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轩先回了营帐，他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秦少霜便和姬无忆一起又走了会儿。“姬姐姐，”她把头靠在姬无忆肩上，与她耳语道：“我哥不在了，那我可以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吗？”

姬无忆作为难状说：“不可以。”

“好吧。”秦少霜鼓了鼓脸颊，姬无忆抬手戳了戳，一下便将气戳漏了出来。“小郡主，消消气？”她又摸了摸秦少霜的头，笑着哄：“左不过是些女儿家思绪，比不得郡主和将军，所思所想皆是黎民苍生。”

秦少霜不服气了：“怎么他是将军，我不是了？好歹我也有支军队呢！”

“好好好，小将军，不得了的小将军。”姬无忆连声安抚。

秦少霜佯装生气“哼”了一声，不一会儿却又蔫巴下来。姬无忆捏捏她的手，听她低声说：“其实我和哥哥……从来没想过苍生。”

“最开始只是为了保自己的命……后来是为了保亲人的命，到现在是为了保我们的未来。为了活下去，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或是战场厮杀，或是朝堂争斗，只要最终的结果是能够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活下去，那么我们就会去做。”——哪怕不得不牺牲一些，对自己而言至关重要的……

秦少霜遥望天上的月，冷风忽然掠过，好似刀片一样擦在脸上，冰凉疼痛。

姬无忆轻声道：“小将军，夜深了。”

天弘二十二年，二月初七。

北疆的雪化了，竭河的冰面也碎了。还有几支商队留在城中未来得及离开的，只有再歇半个月，浮冰全化了才能乘船过岸。

金元国离得太远，过了北疆还要横跨一整个沙漠，最后翻过一座山才能看见它。沙牧尔走后就没再回过西北，北境军得了两个月的闲。期间狄人时不时来骚扰一番，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反当拿来练兵了。

不过有些麻烦的是，冰化了之后，北境军和东北军交接的地方就将迎来戎狄部族的侵扰。不止如此，齐、梁边境也总受骚扰，但齐朝全作看不见，军队后撤十里，只管守，把地留出来给戎狄打梁国。

而此时，西边也不平静。

梁国只在西境设了三个关口，兵力较为薄弱，即使有昆山为屏障，但朝中有人认为这里应该增加兵力，却不征兵，反而从北境和遥远的东北调过去。

北境军不得不派去一万五，东北军也被迫送了七千多人。

当朝少说有些尚文而不重武，具体体现在现任的太尉是个五十多岁、马缰也抓不稳的老儒生。梁国这十几年来，军队在编人数从未超过五十万。

要不是驻边武将无诏回京乃是大罪，秦飞轩真的会回去将张生骂个狗血淋头。

现下东北到北境昆山，总共就剩下那么点人，要和戎狄十三部族对上——头疼。

皇帝是让静贵妃掌权了，但她终究只是个妃子，孔家还没彻底倒台，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皇后，只要皇后没废，孔家就还活着。后宫掌权已是逾矩，为了他和秦少霜，静贵妃不能插手兵权，现在只能靠他们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姬无忆有些着急的跑进来，也顾不上军帐里还有不是人，稍稍喘了口气后大声道：“将军！西北方有支军队，正赶着狼群过来了！”

秦飞轩站起来走近她后低声问：“多远？在哪里？是你看见的？”

姬无忆喘匀了气，看着他，迅速说：“我在长辞山上采药看见的，西北方。两刻钟前，可能还有十几里，速度不算很快。”

说完，她沉下声音：“将军，信我。”

帐中议论纷纷。秦飞轩正待开口，就听见狴犴在外面一声长鸣。他当即道：“整兵！李宿重骑营先行，林辰带三千人从北方绕过去，严寒神射营准备，轻骑——”

“在！”轻骑营将领易英站起来。

秦飞轩思考片刻，决定要他们部分在营地留守，另一部分跟随在后面，随时待命。

秦飞轩拿起枪，其他人迅速离开去整兵。姬无忆还站在原地。秦飞轩走过她身边时，将枪往身后挪了几分，以免碰到她。

“姬姑娘。”他这么喊了一声。

姬无忆仍是那般微微仰头望着他，眼中干净纯澈：“将军，无忆在灯上写的，是祝愿殿下……‘战无不胜，所得即所求’。”

秦飞轩缓缓眨了一下眼，大步走出去。

“记得保护好自己。”

姬无忆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又去了秋记的住处。可手刚刚准备敲门，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北境军驻地依山而落，南方便是绵延数百里的长辞山脉，西有大湖，东有低矮的山脉和另一处军营。但北方是一大片平原，除了部分营地，几乎没有阻挡。

倘若主力离开驻地剩下的兵力要守，势必会将大部分安排到正北。

湖水还未完全解冻，冰面脆弱不能过重骑，秦飞轩不会冒这个险。但对面是狼群打头阵，戎狄人饲养的狼族凶残，且及不可控，未必能拦住。

假使秦飞轩拦住了西方，东方却无人可拦了。

东边是……竭河！

这些人打的是竭河的主意！

戎狄人来得突然，秦飞轩虽然当即便决定出兵，然他路上一直在思考，为何戎狄要选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戎狄之意不需多少功夫就能猜出来，但是现在折返已然来不及。好在有斥候跟随，斥候随身携带着笔墨，他让斥候简单写了封信，拴在狴犴身上，让它来传信。这是最快的方法。

狴犴从林辰手里叼走一块肉干，振翅飞入云中。

秦少霜前几日带兵出去护送辎重队，算来如果她没贪玩，今日就该是归期。

好在他没算错，秦少霜回北境时正好撞见了慢速行兵准备偷袭。秦少霜勒住马，低骂道：“这些狗人！犬戎奴怎么就勾搭上狄人了！”

