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主播杲杲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地呼出来，安静了一会儿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并不是特别喜欢李斯，而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类面对这种残酷刑法时的共情能力。

【临刑前，李斯见到了自己的二儿子，他对二儿子说，“我还想和你牵着黄犬出上蔡东门去打猎，但是再也不可以了。”父子俩相对而哭。①这就是著名的典故——“黄犬之叹”。】

“啊——”听到这里，李斯再也不能保持理智了，他崩溃地惨叫出声。头猛烈地撞在地上，“啊——赵！高！胡！亥！”字字泣血。旁边的人不忍地移开视线，就算是李斯，痛到极致，也不过是以头抢地尔。蒙毅则是冷眼旁观，你把陛下和我们一起创建的功业都给毁了，你还有脸哭！

秦始皇再次容忍了李斯的失礼，没有斥责他。

李斯不愧是个能让秦始皇容忍的人，虽然崩溃了，但是他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理智，安静了下来。他额头抵在地上，眼泪滚滚直流，完全不影响始皇帝继续听天幕的解说。

【李斯当年同意加入阴谋小团体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不过两年时间，自己就招致那么惨烈的下场。所以，这告诫我们一定不要和蠢货同谋，因为蠢货会把你拉进他的蠢货世界，然后凭借自己丰富的蠢货经验干翻你。】

【李斯同意加入阴谋小团体的时候，关于他的立身之本，我觉得他应该考虑到了两点。第一点：胡亥不能用蒙恬和蒙毅，那除了李斯，胡亥就没有可以处理国事的人了，这是李斯独一无二的优势。第二点：三人阴谋小团体里，胡亥要考虑到权术平衡，没有自己，赵高一家独大，肯定会威胁到胡亥的地位。基于这两点，胡亥绝对不可能对自己下手。】

【怎么说呢，李斯认知里的皇帝是秦始皇那样的，他完全不知道蠢货皇帝是什么样的，一点点概念都没有。当然胡亥肯定没有秦始皇那么厉害，但是，李斯觉得一个正常人都能想到的事情，胡亥应该也能想到吧。】

【但是，李斯错了。胡亥不是个正常人，他愚蠢而又恶毒。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考虑过后果。谁告诉你胡亥会考虑处理国事了？谁告诉你胡亥会考虑权术平衡了？他不会！而你，李斯。你本来有机会在最初的开始就阻止他的成为皇帝的，但是，你没有。这造成的后果是李斯惨死加三族，他一生的事业大秦亡了，而法家的名声一下子就败坏到了地底下，后世再想用法家，都要披上一层儒家的皮。】

李斯一下子委顿在地，整个人显得奄奄一息。

【为什么秦始皇在的时候，李斯显得那么厉害。但是在胡亥手下，李斯却混得那么惨烈呢？主播觉得李斯的长处应该就只是治国，但是他对政治斗争一窍不通。秦始皇在的时候，有他震着，每个人都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长处，谁敢在始皇帝面前搞政治倾轧，是以为秦始皇的刀不锋利吗？】

【越说越觉得秦始皇的大臣们都被秦始皇宠坏了，居然都对政治斗争没有半点概念，怪不得下场都那么惨。可能就赵高有那么一点政治斗争的意识了，当年蒙毅告发赵高犯了足以死刑的罪过，但是赵高巧言令色让秦始皇放过他，甚至还官复原职。然后蒙毅就没有后续的行为了，就这么算了。算了？蒙毅，你知不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乱啊！所以赵高在胡亥登基后，第一个对蒙氏兄弟动手真的不奇怪啊。现在，大家都对秦始皇手下的大臣们的政治斗争能力有概念了吧？】

大秦位面，秦始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想和主播说，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而蒙毅就像突然被一把剑往心口深深地扎了一下，他疑惑——是要，是要有后续行为的吗？但是从他们兄弟后来的下场看来，是真的要有后续行为才可以。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秦始皇的大臣们，他们忍不住深深地疑惑——他们被始皇帝陛下宠坏了吗？

而边关的蒙恬脸色又更黑了，天幕说的只是蒙毅吗，不是！他蒙恬还不是一样没有什么后续行为。

【杀了李斯后，胡亥停手了吗？没有！赵高为了自己的权势，继续怂恿胡亥。在赵高的怂恿下，胡亥继续对秦始皇的肱骨大臣们下手，因为他们都一直在劝谏胡亥。这些大臣都被秦始皇宠坏了，秦始皇对待劝谏的态度，被他们认为是皇帝应该做到的。然后胡亥就向他们证明了，一个昏君，一个暴君是怎么对待劝谏的。甚至到了最后，进谏的都被认为是在诽谤朝廷②。一堆朝臣被处死的被处死，自杀的自杀。其中身为右丞相的冯去疾和将军冯劫两父子在被捕前，认为“将相不受辱”，先一步自杀了。他们两还死在李斯前面。】

