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庆阳来说，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是在长安东市，公主府的马车经过苏记蜀锦店，苏睦正在当街焚烧被市吏踩脏的蜀锦。
她十分欣赏此人的魄力，于是让玧青去跟他谈生意。
长安的城门税是三十税一，东市的商税是三十税二，各种市金和杂费加起来不会超过两成利。
不过，这些只是明面上要交给朝廷的，私底下要打点的官和吏可不止这些。
尤其是像蜀锦这种贡品，太府寺从上到下都盯着这块大肥肉，连府里的狗都想上去咬两口。
苏睦不胜其烦，已经准备卷铺盖回老家了。就在这时候，一位少年突然登门，他张口便要四分利，并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打扰他的生意。
那时候的苏睦并不信任此人，但他身处天子脚下，又不敢得罪官府，只能硬着头皮跟对方达成口头约定。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果然不再有人上门找事。生意逐渐稳定，回头客也慢慢多了起来。
正当苏睦满心欢喜的抱着账本算利润时，那个少年再次登门，这次他是来收那四成利的。赚钱的时候有多开心，割肉的时候就有多痛。
这些日子，苏睦也私下打听过少年的背景。根据坊间传言，他背后有皇室撑腰，长安城凡是有利可图的生意，他都要插上一脚。
皇家，那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吗？
苏睦当然是乖乖交出利润。
不过，世上总有透风的墙，日子一长，少年背后一手遮天的那个人，苏睦多多少少嗅到一些东西。
国丧一开始，他就躲回了蜀州。最近又听说公主府出事，更不敢回长安了。
今日在店里听到熟悉的长安口音，苏睦竟然把眼前的客人跟最近发生的事联系到一起，真是荒唐又可笑。
他摇了摇头，转身吩咐店里的伙计，“小五，给客人上茶。”
穆英两眼一黑，靠近庆阳小声嘀咕，“又喝茶…”
听见她抱怨，苏睦笑了下，重新吩咐道：“换成果饮吧。”
刚才看到他打架厉害，差点儿忘了他还只是个少年郎。
苏睦招呼她们坐下后，庆阳才开口问：“那位长史公子，不会来找麻烦吗？”
“这个可不好说，毕竟也没人敢那么打他。”苏睦端起茶杯，一脸淡定的喝着茶，完全不像是会担心对方打击报复的样子。
庆阳一时没看出他在卖什么关子。刚才他分明已经出来了，却没有制止穆英打人，现在又客客气气的招待她们，似乎没什么道理。
虽然庆阳没有回答“是否来自长安”的问题，但她的口音作不了假，苏睦心里肯定有了判断。他还用了“贵人”二字，可见没有把她当成普通百姓。但要说他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庆阳觉得可能性不大。
长安的生意一直都是玧青在打理，她从不亲自插手，更不会去见苏睦这样的商人。
“如今天气正炎热，苏老板怎么在蜀州？”庆阳看见他在这里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他可是被市吏轮番欺负都不肯离开长安的人。
苏睦语气平平，“回来进货。”
“长安最近可有什么趣事？”庆阳明知故问道。
“客人也关心长安的事吗？趣事没有，喜事倒有一桩。”
“……”
庆阳咬牙，“说来听听。”
苏睦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开府参政的长公主出嫁了，夫家是突厥王。”
穆英一口果汁呛出来，喷的到处都是。她慌张看了媳妇一眼，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说：“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喝的太急了。”
“这果饮合你的胃口吗？”苏睦不但没生气，还给穆英递上手帕。
“好喝！甜的，冰凉。”穆英用匮乏的语言形容着这杯可口的凉水。
再一看身边的媳妇，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这老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做你的生意，你管突厥王娶谁？看把我媳妇气的！
