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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形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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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如水。还没到午饭时候,吕慈一个人在小书房里做英文教师留的作业。大哥和父亲商量好下半年送他到汉口的新式学堂上学,国学他还不怕,但入学考试还要考英文和数学,这却麻烦,所以给他请了两个老师。帮济世堂处理完和玄洋社的纠纷后,他们就搬回了吕家在汉口的一处宅邸,两位教师日日登门力图在半年内让吕慈速成为一个新式青年。

吕慈盯着眼前这些歪歪扭扭的字母,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噌”地站起,到窗边向外望了两眼,手一撑窗棂就翻出屋到了庭院里。

他绕到大书房外头,大哥正在里面与客人谈事——听声音,好像是堂叔吕本中,他说话的调子高,语气十分兴奋,因此听得清清楚楚。

“这两天永定镖局的全性妖人很不安分,大少爷你又嘱咐过要特别注意他们的动向,所以我昨儿夜里亲自去探了探。不想寅时他们大乱起来,院子里就像发了大水,一个个狂呼惨叫,丁里哐啷刀兵乱响,爬倒的爬倒,逃跑的逃跑。然后就有十多匹马冲出门,直向着城东江边奔去。又过了一会儿,院中安静下来,我们进去抓了个受伤不重的伙计才逼问出来——原来突然之间来了一个少年,蒙着脸,手持宝剑,杀的那些人不是瘸了腿就是断了手,呜呼哀哉。”

精通剑术的蒙面少年?汉口何时有这样的英雄人物?吕慈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天津那力战全性全身而退的少年,难道是他?他和碧眼狐狸果然有关,碧眼狐狸在汉口现身,他又挑了全性。这人和碧眼狐狸是敌是友?正自寻思,堂叔又说话了:

“不止我们的人,江湖小栈也追了过去。才刚我们回来的路上,昌福街上出了事。先是客店里昨夜死了一对天津来的夫妇,男的在永定镖局里做工,和全性也有点瓜葛。据说杀人的也是个持剑少年,恐怕是那少年侠客先杀死了这男女二人,然后又去寻永定镖局的晦气。接着龙虎山的张之维去找武当石门师徒俩,正碰上找上门的全性,这些人根本不是张之维的对手,但张之维也没有恋战,带着周圣抢了他们的马匹脱身而去了。”

“石门道长不在场?”

“是啊!武当派都是这么神出鬼没的,谁知他上哪去?这一场兵荒马乱,龙虎武当两门都牵扯其中,虽然这群全性妖人份当该死,可毕竟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也得跟官面上打点打点。究竟张之维为什么跟全性动起手来,据说好像还是为了那持剑的少年。这人究竟是谁,至今咱们也不知道。”

碧眼狐狸是和武当有仇,想来石门是去寻她的踪迹了。可张之维和碧眼狐狸有什么关系?突然之间,吕慈想到了跟在张之维身边那个美貌的唐姓少女。那人当时就穿着男装,若是将脸蒙上,谁能分得出男女?并且那人也说她的原籍是天津——可龙虎山的弟子怎么和武当扯上关系?

除非,是她在说谎。不,是张之维打了诳语。她从来没亲口承认过自己是天师府门徒。张之维拿龙虎山给她做挡箭牌,为的是什么?是为了在他们面前遮掩她和武当的关系。因为倘若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正一天师府门人,就绝不会把她和武当联系起来。

可是一个武当弟子跟龙虎山天师府高功混在一起,这是为什么?——要么是石门和周圣默许的,要么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缘故,她虽然学了武当的功夫,却未必是武当的弟子。

不但如此,当时夜探谢家花园的那蒙面少年,无疑也是这个唐道长!端木瑾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有意为她掩饰。而且不仅端木瑾知道,恐怕大哥也……

果然,吕大少爷挥一挥手,示意堂叔不必再说了。

“既然是龙虎山的人,总能查证出来。咱们和天师府的交情不薄,何况张之维是天师的得意高徒,全性的人死了几个也不可惜,此事不难平息。我先去看看情况,老叔您就留下歇歇,带着看看老二,叫他把作业写完了,别乱跑!”

最末一句字眼咬得重了几分,吕慈悚然一惊,心念兄长何时发觉自己潜身在此?吕本中笑了笑:

“你就是把二少爷带去瞧瞧,不也蛮好?”

