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窈凝眸，纤纤玉指自每个人面前点过。加上方才在外边解决的，还差五个。也许是散落在别处，没能遇见。
她随即取来纸笔递过去，给清醒后的同门们挨个签字。
“名单登记一下吧，重点观察，防止再有后遗症什么的。”祸植狡猾，不得不防。
轮到卢鼎时，他潇洒挥毫贴上大名，后又唉声叹气。
“此名一签，我便该彻底梦醒。告别建筑大师，做回我的丹修天才了。”
元窈&许无澈：......
这就是张表，不是卖身契也不是契约书，更不会买断梦想之路。
“或许，”元窈摸摸下巴，在空中比划出房屋的形状，大胆提出设想，“你可以炼丹建筑两不误。发奋图强，炼制更多上乘丹药——”
“再用丹药代替砖瓦，建一座绝世丹屋？”
灵泉顺着管口滴落。叶池端将长管绕成圈，方欲收工，就听门边传来兴奋尖锐的猿猴叫声。
“不好，漏网之鱼！”
水管披着荣光重新上阵，喷涌而出的泉水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建筑界冉冉上升的新星就这样被呼了一脸，雀跃疯劲儿被陡然压住。
卢鼎的神态转瞬慈祥又平和，矜持点头表示赞同，“极好的建议，采纳。”
“......”
那边，执法长老梳着胡须，见处理得差不多了，便招呼大家前往宗内安排的临时住所，先安顿下来。
“西苑的弟子就先不必搬了。”老者扭头瞥了瞥西边基本完好的屋子。
江问霁一剑横扫时，不知为何生生顿住剑锋，堪堪护住了西苑这只独苗苗。
可能是善心大发，替宗门节省修屋开支吧。毕竟他抵达时，另外三苑早已破破烂烂，救无可救了，一片废墟和一堆废渣也没啥两样。
执法长老步伐稳健，大手一挥，将痛失居所、满脸菜色的小崽子们往外赶。
住在西苑的元窈幸免于难。
“我隔壁的小院子倒是空着，要不你住那儿？”元窈踮起脚尖，眺望着自己死里逃生的院子，心中万分庆幸。她拉住痛失“宝殿”的许无澈，热心提议。
许无澈正欲跟随大部队离开，闻言果断转换方向。
现成的好屋，白痴才不住。
两人相视一笑，抬步往西苑去。
“元窈，掌门传你我跟随执法长老去回话。”江问霁立于原地回复玉简，出声叫住她。
宗内弟子们闹事，又拆屋子又斗殴的。掌门是该过问，糊弄不得。
元窈点头，拍拍许无澈的肩膀，“那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回来。”太极宗实在太大，正好拜托掌门地毯式搜索那五条漏网之鱼。
说完，元窈裙摆飞扬纵身跃上灵剑，跟随二位尊长离开。
几只装着灵泉的木桶静置于院内水井旁，是先前卢鼎见叶池端一人忙不过来，帮着打水泼人用的。
此时，众人纷纷向门外奔走，脚步错乱，震得地面有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抖。
桶内灵泉随着震动，漾出条条细碎澄澈的波纹。
不少弟子清醒后，仍有些许头晕目眩。身形摇晃间，有人路过水桶，不慎抬脚一勾......桶身倾斜。
许无澈眼疾手快，反应迅速，下意识就要去扶——
别碰。
大脑突兀又自然地冒出冰冷指令，许无澈迟钝一秒。
“哗。”泉水自桶内倾泻而出，打湿地面渗进土壤，映出一滩深褐。
“许无澈！”空中传来少女清脆愉悦的嗓音，“等我回来，咱再交流情报！”
木桶不住翻滚，少年偏过身，避开。再抬头时，脸上已是笑意融融。他举起手臂对着元窈挥了又挥，应声道：“好！”
喧哗散尽，昔日热闹非凡的庭院重回寂寥。徒余墙边枯黄柳枝，顺着凉风晃晃荡荡。
少年踩着残骸瓦块，提剑独自前往西苑，脚下传来声声“吱哑”闷响。
他忽又转身，定住，细细端详眼前熟悉的废墟。
许无澈是人间来的小乞丐。
小乞丐很珍惜自己的家。
他每天把家打扫的干干净净，暇时躺在家里晒太阳。
可小乞丐总是在搬家。
许无澈弯腰，左手拾起一片碎墙砖片，怜惜又不舍地探出右手食指轻轻抚摸。
刹那间，红褐粉末自掌心滑落，飘散于风中。
小乞丐吃不饱，小乞丐没用，小乞丐不配有家。
-
太极宗主峰的主殿名为悬舟。
传闻是初代掌门尝遍天下橄榄，颇为喜爱，建派时特地造了个橄榄状的护峰灵阵。从山脚远远仰望，好似有一只轻舟悬在山尖，故此得名。
虽说阵形随意了些，主殿却是金顶红柱，庄严肃穆。凡有重大决策、修界辛秘，长老掌门便汇集此处一同商议。
这是元窈入宗多年间，第二次前来悬舟殿。
头次是她拜师崔鸣尘后。
彼时，元窈还是个五岁的小奶团子，虽说模糊忆起了穿越者的身份，思想上依旧是懵懂孩童。
深夜，一位蒙面青年不请自来，破门而入，掏出根糖葫芦，就开始朝她挤眉弄眼。
“嗷呜，大灰狼要抓小孩，清蒸、红烧、大火猛炖......”
