确定沈闻高中之后，沈员外就会认他？他之前可是把沈闻丢在府外自生自灭过的！若不是夫人命我娘偷偷将他藏在那处破败院落，沈闻早就没命了！”
“那时我爹听了算命道士的胡话，你看现在我家不也是蒸蒸日上的嘛。只要沈闻高中，我爹就会认为他给沈府增光添彩了，毕竟沈府从未出现过状元郎！我爹定会认他！”
“那沈闻若是中不了呢？”
沈青噗笑一声，不屑于回答此类问题。
“沈闻必中！”
“我要让沈闻做名扬天下的沈家第一人！”
少年沈青高举着手，在屋内慷慨而谈。
少女婉娘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加入这个漫长的计划。
他们逼着沈闻每日多吃三碗饭，多看三遍书。
沈青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只是为了让沈闻答应他替他去考试。
他还发誓，若是暴露沈闻身份，他自己定死于非命。
沈闻这才答应他。
但宋淮璟他们却知道，沈闻没有做名扬天下的沈家第一人，沈家也没有认他。
而沈青，也真的死于非命。
他看着这些回忆不免有些唏嘘，于是转头看了看沈墨之的反应。
沈墨之紧紧咬着下嘴唇，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书的沈闻。
宋淮璟只以为是思父心切，于是拍了拍他肩膀，聊表安慰。
但他们不知道，沈墨之却觉得沈闻并不像他所熟悉的父亲。
他以为是少年沈闻有所不同，直到他看见他写字方才惊觉。
字迹相差无几，但少年沈闻惯用右手，但他的父亲，惯用左手。
一个人真的会轻易改变自己多年的习惯吗？
“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回忆。”
他思及此处，空中忽然飘出沈宁的声音。
“你察觉到了吗？”
“他又在讲什么？”宋淮璟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烦透了现在故作神秘的沈宁。
“沈墨之，你发现了吧。”沈宁又道，“你猜你认识了二十余年的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你在——”沈宁顿了一下，突然恶狠狠道，
“认贼作父哦。”
作者有话要说：审核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