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堂大门紧闭,去长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现在的公主府冷冷清清,门口都长草了。城中老百姓说,公主去跟突厥人和亲了,走的时候队伍声势浩大,很多人都看到了。”
四当家若有所思,手指轻轻叩着桌子,“只有一支送亲队伍出城?”
“嗯,和亲的只有一位庆阳长公主。只是在公主出嫁的第二天晚上,还有一支队伍从公主府出来,规模跟和亲队伍差不多。但是没人怀疑后面那支队伍有什么问题,以为是公主的东西太多,分了两批走。我们待了这么多天,没有听到和亲队伍遇袭的消息,倒是与突厥人停战的事听了不少。”
“现在可以确定,朝廷不会派兵来救这个公主了。”四当家摇头,轻笑声中带着嘲讽,“最是无情帝王家。”
穆峰心有疑惑,问老四,“既然是假的和亲队伍,为何还要白白搭上那么多好东西?连国书都有。”
“我猜,应该是怕公主看出端倪。她参与朝政多年,见识和胆识都在一般人之上。要是途中发现和亲是一场阴谋,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二当家听得云里雾里,拍着大腿说:“这么麻烦!直接杀了不就行了,皇帝不是最爱杀人了。”
“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不会用杀人这种简单的方式处理问题。何况公主是他的亲妹妹,绝不能死在长安。”
只要站在皇帝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就不难理解他大费周章的用意。斩草除根的确是最简单的,可惜人心一旦变得复杂,就会生出各种变故。
…
穆英伤好之后,又开始了上蹿下跳的逍遥生活。天刚亮,她就背上弓箭拉着庆阳去北山打猎。
出寨子时,碰上值守的人,他们看到穆英带媳妇出去,打趣她说:“英子屁股好啦!这次不去蜀州了?”
“……”
穆英暴躁的给了他一脚,“看你的门吧!”
“这门看不看都一样,自从上次打退合州军,他们就再也不敢来剿匪了!就凭赤水县那几个兵,他们才不敢上来呢。”
“万一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想上山看看风景呢?”穆英虽然嘴上反驳,心里却跟对方想的一样。
凤凰山凭借天险,固若金汤。寨中的人天天打猎,百步穿杨。而那些地方军疏于训练,来再多的人也只能打到槽子岭,休想再进一步!
远离山寨后,庆阳才问道:“你们经常被官府围剿吗?”
穆英一脸得意,“不经常。一般是有新官上任,不了解情况又急着立威,才会大张旗鼓的喊着剿匪。但是被我们打过之后,就再也不敢来了!”
“前几日,你不能下床的时候,我去后厨拿吃的,听他们议论说,你四叔派人去长安了。”庆阳试探地说道。
穆英走在前面,用长刀砍草开路,漫不经心地说:“哦,说是去打听你是怎么到的凤凰山。”
庆阳停下脚步,“打听出什么了?”
“你是被皇帝故意扔在这儿的,已经有人替你去和亲了。”
跟玧青说的差不多。
这些日子,庆阳在寨子里走动的多,经常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比如,穆英身为女子为什么能娶她。
从那天她娘冲进来揪着她耳朵的反应来看,穆英的父母应该是坚决反对的,可是当晚他们就改变了主意。
庆阳从不认为这是一个小姑娘任性就能做主的事,对土匪来说,她也是战利品之一,所以这桩亲事其实是山寨当家们的决定。那时候,他们还不能确定朝廷会不会出兵救她,干脆先成全穆英的任性。
现在事情逐渐明朗,他们不用担心朝廷剿匪,对庆阳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她很可能被指给其他人,至少山寨里的土匪是这样议论的。
“穆英。”庆阳突然叫住她。
穆英回过头才发现媳妇跟她拉开好一段距离,还以为是自己走的太快,朝她伸手说:“媳妇,我拉着你走。”
庆阳踩着地上被砍断的野草走过来,主动把手搭在对方手中,先是对着小土匪眨了眨眼,送完秋波又娇声娇气地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面对媳妇突如其来的温柔,穆英半天没反应过来,“当然了!我们已经成亲了!为什么要分开?”