“陛下……”听到天幕描述的下场，不管有没有被提到名字，大臣们都齐刷刷地跪到秦始皇面前，原来陛下对他们那么好。没有对比前，他们都不知道原来陛下对他们那么好。

“起来吧。”秦始皇没有好气地吩咐，今天又是发现蠢货儿子能蠢出新高度的一天。

【这让我想起了经典的苏联笑话，我改编一下是这样的——咸阳有一个人被捉了，因为他说了一句：“胡亥是蠢货。”提问：这个人犯了什么罪？回答：他犯的第一个罪名是说皇帝的坏话，第二个则是泄露国家最高机密。】

大秦位面，秦始皇表示，这个笑话并不好笑。群臣表情难看。

大汉位面，刘猪猪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泄露国家最高机密……哈哈哈哈……”

【那问题又来了，为什么这些大臣们突然齐刷刷地进行劝谏呢？怎么突然有那么多人一起头铁啊？因为那个时候，民众已经被压迫得活不下去了。秦二世元年七月，轰轰烈烈的大泽乡起义掀开了乱世的序幕。秦二世元年七月，是的，你没有听错，一年的时间胡亥就弄得民不聊生了。】

【大家都知道，秦始皇出生在赵国都城邯郸，周围的人普遍敌视他，他的生活很不好。在这种情况下，那么秦始皇即使是秦国王室血脉，他也或多或少的对底层人民有所了解。所以在使用民力时，秦始皇会有所考虑。但是胡亥不是，胡亥生来就是天下至尊秦始皇的儿子，所谓的王侯将相他都不看在眼里，至于底层人民，那是人吗？更何况他还愚蠢而又恶毒，那底层人民的命运可想而知。】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吴广面临了这样的局面——“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于是他们喊出了流传千古的那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云集响应，六国旧地也开始复辟。一下子，大秦帝国风雨飘摇。所以，为了大秦帝国，这些大臣们不得不进行劝谏。】

天幕下，各朝各代第一次听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的人，整个人的三观都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吗？而其他已经在竹简上、在书上看到过这句话的人，依然觉得这句话振聋发聩。而大部分的王侯将相都非常非常气愤，感觉到了天大的冒犯，他们怎么敢的？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说到这里，再给大家讲个笑话。大家知道秦朝的狐狸是怎么叫的吗？哈哈哈哈，就是——“大楚兴，陈胜王！”起义前，陈胜和吴广假扮狐狸，叫唤“大楚兴，陈胜王！”，然后还有鱼腹藏书，搞了很多封建迷信的事情，让大家相信他。】

大秦位面，一听到又要说笑话，秦始皇就有不妙的预感，果然……

大汉位面，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刘猪猪笑得十分欢畅。

【言归正传，是的，你又没有听错，在大秦帝国正岌岌可危的时候，胡亥还在杀大臣。你看愚蠢而恶毒的人有多可怕。秦二世二年七月，李斯被夷三族，而这个时候，李斯的长子李由，当时的三川郡守，正在为守卫大秦而战。】主播杲杲的神情开始凝重起来。

【在正常人的思维里，别人正在为你打仗，那么只要他没有犯不可饶恕的错，那么应该好好的安抚他的家人。但是胡亥再次证明了他的愚蠢和恶毒，他任由赵高诬陷李斯，任由赵高对李斯严刑逼供。甚至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胡亥都没有派人去查看李斯的情况，于是这给了赵高机会。赵高三番两次假装是胡亥的人询问李斯，一开始李斯当然是断然否认罪名，然后他就又被一顿刑罚。终于李斯有了条件反射，就算是来人自称是胡亥的人对他进行询问，他再也没有否认罪名。所以在最后胡亥真的派人来询问的时候，李斯承认了所有的罪行。胡亥一看，好嘛，果然赵高说的才是真的，于是李斯被具五刑，夷三族。】

【胡亥把李斯夷三族后，还要派人去把李由捉回来。但是他不知道等他的人到的时候，李由已经死了。秦二世二年八月，刘邦协同项羽到达雍丘，李由率领秦军和他们交战。不敌，李由战死③。我不知道……】

这一瞬间，主播杲杲想到了华夏上下五千年所有保家卫国的军人，她的声音开始有点不稳。【我不知道，李由战死的时候，他知不知道他的家人已经被他所守护的秦二世夷三族了。但主播猜测，他应该是知道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咸阳在陕西省，雍丘是现在的河南省杞县，陕西省和河南省是相邻的两个省份，那传递消息还是很快的，更何况是当朝丞相被夷三族的消息。那如果他知道，他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为了大秦而战，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和他手下的士兵，小时候是不是曾经神采飞扬地立下志向，要为始皇帝开疆拓土。我不知道他们战死的时候，会不会疑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两年前，不是这样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①司马迁·《史记·卷八十七·李斯列传·第二十七》：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②司马迁·《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宗室振恐。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

③司马迁·《史记·卷一十六·秦楚之际月表第四》：（秦二世二年八月）十二。沛公与项羽西略地，斩三川守李由于雍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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