奶嘟嘟的孩童无视奋力表演的男子，欢喜接过糖葫芦，一口咬下半块，甜滋滋，软糯糯，好吃到摇头晃脑。
她鼓着腮帮子，似是终于恢复视力瞧见了无人问津的大灰狼，敷衍道：“掌门，有何贵干？”
拜师大典上见过，元窈认识他，蒙了块破布也认识。
朔昀：......
没有害怕，没有惊疑，更没有泪汪汪的小可怜。
和小问一样无趣！本尊就说不喜欢太聪明的小孩！
气急败坏的掌门拒绝回答，拎起元窈的后衣领，“腾”地起飞，转瞬落到悬舟殿内，将小团子往桌面一搁。
圆桌座椅旁，一众长老望着猝然出现的小团子发呆。随即，很上道地围成一圈，慈祥和蔼，循循善诱。
“元窈啊，你为什么会选鸣尘仙君为师呢？”
“掌门、剑尊、执法长老、江问霁那小子......再不济还有这个发例银的，都不错呀！”
“你说谁是发例银的，那叫内务！内务长老！”
两位长老动起手来，退出群聊。
剩下的几位接着发力——
“鸣尘仙君用宝贝诱惑你了？”
“没有啊。”元窈又咬了口红彤彤的糖葫芦。
“难道用的美色！”
“禽兽！”
“禽兽啊！”
长老架也不打了，聚在一起义愤填膺！
小团子惊恐地摆摆手。
“或者威胁？”
“恐吓？”
“那一定是绑架了！”
朔昀咳嗽两声，转过身默默掩饰尴尬。
元窈一脑袋雾水，眨巴着黑曜石般通透明亮的大眼睛，用力摇了摇头，“都没有。”
虽说拜师不算是自愿，但这段时日，崔鸣尘待她是极好的。
既已拜师，师亦无过，却又弃师而去，乃德行大亏。
“师尊很好。”
“弟子愿意留在他身边。”
小姑娘眉眼弯弯，用小手重新裹好外层的糖衣，宝贝地收起糖葫芦。
留一半，要带回去给师尊也尝尝。
-
物是人非。
元窈沿着台阶级级往上，庄严殿宇寸寸入眼。殿宇巍峨，万年如往昔，不似人般复杂善变。
江问霁跨过门槛，转身望向立于殿前石阶的元窈。她垂下双眸，看不清神色。
“怎么了？”江问霁问道。
“无事，就是忆起小时候。”元窈的视线落入殿内，恍惚间，似与幼年时自己的那双澄澈的眸子对视。
少顷，元窈浅浅一笑，“憨憨傻傻的。”
盛宴不过大梦一场。
她迈开脚步，走得稳且重，仿佛在碾碎曾经的一腔赤诚与天真。
-
“拜见掌门。”空旷殿宇中，少女双手交叠，恭敬地弯腰行礼。
尊者的灵力磅礴而深厚，自下而上，缓缓托起她的手，“不必多礼。”
朔昀接管宗门已有一千余年，仍是爽朗青年的模样。他踏下宝座，挥了挥靛青色的衣袍，两侧交椅上出现三盆带着露珠的草绿色新鲜果子。
“都坐，”朔昀语气愉悦，望向几人，“吃橄榄么？”
元窈摇摇头。
她不太喜欢。
江问霁走上前，从玉盘中挑选出最为圆润的一颗，随后淡然出声——
“溯回。”
朔昀的本命剑“嗖”一声脱离主人的掌控，欢欢喜喜地凑上前，一气呵成又极其熟练地将橄榄果实劈成八瓣，伺候完还蹭了蹭江问霁的衣摆以示亲昵。
见它赖着不走，游吟剑醋意大发，剑光一闪将它拱开。
两只上古宝剑顿时在殿内“吭吭哐哐”地大打出手。
少年修长的指尖轻敲桌面，亲启尊口劝道：“你俩出去打。”
溯回和吟游摇晃了下剑柄，闪电般冲出殿外接着吭吭哐哐。
元窈&执法长老：......
朔昀笑了笑，抛出颗果子在嘴里嚼着，语重心长地叹气，“小问，你看你。”
“来，”他扭转视线对着旁边的一老一少，“都尝尝呀”
江问霁凉凉开口，“别叫我小问。”
“那小霁......”
殿内传来巨响，震飞枝头驻足的鸟雀。
悬舟峰的弟子们见怪不怪，依旧练剑、修屋子、吸收天地灵气，无人停下观望。
剑修嘛，不打架能叫剑修么！？
问题不大，很快就有人上前拉架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老者沧桑洪亮的声音自殿内传出，“别打啦！谈正事啊！”
语毕，见元窈愣着一言不发，以为吓到了小姑娘，贴心安慰道：“没事，很快的。就是有些私人恩怨。”
据修界传闻，江问霁年少继位剑尊，风光无限。日子是能有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现实恰恰相反。
掌门兢兢业业，操劳千年，可谓是为宗门肝脑涂地尽职尽责。
他经过多年打量考察，认准江问霁是个可堪托付重任的好苗子。于是，在人家继任剑尊的当天，朔昀他——
尥蹶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