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城外，飞檐台下。

这里修了一座规模较小的山庄，住着盘丝教的人。他们并不会常住，而是从主教选出一批人轮流来到此处驻守。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在城中城外四处巡视，便是留在山庄里练武、闲聊。他们不干活，吃穿住行都是靠城民上缴。

生活可谓是惬意。

浣溪城周围村镇较多，住在像这样地方的人对于魔教来说很好忽悠。时不时还会跑到一些村子里要求他们“花钱消灾”。

秦飞轩没有打扰任何人，带着一众手下藏进一个有些荒凉的村里。林辰一干人等非常自觉的分配任务，明暗处站岗，部分探查周围的危险，还有两个去到周围看是否能找到有用处的线索。

这个村不大，约莫也就能住几十人。别说夜里，就是白日也几乎没有人气，林辰悄悄的走了一圈，发现村子里面实际住着的也就只有几户人家，基本上都是老人家。

村口立着一块斑驳的石头，其上爬满了青苔。林辰努力辨认那字迹，知道了这个村叫做微茫村。

这个名字取自“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①。他们来时晨雾已散，自然是看不到诗句中这副景象。林辰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转身回到秦飞轩身边。

“诶——那边那个新来的！”一个穿着褐色外袍的教徒叫住另一个黑色外袍的教徒。

“堂主有何吩咐？”这人对着他毕恭毕敬地问。

盘丝教中真正入教的人以衣袍颜色来区分各自身份，黑色为最低一等，是为“教众”。褐色高一等，为“堂主”，手底下管理数十人。他们在每一座城池周边都会设下几个“堂”，一者用来监视，二者则是协同管理搜刮上来的银钱。每一个堂的账本都在另一个堂主手里，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有谁贪钱的可能。再上一等穿墨绿色，为“主祭”和“令主”。主祭便是如青珩这般主持祭祀，可以使唤普通民众，没有支配教徒的权利。而三位令主手持异色“圣令”，分别掌管不同的“堂”。在令主之上就是五大护法，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们，据说穿成天蓝色，脸上带着面具。这些人全都听命于圣女以及几乎没有露过面的教主。二者身穿白衣，面覆白纱身上有独特的熏香，很好辨认。

微茫村这一块地方堂主此刻正揽着一个教众的肩同他说话。

“叫什么名字？”

教众回答：“胡思！”

这堂主其实并没有很想和他聊天，只听了半耳朵，就道：“啊，小四啊，我呢，交给你一个任务，做好了升官发财！”

胡思入教没有很久，自然是渴望着能干出点什么事来：“堂主尽管吩咐！”

堂主很满意他的态度，附在他耳边说：“你带几个人进城那一样东西出来。对于祭祀很重要的，千万看好了。”

胡思高兴的答应了他。

“去吧。”堂主朝他挥手，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暗处的人看见他们谈话，留心听了，迅速将这话带回给秦飞轩。

此次秦飞轩出来只带了十几个暗卫，其中两个暗卫营首领，一是无影，二是无声，皆是他手底下最优秀的人。无声简单向他复述一遍听来的对话，而后等他指令。

秦飞轩一边思考，一手轻轻敲着床沿，几息之后说：“你跟过去，见机行事。如非必要不要出现。”

“是。”无声留下这么轻轻一句，便不见了身影。

希望能早些找到卫知寒。

圣女其实不住在城中，每晚都会从张府密道离开，青珩趁着这个机会去到城中守卫最少的地方。

她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小的青色哨子，哨子上系着一根红绳。这红绳用一种复杂的花样编成，很好看。她按下心中忐忑吹响这枚哨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稍稍松了半口气，默数了三十个数，一只羽毛青蓝色的鸟儿落了下来，停在她轮椅的扶手上。

青蓝色鸟儿体型不大，羽毛光滑亮丽，可以明显看出它的主人把它养得很好。

青珩忍不住摸了摸，没想到这鸟儿很是温顺，任由着她摸，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小脑袋还在掌心轻轻蹭了蹭。青珩微笑，然后拿出一张纸条，放进了鸟儿颈间羽毛下藏着的信筒。

