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这场大雪下的极大，三人一鬼只能坐着马车慢慢悠悠坐了五六天才至东京城外。
这一路上沈墨之比才来时沉默了不少，倒是纪之郇话多了起来，显然是在活跃气氛。
他更多的是在问为何宋淮璟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为何只有穆云铮能看见。
宋淮璟每说一句话，穆云铮就转述一句。
有时候他都还没回答呢，穆云铮就帮他说出了他心之所想。
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还偷偷腹诽道。
至于金陵的那些事，有些地方仍旧有谜团。
比如沈宁身旁的巫医，巫医手上的药水；
还有无妄山的仙人……仙人给沈青可以显露身形的黑珠子是何物；
还有——
那把黑剑分明就是杀害宋淮璟的那把。
是那所谓的无妄仙山的仙人杀害了宋淮璟吗？
而无妄仙山，真的存在吗？
这一切，还需回到东京城问一下自称来自无妄仙山的国师。
刚到东京城门口，就有禁卫军立在两旁。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跟着禁卫军统领到了紫宸殿上。
殿上文武百官都在，皇帝神情不明的坐在龙椅上。
宋淮璟飘在旁边看穆云铮既然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还未等皇帝发话，穆云铮便开口将在金陵所遇所见之事说了出来，只隐去了宋淮璟存在这一事情。
字字掷地有声，句句铿锵有力。
殿中众人听后皆是一片哗然，宋淮璟听的清楚。
他们每个人都在说怎会有这种事？为何会这般离奇？幸好自己没遇上沈宁这等极恶之人等等。
皇帝也沉默着，脸上阴晴不定。
最后还是穆云铮说要把金陵城那些收受贿赂的酒囊饭袋革职查办，将此事写成卷宗记录在册，让世人皆知真相。
还沈闻沈青以及婉娘一个公道。
皇帝摆摆手，示意就照此办。
穆云铮拱手，转身离去了。
此事过后半月，连东京城的老弱幼童都知晓了此事。
原因无他，是宋淮璟让穆云铮将他在风来亭写出的话本子拿了出去让大街小巷的说书人评唱。
话本名叫《金陵往事》，洋洋洒洒全是金陵心酸事。
东京城如今风靡一种新鲜骂人话语，就是“你这人如同沈宁一般。”
之前受过沈府恩惠的那些人全都避着沈府走，还十分胆寒。更有甚者，他们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扔在沈府的大门口。
如今的东京沈府，鸟飞过都要拉一堆屎。
沈墨之并未继续待在沈府，他与宋淮璟和纪之郇辞行。
孤身一人去游历世间各处了。
他仿佛就真的长大了一般，整个人沉稳话少了很多。
总之，沈青所要的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沈宁遭世人唾弃辱骂，将遗臭万年。
但穆云铮却依旧心情不佳。
因为国师闭关，他们不能去问关于无妄仙山的事情。
宋淮璟却老神在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甚至因为年关将至，还让穆云铮重新去裁了几身新衣裳烧给了他。
还赖在穆云铮身边拖着他不让他去大理寺办公。
反正他如今碰得到穆云铮，经常拽着他不让他出门。
而穆云铮不知是否是最近太过劳累，总有些心绪不宁。
快到除夕，朝廷放了十五日的休沐。
纪之郇收到沈墨之的来信跑到金陵过节去了，走时还专程来跟他看不见的宋淮璟辞行，甚至祝他早日转世。
真是哪壶不开提壶。
“……”宋淮璟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十分想让穆云铮也传达一下他这笑容。
宋淮璟的存在如今出来穆云铮之外，也只有沈墨之与纪之郇知晓，二人也是很有默契的将此事藏在心里。
毕竟那皇帝自从听说了金陵那事，不知是抽什么风，看着国师闭关无法召见询问，便命人四处打听仙山的仙人。
导致东京城如今骗子日渐变多，穆云铮最近处理这些江湖骗子忙的脚不沾地。
若是让他知晓了宋淮璟的存在，保不齐又要干些什么。
眼看没几日就除夕了，但宋淮璟却发现最近穆云铮这心情是越来越低沉，用手按着脑门的次数越来越多。
分明日日呆在一起，他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今日没下雪，院里的积雪被下人扫的干干净净，春雨叩门入内躬身递给了穆云铮一封信。
宋淮璟凑到他身边看了看。
“江汐瑶回来了？”他有些惊讶的说道，“她不在扬州过年，回来做甚？”
宋淮璟想起了他十八岁那年，江汐瑶去扬州前哭的梨花带雨说让他好好练字，等她回东京之后要好好观摩。
结果他练字的成果还没给她看呢，他就不在人世了。
“江大人调任结束，年后回京述职。”穆云铮淡淡说了句，又瞧了几眼神情莫名兴奋的宋淮璟，语气有些突如其来的别扭。