“媳妇…你不是要试衣裳吗？时间不早了，咱们买完赶紧回去。”
庆阳现在哪儿还有闲心试衣服，说：“不用试了，那几身都要，你去付钱吧。”
其实穆英就喜欢这种拿上就走的买东西方式，陪媳妇逛街实在是太累了。她掏出一个金锭放在桌上，阔绰地问老板：“够不够？”
苏睦没想到她会掏出一锭金子，拿起来看了半天才说：“…够了。”
够是够了，只是这金子从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身上拿出来，还是过于出人意料了。
不过有庆阳在旁边，老板也没法多想。少年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想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要不要给您送到家里？”苏睦有点儿好奇这对夫妇的来头了。
“不用，我能拿。”
穆英可不想让老板知道她们的住处，万一他没抗住那个长史短史的拷问，回头再把她们卖了。
一从店里出来，穆英就开始挖空心思哄媳妇。
“媳妇，媳妇，刚才我暴打那小子的样子潇不潇洒？”
“走了一下午，你饿不饿？一会儿我们吃什么呀？”
“要不我们去逛青楼吧？我听他们老是说那个地方，我还没去过呢！”
“……”
庆阳终于有了反应，“你要去青楼？”
穆英本来想点头的，但看媳妇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到嘴边的话迟迟没敢说出来，最后变成战战兢兢地询问：“那、是什么地方？”
庆阳眼神下移，直白地解释道：“花钱跟女人睡觉的地方。”
“……”
穆英挠了挠头，“娶回家睡不好吗？”
庆阳无语的翻了个大白眼，不想在大街上跟她解释这种事情，于是越走越快。
“媳妇，你等等我！”
…
回到客栈，很少走路的庆阳累的躺在床上不想动，穆英只好让店小二把饭送到房间来。
“媳妇，吃完再睡嘛！”
“我不饿。”
庆阳心情不好，连带着胃口都没了。她突然后悔没有跟玧青一起走，长安危险又能怎样？难道土匪窝就不危险吗？
“媳妇，这个鱼好好吃！你也尝一口嘛！”穆英夹着鱼头朝她比划。
“……”
好吧，她承认，现在的土匪窝确实没有长安危险。
可是一直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用，比起突厥王，女土匪也好不到哪去！起码突厥有战力很高的军队，等老突厥王一死……唉。
和亲公主叛变带着突厥人攻打长安这事好像也不行。
庆阳心烦意乱的踢着床。
“殿下。”
很轻的叫声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庆阳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她疑神疑鬼的朝窗户看去，一颗熟悉的脑袋倒挂在窗户上。
是玧青。
庆阳第一反应先去看穆英，这么大的声音她不可能没有听见……
只见穆英的头栽进碗里，一动不动的趴在桌子前，手里还拿着筷子。
“……”
庆阳心累地问，“你又给她吃什么了？”
玧青从窗户跳进来，在地上滚了一圈，不偏不倚正好滚到床前。
“回殿下，是安神药，属下知道您不吃带刺的鱼，所以特意放在鱼里。”
庆阳揉了揉眉心，“你不是回长安去了吗？”
“让殿下一个人回土匪窝，属下不放心。但殿下的命令是绝对的，属下不敢违抗…殿下，您还是带我一起去吧！”
“……”
这又不是去踏青！
一个一个都不省心。
“殿下放心，我已经让其他人都回去了。长安那边有玉娘盯着，她会通过暗号把消息传递给我的。”
好好，还知道安排长安的事。可是你一个男的，我要把你带上山，桌上趴着的那个还不得当场跳起来！
之前她一直想着怎么下山，根本没顾上打听土匪内部的事，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聚在一起的。
“这事你让我想想。”
玧青抬眼看向庆阳的手，从怀里取出一瓶药，忐忑地关心道：“殿下，您的伤如何了？属下给您带了药。”
“无碍。”庆阳说完，又补充道，“药留下吧。”
她最清楚玧青心里有多内疚，这大概也是他不肯离开蜀州的原因。
这孩子，总是心重。
作者有话要说：穆英：我就不该吃那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