而后它自己飞走了。

就像它只是路过，从不曾停留。

这是一只青鸟。

就是那个传说中西王母的信使青鸟。青珩无声念着“益愿狎青鸟，拂衣栖江濆”②，而后转着轮椅，静静离开。

卫知寒不知道自己在深牢里待了多少天，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圣女就会来给自己灌一碗那让他痛苦不堪的药，人走了之后青珩会给他一粒药丸，说是能缓解一点疼痛，其实对于卫知寒而言并没有什么用。但他还是每一粒都吃下了。

小姑娘够可怜的了，好歹让她心里能有点安慰。

在七日里，秦飞轩吴乘舟等人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

秦飞轩出城后第二天，吴乘舟在张府书房发现了第二条密道。这条密道里有各种蛇鼠毒虫，好在他提前有准备，在身上佩了一个香囊，算是有惊无险的走了出去。

“大人，这是——出口到了！”暗卫正想问问他脚边的蛇是什么种类，能不能带回去养起来，忽而看见一道亮光，不由得惊讶说了一句。

密道里昏暗，吴乘舟抬起扇子挡住略有些刺眼的光，推开头顶的门。从密道出来之后，他立马被几个人发现。暗卫迅速到那几人身后，手起刀落，一个都没能继续站着。吴乘舟有些嫌弃的扇了扇风，吩咐道：“你们几个把衣服换上，去周围看看。”

暗卫利落换上了教徒的外袍，装模作样的在四周“巡逻”。吴乘舟蹲下来，用扇柄戳着一个人的脸。

“起来，还装死？”那语气不善，仿佛能化作实体的刀子杀了这个家伙。

跟着吴乘舟干久了之后，一些事情都用不着命令，暗卫就知道该怎么做。地上躺着的所有人都留了一口气，点上哑穴防止呼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死的。

不幸被吴乘舟盯上的人费力睁开眼，朝着他啐了一口：“你放弃吧，呵、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不会背叛、背叛圣教！”

吴乘舟面无表情的擦干净下巴，帕子塞进这人嘴里，而后站起来一脚踩碎了他的咽喉。

“啧。”

他又去询问旁边几个人。剩下几个倒没有第一个人那么有骨气，看到吴乘舟杀人之后就害怕了，果断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这些不过是普通的教徒，所知并不多，无非是整座城都已被控制住，过几天祭祀上的祭品是一个很好看的白衣男子，眉心还有云纹印记，基本上能确定就是卫知寒了。除此之外，大多是一些对救卫知寒没有什么用处的信息，倒是齐弈朝可能会更需要。

吴乘舟敲晕他们，绑起来随意找了个地方扔进去藏起来就跟着暗卫一同前往飞檐台下的山庄。

今早上有一只青蓝色的小鸟飞到他们藏身处，颈间绒毛下的信筒里有一封简短的信，告诉了他们张府另有一条密道，每日都会有一个时辰无人看守与通行，以及守卫布防。

青鸟虽没有接触过，但吴乘舟就是能肯定这封信的可信度。为尽快找到人，他一把信销毁就带人来探查。

此时他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迷药的时间还剩不到半个时辰，先去找圣女房间，三刻之后回到这里。”吴乘舟说。几个人立时分散开。

山庄拢共住了三十几人，但房间还挺多。吴乘舟没能找到圣女的房间，但他在一间书房里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这是……药方？”他拿起书本下压着的一张纸，仔细看了看。这张药方上的墨迹不甚清晰，似乎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却被压得平整，应当是重要的东西，所以是带不走了。

吴乘舟记性很好，当即把药方上的字迹辨认清楚，一一记下。他把药方放回原位，轻轻翻开书本。这书中记载多是关于蛊毒，吴乘舟是看不懂也不感兴趣，但还是多留意了一下。据信中所写，城里人要么就是受药物控制，要么是受蛊控制。若是药物，说不定还有解开的方法，可若是蛊，会让事情变得麻烦许多。

他快速翻着书页，依然是没找到什么，只好将其放回原位。

圣女的书房很简单，一张书案，一个书柜，一架小烛台，就差不多没了，甚至连挂画也没有挂。

“嘶——”