他在宋淮璟耳边轻声说道：“人鬼殊途。”
“？？？”
什么人鬼殊途？
穆云铮在说什么？
然后宋淮璟脑子一转，突然想到穆云铮不会以为他喜欢江汐瑶吧？！
“喂！你乱点什么鸳鸯谱！”宋淮璟瞪了两眼穆云铮，还顺便踢了两脚。
他见穆云铮依旧是那副不相信的神情，又解释了一句。
“我才不喜欢她，我只是跟她交好而已！只是交好！”
宋淮璟心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跟穆云铮说此事时慌乱不已，仿佛被抓包了一样着急的解释。
然后又在心中打了自己几下，想道，我为何跟他解释那么多？！
穆云铮什么话都没说，转了个身，躺到床上小憩去了。
宋淮璟跟着他一起躺在床上。
自打金陵回来后，一人一鬼便一直同床共枕。
原因无他，就是宋小世子瞧着穆云铮心绪不宁还有些罕见的虚弱，便十分好心的让穆云铮睡床。
他自己又不想委屈自己睡软榻，于是颇厚脸皮的躺在穆云铮身边。
况且穆云铮也没说什么，他就权当穆云铮同意了。
宋淮璟躺在穆云铮旁边，想起刚才穆云铮看他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他又确实想不到为何会觉得不对劲。
反正就是感觉不太像穆云铮平时那副看谁都冷若冰霜的模样。
他挠挠脑袋，扭头看了眼背对着他的穆云铮。
然后他翻了个身，用食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穆云铮的背。
“穆云铮，该吃晚饭了。”
“……”
穆云铮似乎身子往里挪了挪，没回话。
于是宋淮璟又往里挤了挤，他又戳了两下，还拽了拽穆云铮的胳膊。
穆云铮虽碰不到他，但能感觉得到宋淮璟在他身上动手动脚。
他突然翻身，与宋淮璟面对面，然后低声说了句，“你别讨厌我了。”
宋淮璟手还没伸回来，就这样垂在半空中。他看着穆云铮的眼睛，愣住了。
宋淮璟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剧烈的跳了两下，“砰砰”两声。
他突然缓缓的垂下手，然后不由自主的又用手指触碰了下近在咫尺的穆云铮那红色嘴唇。
是软软的，嫩嫩的。
他在心里想。
待他反应过来时，这动作已经做完了。
而穆云铮显然也愣住了，他目光闪烁，目不转睛的盯着宋淮璟，似乎有什么情绪就要冲破枷锁倾巢而出。
宋淮璟立马收回手，又翻了个身背对穆云铮，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行平复了一下心情，却根本静不下来。
他听见自己有些颤抖不知所措的声音说了句，“你先讨厌我的。”
穆云铮看着背对着他的宋淮璟，在宋淮璟看不见的地方，用手虚虚抱住了一下他。
他不再说话，也不说当年的苦衷。
仿佛只是穆云铮突如其来想要问宋淮璟的一句话。
但宋淮璟却心跳如雷，指尖微微颤抖。
他回忆着方才碰见的穆云铮的嘴唇的触感，紧紧的捏住触碰到穆云铮嘴唇的那两根指头。
又想起了十六岁的那个雨夜，想起了小狼的苦衷。
想到了穆云铮的那一句：“你别讨厌我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穆云铮的苦衷，不是没有猜过。
但他少时的那个雨夜已经扎根心底，只要想到就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泛着疼。
宋淮璟悄悄扭头看了眼背后的穆云铮。
却发现穆云铮一直在盯着他，于是又慌忙转头。
心乱如麻。
心乱如麻。
分明是一只鬼，却感觉此时的氛围不太对劲，他只能飘起来到窗子边透透风。
仿佛这样能吹散他心中的慌乱与不清不楚的悸动。
穆云铮却突然又出现在他身边，关上了窗。
宋淮璟不敢看他，伸手又将窗打开。
“鬼不会感冒。”宋淮璟将脑袋伸出窗子，闷闷的说了句。然后他突然想到了穆云铮这个人现在穿的很单薄，应当是他自己冷。
于是他又将脑袋缩了回来，默默的关上窗子。
宋淮璟又躺回了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里。
就是不看穆云铮一眼。
只要一想到穆云铮说的那句话，想到那个雨夜他就心乱如麻。
还有——
方才鬼使神差的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要轻薄穆云铮一样。
啊啊啊啊！穆云铮好烦！
宋淮璟在心里咆哮。
“你——”穆云铮似乎有些犹豫的开口。
“本世子要睡觉！你今日睡软榻！”宋淮璟大声说了两句。
然后他就真的不理穆云铮了，仿佛被轻薄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不知是不是因为穆云铮的这句“你别讨厌我了”，他梦见了许许多多生前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