庆阳委屈地看着小土匪,眼眶红红的,“他们说,我嫁给你只是暂时的,等确定朝廷不会来剿匪,就把我送给其他人。”
穆英暴跳如雷,“谁说的!你让他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庆阳扑进比她矮一节的小土匪怀里,呜呜咽咽道:“夫君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穆英从未见过媳妇如此害怕,心疼的抱着她不停地安慰,“媳妇别哭,有我在,谁也不敢把你抢走!”
第一次学后宫妃嫔撒娇,庆阳才发现那些肉麻的话真的好使。除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和忍不住想笑以外,几乎无往不利,难怪每次父皇跟嫔妃相处都像失智了一样。
“嗯!我相信你。”庆阳故意贴着穆英的脖子说道。
然后就被对方搂的更紧了。
…
庆阳担心的事还没来得及发生,山下又传来另一件大事。
新任合州都督要出兵剿匪!
白虎堂,人人表情凝重。
二当家拍案而起,“打呗!怕他鸟的都督!”
向来稳重的三当家开口道:“这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要剿匪?此人什么来头?”
下山打探消息的人说:“新来的合州都督叫房颉,之前在长安当官,好像是被皇帝贬官了。这人跟突厥打过仗,在长安还挺有名气的!”
此话一出,白虎堂更安静了。
上一任合州都督是个贪财好色的酒囊饭袋,根本不会打仗。他三次出兵剿匪,只是为了从赤水县捞油水。
现在来了个会打仗的,大家心里都很不安。
“要不要把英子媳妇叫来问问?他们都是从长安来的,肯定认识。”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
这确实是个打听新都督实力的好办法,可是让谁去问呢?直接叫她过来,说我们要被官府围剿了,她大概只会高兴的跳起来。
“去叫英子来。”穆峰沉声开口道。
…
穆英一进白虎堂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个个耷拉着脸跟死了爹似的。
“出什么事了?”
穆峰跟坐在下面的四当家对视一眼,这事还是得让心眼多、说话又好听的老四来。
四当家心领神会,接下大哥的眼神,道:“英子,是这样的。我们听说合州新来了个都督,为防万一,想提前打探一下他的来历。”
穆英认真点头,“嗯,有备无患嘛!是想让我去合州打探消息吗?”
“不不,这个人我们已经打探过了,他是从长安来的。我的意思是,你媳妇也是从长安来的,她可能对这个人比较了解。”
“嗯?”穆英头一歪,“那刚才怎么不让我媳妇一起过来?四叔你当面问她就好了!”
“额——”四当家眼神飞快朝大哥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上次你们偷偷下山,你爹不是得罪她了嘛!要是我们去问,你媳妇可能不太愿意说。所以…”
“我媳妇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穆英拍着胸脯替自家媳妇正名,大包大揽道,“不就是打听个人嘛!他叫什么?”
“房颉,约摸二十七八岁,跟突厥人打过仗。我们没时间去长安调查他的具体官职,但是能坐到合州都督的位置,不管是贬官还是明升暗降调离长安,他之前的官都不会小。”
“房颉。”穆英重复了一遍,“记住了!这就回去问我媳妇。”
“等下,英子。”四当家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尽可能的婉转一点,不要让她觉得是我们在打听这事。你就说,是你无意间听说我们在讨论这个人,你好奇,随口问问。”
“……”
穆英一脸嫌弃,“这么复杂?要是问不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没、没有,有什么后果啊!你随便问,随便问。”四当家挥着扇子干笑两声。
穆英转身刚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爹,媳妇是我一个人的吧?”
“哈?”穆峰没反应过来。
穆英将屋里的人看了一遍,带着气说:“最近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要取消我跟我媳妇的婚事,把她嫁给寨子里别的人。”
穆峰一脸懵的看了看其他三位当家,他们都摇了摇头,才说:“没有这事啊!”
“没有最好!谁要是敢想我媳妇,别怪我翻脸无情!”穆英警告完在场所有人,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三当家缓缓说道:“还是跟下面的小子们说一声,让他们别乱说话。”
四当家一边点头,一边笑,“大侄子护食护的紧呢。”
只有穆峰一脸担心,闺女不会要跟女的过一辈子吧!