吕大少爷这时已经出了房门,他因为燕居无事,穿的不是洋服,而是白秋罗长衫,淡色的头发梳得齐整,面白貌秀,像是一位斯文的富家少爷,可是他一走到院子里,眉头一蹙,炯炯的眼中闪过剑似的寒光。

吕慈摸着脑袋从屋后走出来,无奈道:

“大哥,我都写完了,你就让我跟你一同去好么?”

“兴许过一刻警署的人就得过来,你在家里跟老叔应对。”吕大少爷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最迟晚上我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他是有意不让吕慈和唐沅碰面。吕慈全都明白了,可当着堂叔的面,他也知道不能说什么,嘴撅得老高,怏怏不乐地看兄长一一地吩咐各项事务,从随从手中接过湘竹湖丝鞭,早有人把马牵到后门外,吕大少爷和伙计们翻身上马,向他们一拱手,扬鞭奋蹄绝尘而去。

话分两头,且说镖局众人直追着夺马奔逃的张之维周圣跑了两条街,到了人烟稠密的地方就有些施展不开,此时天阴得更厉害,且呼呼地刮起风来,吹得街边的篷子猎猎作响。

张之维和周圣抢走的是两匹黄马,不如洪振山骑的黑马脚力好,可洪振山稍一赶上,就被张之维挥出的金光咒弹飞,因此他们不敢单骑冲杀,连镖也不敢放,试图兵分几路围而攻之。

可意想不到的是,张之维与周圣并驾齐驱,忽然腾出手来抓住周圣后心,脚下一蹬,身下的马受不住力,竟向旁边歪倒,吓得追在他们身后的人勒马急停,一时间人仰马嘶,乱作一团。而张之维则借力一跃而起,跃上左边街边平房的房顶,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余下全性众人好容易整束人马,再去追,哪里见得到二人的影子?

他们气愤愤地,这时已有人打听来张之维住在落花巷中,于是一行人一忽儿又向落花巷奔袭,可到了巷口一看,早有几个精干利索的短衣人牵着马就站在那里——有眼尖的人也认出来了,是吕家的伙计。

“这会儿汉口城里恐怕是乱成一锅粥了……”

周圣脱力地蹲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抹了抹汗,一抬头看张之维抱着手臂侧耳听外头的动静,别说是汗了,连气息都没乱,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人和人的差距实在太大——难怪石门师伯心心念念要收个好徒弟,张之维这样的人才得给别门别派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乱才方便。周师弟,现在你得跟我说实话了——”

周圣瞧见张之维垂眸盯着自己,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他们是在两条巷子中间窄窄的一条隔道里,周圣瘦小,又是蹲在地上,可张之维是站着,好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虎豹,洋溢着肉食者蓄势待发的气势。窄巷里的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唐沅到底跑哪里去了?石门师叔去追她了是么?”

“这……这事说来也够乱的。起因还是师伯说,唐小姐一旦知道了魏三夫妇的下落,大概就会来找他们——究竟什么缘故,我也不清楚。昨夜唐小姐杀了魏三夫妇之后,客店里一阵大乱,我们这边也听到了。所以师伯就带着我赶往永定镖局。果然唐小姐把全性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之后她夺了一匹马从镖局里跑出来,镖局的副掌柜的,名字叫彭重,带着八个人在后头追她。当时吕家和江湖小栈的人也守在镖局外面,也一齐跟了上去。我们呢,是藏在后面的,过去的时候唐小姐已经又把那彭重的左右随从都给打败了。”周圣觉得抬头太累,索性站起来,啧,起身越发觉着张之维是真高,魄力十足——他站着也得仰着脸才能跟张之维对视。

那正是天明之前黑暗最浓的时候,因为阴沉欲雨,墨色的天空中没有一粒星子。江边寒气料峭,唐沅一马当先,身后追击的人手上或是举着灯笼,或是握着火把,一团团一片片橘红的火光灯影划破静寂的黑夜。

唐沅忽然拨马回转,挥剑急掠那为首的彭重,彭重手上没有兵刃,匆忙向一边闪躲,他身后手持双刀的人气凶如虎,愤而迎了上去,马转刀腾同唐沅战了三四回合,唐沅点剑直刺他手腕神门穴,他“诶哟”一声双刀脱手,跌下马去。彭重喊道:“严老弟退下,我来会会这小子!”

