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亮着暖调的柔光,比包厢内明亮些,总算是能看清人了。
莫岁靠着墙,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头疼腿软,胃里还翻江倒海的,总之就是哪哪儿都难受。
“我想洗把脸,连袖子都挽不好。”
他还知道丢人,头埋得不能再低。
见莫岁站不太稳,褚洄之扫了一眼周围,发现唯一能让人坐着的位置是洗手台。
于是他道:“扶稳了。”
他抱起莫岁,让人坐到了结实的台面上。
褚洄之动作很稳,莫岁没感受到什么颠簸,只觉得自己突然就高出了一大截,还有点高兴。
莫岁很少从俯视的视角去看褚洄之,他低头,看到男人清晰的下颌线和肩颈线,再往下是映着光影的漂亮锁骨。
视线下移,那双捏诀画符的手正在一丝不苟地给自己挽袖子,指尖的力度隔着衣料按上自己的皮肤,莫岁突然觉得有点热。
“换一只手。”
耳边传来褚洄之的声音,出神的莫岁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袖子已经被挽好了。
他有些慌张地嗯了一声,把左手递给褚洄之。
褚洄之取下袖扣,折了两圈袖口,好让莫岁的手腕露出来。
就在这时,他脸色骤变。
他在莫岁左手手腕内侧的偏下位置,看到一道极长的疤痕。
褚洄之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被灯光晃得眼花了。
但定神再度查看,他没看错。那确实是一道疤,在细皮嫩肉的手腕内侧扎眼得很。
莫岁经常带着机甲护腕,要不就是穿着制服正装,左手手腕基本都是被包裹住的。
就算少有漏出手腕的情况,褚洄之又不是变态,没道理会盯着人家手腕内侧看。
所以褚洄之以前并不知道莫岁手腕上有这道疤。
要是普通的伤疤也就罢了,但问题是,那道疤是刀刃横划造成的,看起来非常像是,割腕留下的痕迹。
他关心则乱,不由得握紧了莫岁的手腕。
冷静点,莫岁手上的疤颜色很浅,看样子得有好些年头了,还是幼童的莫岁处境优渥,没理由会干割腕这种事。
应该只是意外而已,褚洄之劝说自己。
“莫岁,这里是受过伤吗?”
他抬眸,小心询问。
大脑混沌一片,莫岁看向自己的手腕,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摇头,整个人都蔫了不少,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往事。
“母亲生病了,所以我不怪她。”
莫岁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用右手去遮掩左手手腕。
莫岁的意思是,这道伤疤是他母亲在他手腕上留下的?
褚洄之瞳孔一震,简直怀疑自己理解有误。
“我不想说。”
莫岁委屈巴巴的,因醉酒而黏糊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那是他六七岁的时候,母亲生了很严重的病,一向优雅自持的妇人变得喜怒无常,医生说母亲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当时莫岁已经很久没跟母亲独处了,所以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瘦骨嶙峋的母亲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时,莫岁欣喜地就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甚至,当刀刃划开他的手腕传来刺痛,莫岁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哭嚎或者逃离,而是怔怔地去看自己的母亲。
他只记得他流了很多血,母亲却一直抱着他不让他离开,如果不是莫凌昭及时发现,那天的后果不堪设想。
那件事过去没多久后,母亲就因油尽灯枯去世了,所以,那天是莫岁最后一次得到母亲的拥抱。
“不想说就不说。”
褚洄之知道揭开伤疤是多么痛苦的事,他并没有追问,而只是将温度正好的湿毛巾递给莫岁。
莫岁把脸埋进柔软的纤维,温热的水蒸气熨帖舒适,足足数十秒,他终于缓过气,抬起头来。
手中的毛巾被褚洄之接过,男人垂着眉眼,细心地替他拭净每一根手指。
莫岁对这样的照顾不太适应,他虽然是出身不错,但远没到娇生惯养的地步,褚洄之的动作太细致,简直像把自己当成了瓷娃娃。
莫岁想抽回手:“我……”没那么娇气。
褚洄之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打断道:“擦一擦能舒服点。”
“你体温有点高,这样可以降温。”
褚洄之刻意转移莫岁的注意力,好让莫岁从低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他抬手,帮莫岁撩开被水汽沾湿后贴在皮肤的额发。
冰凉的指尖贴在莫岁发烫的额头,若即若离地轻轻摩挲。
褚洄之单手撑着台面,用上目线仰视莫岁——眼神温柔坦荡,肢体却侵入安全距离,他当然是故意的。
褚洄之以前有这么多让人紧张的小动作吗。
莫岁抿了抿唇,觉得这降温没什么作用。
褚洄之看出莫岁的不自在,并不趁人之危。
他轻笑,收回手,放过某个迷糊的小醉鬼,选择先解决后患。
“刚刚我有点冲动,把那些人赶出去,缪特好像生气了。”
褚洄之温声道,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
“是我的错,可我不是故意的,要我道歉也可以。他出门的时候还凶我,我有点怕他。他还说,下次再带你喝酒,不会让我找到你。”
果然,莫岁晕晕乎乎地上了套:
“不用道歉,我以后不跟他出来喝酒了。你跟我一起,他不会怎么样的。”
钓出满意的答案,褚洄之浅笑:“嗯,那我们回去吧?”
