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了半坛热酒在肚,醉意慢慢上来。
就这样光聊天,似乎也有些无聊,令望着钟离安静地品酒,突然开口:“钟离先生,会下棋吗?”
钟离言简意赅:“会。”
“那不如手谈一局?”令像是变戏法般,眨眼间,他们的桌上多了一个方纹秤和两罐黑白棋篓。
“可以。”钟离已经不纠结令是从何变来这些东西,只问了一句:“为何突然想下棋?”
他以为令是心血来潮,然而令说道:
“只是突然想起以前同样的时候,我的二哥来找我叙旧,顺手就以棋局打发时间。”
“你还有兄弟姐妹?”
钟离其实知道令有大哥,只是为了不暴露自己那晚在萍姥姥那,便如此问道。
“有的,只是大家为了各自的理由或目的互不相扰,自得其乐而已。”
令谈自己的事时,也没有什么顾虑,眼中带着些许怀念,但很快,又收敛了笑意:“不过说起我二哥,每次和他下棋输了,总要被他嘲笑一番。”
钟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不会嘲笑你。”
令朝他眨眼:“请手下留情。”
令执白,钟离执黑。
两人在四角的星位对角各先放黑、白二子,然后令先手,钟离后手。
十几分钟后,方纹秤上一隅已放满了棋子,黑白交错之间,就已经有几处战斗告一段落。
可局面并不算稳,可以说,令是落入下风的那一个。
棋局未尽,令就已经看出钟离棋理的强大,说不定能和他那个好二哥搏上一搏。
只不过——
令落下的一子让钟离顿了顿,他抬头道:“我以为你会在黑子的围困中寻求破解的办法,但你这一子却有些自暴自弃了。”
令却笑道:“这局不用说,怎么算都是我输。”
“所以,你这是要投子认输?”
“不。”
在钟离落下自己的黑子后,令“啪”地一声落子,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
“……”
钟离盯着那白子,终于愣了。
原本困在黑子一隅的白子应如前残烛之态,事到如今应该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但令的这步却让棋盘瞬间逆转了。
这小小的一步,就仿佛世界完全变了样。
令没有看钟离,只是杵着下巴,移开目光,从棋局移向山中飞雪。
“我不认为所有的棋子都下死了,钟离先生认为呢?”
令默默等待着面前的人给出回答。
但钟离没有打算投子认输,甚至给了令一种他还有后招的错觉。
事实上也如此,钟离依然稳如泰山,他手指衔着的黑子悬在半空,清脆的声音响起,棋子落在是棋盘上。
二人都注视着这枚黑子,尽管速度不快,但令视野中的棋局从一个死局盘活成了活局。
钟离道:“这局黑白势均力敌,又无孤棋,无论是你,还是我,直到和棋都没法分出胜负。”
令看了钟离一眼,似是无言,但还是开口道:“原来如此,你留的不止是后手,而是一道保险,我以为能彻底封你后路,没料到棋盘的一角还留有一劫。”
不管他再怎么演算,钟离已立于不败之地。
令拿起手边的酒盏,将热酒饮尽,说道:“是我棋艺不精,我输了。”
钟离笑道:“比起大多棋手,你已经下的很好了。”
令摇摇头:“只是顺着教我下棋的人思路班门弄斧,不过你愿意同我和棋,也让我有些吃惊。”
钟离的棋路不在赢,更像是把局面往最好的方向控制,这样的人可不比那些只争输赢的人可怕。
钟离听到这话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方纹秤的棋子,眼中多了一丝深意。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几乎将远处的山压得雪白一片。
令似乎看到了什么,紫色醉眸微微一沉:“赶上了个坏天气。”
这次,两人同时看向亭外。
铅灰色的天空悬浮着巨大的乌云,一道赤光如利刃劈开云层,几乎同一时间,狂风灌涌,瓦砾与沙,沿山的花草树木被推到数千米的高空。
天上污浊的云和脚下死寂的大地,开始震动,哀鸣。
“那是天灾。”
没等钟离提问,令自然而然地开口。
钟离起身,垂着眼睫,目光落到傍山而建的尚蜀,数以百计的生命都生活在那里。
天灾来袭,他不能视若无睹。
令抬手拦住了他,再次提醒他:“这只是个梦。”
钟离看他:“但这里也并非虚设。”
令无奈一笑,太认真的人不好随意应付,不过他并不讨厌。
“别误会,这个百年前的天灾不过是我梦中的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泡沫一碎,我们说不定就醒了。”
钟离蓦地静下来,他似乎从对方的话中明白了什么,看向令脸上的笑容。
所以,这是要告别的前奏吗?
令捞起桌上的酒盏,将剩余的酒饮尽,随后回视着钟离,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笑道,“和钟离先生的梦中约会挺有意思的,剩下的酒就留着我们下次见面再喝吧。”
语毕,他将那酒盏掷了出去。
天空中仿佛掠过飞鸟的影子,远处裹挟着流火与闪电的风暴在快要压下山底的城市时,忽然如泡影般破碎,裂开的光辉在风中轻缓地旋转,在两人的侧脸上相辉映。
令蓝色的头发被撩起了起来,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肤,宛如从乌云缝隙间落下的月光,而那双紫色双眸,蕴藏着只有非人生物才独有的壮绝。
钟离观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全世界只有眼前变得鲜明起来。
还有身边的人。
钟离望着令的背影,忽然一笑。
如果令回头的话,会发现那笑容卓然漂亮,十分坦然,如一道光杀入暗界。
当周身开始模糊的时候,天空已露出了往常的白,风是暖的,日光是暖的。
在彻底醒来前,钟离走到石桌,将自己的酒喝尽,说道:“一言为定。”
……
“令?”
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令一睁眼,就看到派蒙那张又大又圆润的脸,那脸上还有无语凝噎的表情。
“你别告诉我,你就坐在这吹着冷风睡了一夜?”
令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酒杯和宣纸,忍不住说道:“好像……确实如此。”
在空和派蒙的注视下,他如刚睡醒的猫般伸了个懒腰,举止懒散优雅。
“你看起来很高兴,做了个好梦?”空不经意问道。
“好梦么?”令回想起和钟离在梦中情景,微笑着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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