他手上舞的是一条流星锤,锤似飞弹扑向唐沅面门,唐沅侧头闪避,那流星锤回勾,圈圈锁住唐沅的剑。彭重大喜,立即发力要缴唐沅的械——唐沅眉头一皱,索性任由他扯拽过去,一脚蹬他胸口,宝剑生出剑气,流星索一截截断开,也随着彭重的身子飞了出去。她立在马上,斜撩长剑,疾疾拨转流星锤,一颗把彭重砸得头破血流,另一颗击中了旁边一匹马,受惊的马长嘶一声,把骑手颠了下来。

彭重的马也是他骑熟的了,唐沅控制不住,从马上跳下来,那些骑在马上的伙计立刻围拢,刀枪如铜铸树丛一般刺来,唐沅却以“横扫千军”应对,将他们的武器全都削断。又有人从马上嗖嗖嗖射来银镖,唐沅听声辨器,抹身斜劈,“苏秦背剑”式把暗器挡得密不透风,脚下飞起一枚断枪,直扎进那人□□马臀,趁那人跌落之势纵身跃去,长剑穿透他的胸口。

这些人都与全性或多或少有些瓜葛,平素也是好勇斗狠之人,可见唐沅拒前制后,戮左迎右,而刚才同她交手的四个好手简直是徒具勇力而不能获胜,一个个被她击破,更是骇异之极。

“两边暂且罢手!”

一直观战的一个胖子忽然喊道,拍马向前,拦在躁动畏缩的镖局伙计身前。

“这位少侠,你的武艺确实超群,但冤有头债有主,我看得出你这一身本领是武当传来!你究竟是什么人,师父又是谁,永定镖局哪里招惹了你们武当派?!”

唐沅道:

“你是谁?”

“在下申鹏,道上的朋友送了号叫五爪金翅鹏。在永定镖局暂做柜上的账房。阁下又是哪条线上的?”

这人不仅是胖,而且极为健壮,宽宽的背脊,高高的胸脯,穿一身青绸褂,很像个生意人的模样。

“账房不好好算账也来逞凶斗狠,可见你们原来都是贼窝。”

唐沅忽然淡淡一笑,此时人心浮乱,灯影幢幢,红焰映着她的面孔更显得娇媚,她蒙面的黑布早就在疾驰中震落,身穿藏青短衫,却脱去黛色长衫连同剑匣斜系在背后,肤白鬓青,双眸灼灼如星,刀光剑影,美人如花,只是美则美矣,却有一种凛然威势使人心生戒惧。申鹏心里一紧,一边郁怒填胸,暗想面对这样一个女儿般的男子竟不能取胜,一边又按捺焦躁,警惕地观察着唐沅的动作,谨防她忽出冷剑。

“你老兄这样办事实在太不爽利,为什么不报上名来?”

“你这人不老实,不配问我的姓名。”唐沅收了笑容,眼光比剑光还冷,“你是‘墨筋柔骨’,怎么不说?”

申鹏大惊,不知道唐沅怎么看出来的,只见她飞身提撩剑,剑比人快就到了面前,申鹏急出手格挡,到底他的江湖经验更丰富些,柔骨齐出奔袭唐沅前后,唐沅剑尖轻抖,“燕子抄水”紧接“大魁星”,这分明就是武当派绵密的剑法,再加上宝剑锋锐,唐沅变招极快,白光闪过处柔骨也和流星锤一样齐齐斩断。他一后退不要紧,唐沅剑似飞凤,人如疾风拨云,随来随去,人仰马嘶,火把灯笼一只只跌在湿冷的泥土里,有的就此熄灭,有的滚落满地火星。

天上零零落落飘下雨点,乌云密滚,风里夹杂着水汽,落叶打着旋儿团团舞起。张之维听到此处问道:

“唐沅把他们收拾了?”

周圣点点头。此时风声呼啸,这窄窄的巷子像是一根笛管,呜呜地吹出凄峭的曲调。张之维身穿的浅灰长衫也被风鼓动,他在风中眯起细长的双眸,似乎要穿过周圣的身体把他的心看得清清楚楚。

“你这伤是怎么受的?”

“这——咳。”周圣吸了一口气,正谋划着怎么开口,张之维突然伸手按住他肩头,左手挥出,一根细韧的金光鞭击向墙头,墙里传来什么东西噗通落地的声响。

也看不清张之维的动作,只见一条灰影闪过,张之维跳进墙里,立刻又提着一个人回来。这人戴着副细边儿眼镜,一脸倒楣相——嗯,和当初被张之维一掌拍倒的周圣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刘掌柜?”