漆黑精致的眉眼摄人心魄,莫岁这个小醉鬼看着看着,突然有点开心。
毫无逻辑地,他往前靠了点,伸手碰了碰褚洄之的睫毛,很是没礼貌地道:
“你好漂亮呀。”
他像是把褚洄之当成了雕塑,笑眯眯地继续评价:
“比我见过的其他人都漂亮,看着心情就会变好。”
上一秒还游刃有余的褚洄之石化在了原地。
一方面是因为莫岁的指尖正在他的五官上到处瞎点,不轻不重的触感很像啄来啄去的小鸟。
另一方面,他好像发现,莫岁包养他的心理跟买个花瓶回家摆着差不多,就是图个赏心悦目。
像是印证褚洄之的猜想,直到二人坐上无人驾驶的悬浮车,莫岁还在就“你很漂亮”这个话题写流水账似的小学生作文。
“皮肤很白、鼻梁很高、嘴巴也很好看。”
“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是女孩子呢,结果长那么高,吓死人了。”
夸过褚洄之长相的人不少,但那些夸奖往往掺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不是嘲讽他穷困潦倒、长了这么张脸也出不了头;要不就是心怀不轨,满是龌龊肮脏的私欲。
褚洄之对那些充满欲念、居高临下的眼神很熟悉,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察觉莫岁在真心包养他的原因。
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莫岁注视他的眼光就始终坦然率真,说他好看也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不涉及任何更深层的意味。
褚洄之心情微妙。如果莫岁别有用心,他绝对会在一开始就对莫岁谨慎提防,更遑论付出真心;可时至今日,他却又无比希望莫岁能对他别有用心。
莫岁倒是轻松自在,他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没什么负担地打了个哈欠,跟终于耗尽了能量的电动玩具似的,毫无预兆地倒头就要睡着。
褚洄之轻轻扶住莫岁歪倒的脑袋,以防他磕到坚硬的车体。
看着光影投在莫岁安稳的睡颜,褚洄之眼神也柔和下来,他无奈地笑了笑,声音融进夜色:
“这么没心没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次日,叫醒莫岁的是早就定好的闹钟。
他闭着眼,艰难地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里扒出来,第一感觉是头疼欲裂,像是有谁在往他脑袋里钉钉子。
他大脑放空,灵魂出走了足有五分钟,沉重的眼皮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掀开一条缝。
语音助手在耳边播报日程。
“距离您今日第一节理论课程还有58分钟,请不要迟到。”
机械音左耳进右耳出,过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的莫岁刷地清醒了。
他今天有课?
很明显,作为一个把自己分数排名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来说,莫岁没翘过一节课,也从来没迟到过。
优等生毅力惊人,顶着宿醉的巨大副作用,掀开被子匆忙下床——
但毅力败给现实,两秒后,莫岁左脚绊右脚,和被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地板上传出闷响,有被子的缓冲,倒是不疼,但莫岁整个人都摔懵了。
怎么回事,自己的头怎么这么沉,还连路都走不稳了。
他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脑海中昨晚的记忆朦朦胧胧,像隔了层雾,看不太真切。
褚洄之进屋检查异响来源,先是被地上一大团不明物体吓了一跳,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企图用被子把自己闷失忆的莫岁。
他走过去蹲下,带着笑意道:“醒了?”
看见褚洄之的脸,莫岁脑海里那层雾倏地散了,他昨晚干了什么,全都在瞬间灌入脑海。
他买了一屋花里胡哨的东西,他连洗脸都得让褚洄之给他挽袖子,他还跟个痴汉一样一直夸褚洄之漂亮。
自己喝醉之后怎么能蠢成那样,莫岁面无表情地拽起被子,蒙到头上想把自己闷死。
看莫岁这幅样子,褚洄之猜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忍着笑,递给莫岁一杯解酒茶:“喝了那么多,能起床都算你酒量不错了。”
莫岁喝了大半杯温水,感觉自己终于是活过来了,他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火急火燎地起身,就要把褚洄之推出门:“我换衣服,要迟到了。”
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当然是推不动褚洄之的。
但褚洄之向来善解人意,按理说应该会顺着他走出房门,谁知,褚洄之挑了挑眉,岿然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莫岁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昨天晚上醉成那样,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间都不记得,是怎么换的睡衣。
“想起来了?”
褚洄之慢悠悠道。
缺失的碎片记忆彻底归位,莫岁僵住了。
他想起来了,不仅是褚洄之给他换的衣服,还是他自己耍酒疯要求的。
他因为晕晕乎乎地解不开衣服,非得让褚洄之检查自己四肢是不是出了问题,换身衣服折腾了半天。
莫岁崩溃,记忆里那个矫情假哭的家伙绝对不是自己!
不怀好意的褚洄之又添了一把火。
“只是帮忙换个衣服,属于我的职责。”
“你说是吧?金主先生。”
他刻意拖着尾音,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地砸进莫岁耳蜗。
莫岁第一次听褚洄之这么叫自己,心脏颤悠悠地停了一下,随后不管不顾地狂跳起来。
不想见人了,简直要死。
大脑彻底罢工的莫岁捂着脸,第一次萌生了翘课的念头,杂七杂八的想法胡乱往外冒。
政府总长次子醉酒后羞愤死于维拉利加宿舍,会上头条吗?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文案不是连贯的,文案里的对话剧情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