…
穆英回到小院,见媳妇正在院里晒被子,一时玩心上来,悄悄走到她身后想吓她一跳。
“媳妇!”
穆英突然大叫一声。
庆阳正在拍被子的手一顿,然后直直朝着晾晒的被子倒下去。还好穆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庆阳的腰带,才把人拉到自己怀里。
庆阳双目紧闭,软绵绵躺在穆英怀里,任凭她怎么叫也不醒。
“媳妇…你没事吧?我错了,我再也不吓你了,你快醒醒!”
从她刚进院子,庆阳就发现她了。好端端的路不走,非要在背后吓唬人,她才不要这么快睁眼。得让她长长记性!
“啊!”胳膊突然传来钻心的疼,庆阳忍不住叫了起来。
“媳妇,你终于醒啦!刚才你晕过去了,可把我吓死了。”穆英激动的摇着庆阳。
庆阳抬起胳膊,看向疼痛传来的地方,两排整整齐齐的齿痕,还带着口水。
穆英看她盯着胳膊,赶紧解释说:“刚才我怎么叫你都不醒,我就咬了你一口,还挺管用的!”
“……”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庆阳很不高兴,把胳膊缩回袖子里,起身拍掉裙子上的土,问:“你去干嘛了?我还以为你爹又打你了呢。”
“我没犯错,他干嘛打我?我又不是面团,他高兴不高兴就一顿捶!”穆英哼哼唧唧的说完,才想起四叔交代她的事情,凑上去说,“媳妇,我问你个事。”
庆阳拍了拍被子,转身往楼上走。
“你说。”
穆英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你认识一个叫房颉的人吗?”
庆阳脚下一顿,果然有情况。
“他是元初十五年进士,先任翰林院学士,后任凉州武威县令。因突厥南下,阻止自卫反击战取胜,被调回长安封游击将军,后一直在长安任职。”庆阳上到二楼,才回头问,“你怎么想起问他了?”
“我听四叔说,他最近来合州了。”
庆阳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嗯。”
穆英见媳妇没什么反应,追着说:“你不好奇他来合州干什么吗?”
“随随便便往长安城扔块砖,都能砸到一个五品官,我要是个个都好奇,不得累死。”庆阳虽然猜不到小土匪想问什么,但她试探的意味太明显了,她可不上当。
“那这个人厉害吗?游击将军应该很会打仗吧!”
“毕竟是带领百姓抗击突厥人取得胜利的,应该有点儿本事。”庆阳不接茬,回答的十分敷衍。
“他是好官吗?”
“他在武威县政绩斐然,到了长安只是个散官,再有能力也无用武之地。”庆阳侧目看着穆英,“如果是在地方,很可能大有作为。你们被他盯上了?”
穆英突然神情慌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道他要打我们?”
庆阳眼神一沉。能调动合州地方军,被山寨土匪警惕打探的人,大概只有“合州都督”了。
“他居然被赶出长安了。”庆阳意味深长的笑了下。
两年前。
长安公主府。
“将军想替陛下分忧,为何找到本宫这里?”
“臣写给陛下的奏折都石沉大海,朝中定然有人阻塞圣听,不得已才来叨扰殿下,还请殿下为臣指一条明路。”
“阻塞圣听?将军指的是谁?胡乱诽谤陛下的股肱之臣,是要被流放岭南的。”庆阳长公主不明白,像他这样的直臣怎么会来求她,好不容易屈膝低头,也应该找东宫才是。
看在他为人刚正不阿,庆阳长公主便在朝廷决定与突厥开战前向父皇举荐了他。他没有辜负庆阳长公主的期望,大败突厥,得胜归来。
他们再次见面是在朝堂上。
当庆阳长公主向他道贺时,却看到一张拒她千里之外的冷脸。
“臣当初不得已登门打扰,只为能替陛下分忧,并非为殿下羽翼。”
好一个过河拆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周五更新,喜欢的小可爱记得来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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