这人正是江湖小栈的伙计,刘渭。张之维一松手,他才将将在地上站定,扶起快掉的眼镜,摸着头苦笑。

“久仰大名,张道长果然名不虚传!”

“江湖小栈消息真灵通!”张之维略笑了一笑,就拉平了嘴角,“失敬了,刘掌柜。你在旁边听了这么一会儿,想必是知道唐沅的下落?”

刘渭溜了一眼周圣。周圣也暗瞧刘渭的动向,二人视线相撞,各自又转了回去。张之维看得明明白白,他心思灵透得很,已经产生了一个合理又离奇的推测。

“周师弟,是唐沅伤了你?”

周圣犹豫片刻,只得颔首:

“唐小姐和师伯起了争执。因为追她的人里并不全是异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可她要是对一般人出手,那咱们不管也不成。师伯和她交上了手,且斗了几句口。唐小姐的意思似乎是从前在天津时,就是师伯和宋师兄催逼过甚,以至于她不得不离家出走……两人话不投机,不意祸水东引,我学艺不精,不如宋师兄远甚,就挨了唐小姐一剑挂了彩啦。”

周圣说得简略,显然是顾及张之维的心情,因为他的脸色是越来越凝重——唐沅这事儿确实出人意料,并且太过火了。周圣暗想,看来张之维确实非常在乎唐沅,可他究竟知不知道唐沅的真面目?

“唐小姐抢了一匹马脱身逃走,师伯很生气,嘱我回来裹伤,倘若他白天还没回来,就去找张师兄你,然后他也追了过去。”

刘渭接口道:

“这件事我们查了个七七八八。唐小姐之所以要杀魏三夫妇,是他们在天津结下的梁子。魏三是碧眼狐狸的喽啰,不过不知道唐小姐的真身。唐小姐在天津和全性也起了冲突,到魏三处落脚,被魏三和他老婆出卖了行踪,孰料那些追杀她的全性又全被唐小姐给打得落花流水。之后唐小姐就在天津销声匿迹,下一次我们找到她的踪影,就是在汉口了。”

天深如海,雨滴渐密,连绵不绝地在地上浸出深浅的痕迹。张之维道:

“刘掌柜,你可知道唐沅在哪里?”

“我本来也是要来寻张道长,因为唐小姐她……周道长恐怕不晓得后来的事态。”刘渭叹了口气,“他们两人沿江边疾行,快到朱家河时石门道长出手把唐小姐打落马下,两人缠斗许久,石门道长缴了她的械,并且说——要唐小姐拜他为师。”

张之维和周圣都毫不意外,刘渭于是继续说道:

“我们离得远,他们说的话听不清楚。但唐小姐坚决不肯,石门道长竟又把剑还给唐小姐,似乎他们约定石门道长能连续夺她的剑三次,唐小姐就服输拜师。石门道长又夺了一次,唐小姐接剑架到石门道长脖颈,石门以手指拨开,点唐小姐眉心——”

两个道士脸色一凛。两眉之间是上丹田泥丸宫,上丹田是修行人性命双修最要紧守之处。道门授徒确实有这么一个规矩,指点玄关,寓意点活心苗,师徒之间从此声气相通。唐沅若是由石门这么做,无疑是承认他做自己的师父。可他们俩现在何处?周圣追问道:

“然后呢?”

“本来我们也以为尘埃落定,不料唐小姐忽然挡开石门道长,两人争执得十分激烈。唐小姐跳下朱家河,石门道长追到河边时,一个黑影已将昏迷的唐小姐带走了。这人大概是碧眼狐狸。所以唐小姐现在落到碧眼狐狸的手里……”

张之维先一步跨出小巷,一出巷口,扑面一阵烈风,把他的碎发凌乱得吹到脸上。

雨是越下越大,与龙虎山突如其来的山雨不同,汉口的雨是蓄谋已久,声势浩大的,且夹杂了太多浑浊的人气。刘渭的声音冒着风传来:

“张道长你不要着急!石门道长去寻唐小姐,想来不会有事,咱们得从长计议——”

“我淋惯了雨,也没事。现在危险的是唐沅!”

“碧眼狐狸要加害唐小姐?”

“危险的可不只是她,还有你的好师伯!”张之维撂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走入阴云滚滚,急雨如注的天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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