耳边响起奇怪的声音，令吴乘舟不禁绷紧身子。是谁，竟能悄无声息的靠近他。吴乘舟四下张望，什么都没看见。他诧异的收回视线，只感觉到衣摆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低头一看，是一条青色的蛇。

吴乘舟上过战场，做过卧底，手底下杀的人算不清，甚至还曾在鬼门关走过半圈，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怕了。

独独怕蛇虫。

吴乘舟当机立断，斩断了那片衣角，飞身离开书房。

难怪，难怪书房外连个守卫都没有。

谁脑子正常的敢进去偷东西！

吴乘舟逃离了那条蛇，却没想到越来越多的蛇虫鼠蚁冒了出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好。

再也呆不下去了，果断走人。

“大人！”暗卫看见他早早回到密道口，便聚了过去。“大人，这山庄中喂养了很多毒物，用的活人饲喂。”

吴乘舟脑海里面控制不住的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虫子，脸色更加难看。

“走。”

无声跟在胡思身后不远处，不让他发现，又能看到胡思的动作、听见谈话声。胡思用堂主给的令牌从城门旁的小道走了进去，无声想了想，还是决定翻墙。于他而言这倒不算很难，没一会儿又继续跟了上去。

胡思等人还按照吩咐故意在巷子里绕了几圈，最后觉得不会再有人跟踪自己，才和同行的人会面，一同往城东走去。胡思有规律地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门中人问到：“谁？”

胡思低声回答：“圣使有命。”

门便打开一个缝，胡思带着人挨个走了进去。

无声在树枝上几个跳跃，藏在院里。看着他们进了里屋，无声只能呆在树上。不多时几人走了出来，多了一个穿白衣的男子。

看不清面容，无声又跟着出了城。

出城约有几里，无声决定动手。胡思他们都是不过是普通人，并不会武，无声摸出几枚磨得锋利的小刀扔出去。胡思看见同行的人都倒下，害怕的站起身来，冲四周喊到：“谁？是谁！什么人！”

无声才不会回答他，运起轻功来到那被绑的白衣人身前。

只一眼他就能看出这不是卫知寒，只是被穿上了卫知寒的外衣。他立刻明白了这果然是圈套，正要离开，谁知这白衣人忽然暴起，挣开绳子，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短剑与他缠斗起来。

“想走？怕是走不了了。”这人抬起头露出自己的脸，漠然说道。

甫一交手，他就能感觉到自己是打不过这人的。他垂眸仔细查看了一番这人用的短剑，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眼熟。

无声不欲浪费时间，从袖中射出几根银针向那人，自己转身就逃。

“在我面前不打完还想跑？”这人本不怎么想见血，今早出门的时候黄历上还说不宜杀生。一看无声压根没有跟他打下去的意思，顿时火了，用剑身挡住银针，就追了上去。“你跑不掉的！”

无声觉得这人好烦。他跑出去没多久，就见这人又追了上来，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他想了想，还是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包粉末，趁着前方树丛驳杂朝后方一撒。

这人下意识闭上眼睛捂住口鼻，无声正好乘机逃开。

待粉末散开，这人才发现原来无声撒的竟是面粉，气得不清。

“别让我再逮到你。”他站在原地咬牙切齿道。

头顶飞过一只青鸟，落了一片羽毛在他眼前缓缓落下。他抬头看见那小鸟悠闲的站在树枝上顺着羽毛，大声嚷嚷：“你这小畜生还敢嘲笑我！”

青鸟顺毛的动作顿了顿，展翅在他头顶转了几圈，仿佛是把“嘲笑”做到底，临了还用爪子挠了挠他的脑袋，才飞走。

他顶着变得更加杂乱的头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好半晌之后，再次吵嚷了一句：“你大胆！”

才不会有谁还要理他。

作者有话要说：①：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梦游天姥吟留别》——李白

②：益愿狎青鸟，拂衣栖江濆。——《题元丹丘颍阳山居》——李白

这一章，是大部分都在瞌睡中写完的一章，总是会出现一些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