吴乘舟冷声道：“郡主，静心。”

秦少霜啐了一声，下令道：“换阵！把这些狗人打回去！”

草原与大漠之中数个部族之间纷争不休，几百年来一直如此。后来一些部族想寻求平静的生活，便迁往了昆山与长辞山南方的中原，定居在虞——也就是几十年前的梁国。

在这之后，那些部族又经过了几十年的混乱，终于在最近几年找到了一个较为和平的相处方式——那就是暂时联手起来攻打梁国，试图翻越长辞山、昆山，占据竭河，以及长辞山下一大片的土地。

狴犴飞回军营后，留守的官兵立马重新分派兵力，最后和秦少霜合力挡住了偷袭的军队。

秦飞轩赶在戎狄的军队之前来到湖边，并让一百重骑在冰面上走了一趟，狼群一旦在冰面上奔跑，就会踩碎冰面，掉下去。

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北境军伤亡极少。秦飞轩以摸头向秦少霜表示了夸奖，而后召集众人重新规划布防。秦少霜听到一半就开始犯困，找借口溜出帐子寻姬无忆玩去了。反正吴乘舟和秦飞轩会安排好她，她照做就行。

“姬姐姐！”秦少霜远远看见姬无忆，高兴的喊她。她跑到姬无忆身边，却见她满面愁容，疑惑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姬无忆眉间凝着浓浓的担忧。她轻叹一声，道：“我忽然觉得，这并不会是唯一一次。”

姬无忆一语成谶，一月之后，戎、狄再次进犯，且攻势比以前每一次都要猛，不仅搞来了重甲，还有连弩，火药，甚至射手营安排了两个。

秦飞轩应对迅速，及时变换了阵型，没有被击溃军阵，但任由姬无忆也能看出来他们赢得艰难。才休整了不到半月，就又来了一次突袭。

戎狄人仿佛不会累一样，拼了命一定要打破北境军对北疆的镇守。

如此数次下来，哪怕再厉害的军队，也难免疲于应对，就似瞎了眼的虎不如猫，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捣乱的狡猾老鼠，被戏弄久了，迟早累死。

天弘二十二年七月十三，戎、狄召集数万大军，试图将长辞山一举拿下。

十万北境军奋力抵抗，僵持十几日未果。许青山命部下萧飒率五万东北军前往北疆支援，于七月二十九勉强将战局结束，不算败，却也没赢。

同日，北境军主帅秦飞轩，失踪。

北境军被迫退到长辞山下，依山守关。长辞关是守住了，但战场太过混乱，秦飞轩身中五箭，从马上跌落至山涧，不知所踪。秦少霜强忍心中的担忧和愤怒，派出包括暗卫营在内百人进山寻找秦飞轩，而后与吴乘舟、李肃、萧飒等人调度好军队，做好所有准备，随时应敌。

姬无忆在听说秦飞轩失踪之后，带上一些伤药、一份干粮，以及一把剑，只身一人跑进了长辞山。

姬无忆手持一根从树上砍下来的长木头，用它支撑自己走路。她已经在山里寻了三日，头发、衣服都变得乱糟糟、脏兮兮。得益于体内的蛊王，没有蚁虫叮咬，只是蛊虫无法驱赶猛兽，她每日睡在树上，还不敢歇太久，三日下来已经疲惫至极。

水囊早已空了，虽然她沿着河流寻找，但身上带的干粮也吃完了，山上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若再找不到秦飞轩，她就该先饿死了。

秦少霜的鹰给她传过信，那边也一无所获。

姬无忆看着天上的日头，决定坐下来再休息一会儿。

她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坐下时，手边却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她转头看去，发现草丛边挂着一块碎布——像是秦飞轩失踪时所穿的衣服上的！

姬无忆连忙拿过那块布再三确认，的确没有认错！

她瞬间又有了力气一般，先是到河边装满了水囊，然后继续沿着河流往下走。

这是三天来她找到的第二个和秦飞轩有关的物件，上一件是他沾了血的发绳。说明了她行走的大致方向是没有问题的。

走了没多久，听得一阵雷声。她抬头看天色，刚才的艳阳已经逐渐褪去，看着正是要下雨的征兆。姬无忆心中轻叹，将碎布塞进袖子，仍往前走。

可避雨的地方并不好找，只好就这样淋着雨，并且祈祷这雨下不了多久就停。

雨一下起来没完没了，豆大雨点砸在身上还挺疼，姬无忆有些睁不开眼睛，感到寒冷。不得已，她找了一棵树，打算先躲一会儿。

长辞山连着昆山，是一大片山脉，深处多出没野兽，很少有人踏足其间。又因其北部不远处就是北境军营，故而就连打猎砍柴为生的人也只在南边山麓。她在这里，连猎人留下的木屋也没法找。

天不遂人愿，这雨一直下到了深夜，才勉强收住势，姬无忆已经有些走不动了。她摸摸额头，觉得有些发热。人还没找到，可也只能暂歇一晚。

她拿剑砍下了几片树叶茂盛的树枝，铺在地上，缩在避风处闭眼小憩。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

夜间停了雨，天微微亮时，总算出了点太阳。姬无忆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头也开始有点晕。她强撑着往前走，快午时，找到了一处小小山洞，但不知里头是否住了什么动物，不敢贸然进去。她在洞口坐下歇息。

昨日淋了雨，火折子也用不了了。把最后一口干粮吃了，她打算再次动身。

所幸接下来天气尚好，她总觉得，很快就能找到秦飞轩了。

却说秦飞轩中了五箭后，脱力从马背上掉下来，而后一直落到了山涧。

有两箭扎在后背，一箭射在左腿，右肩中了一箭，剩下一支箭没有留在身上，而是从腰侧擦过去带走了一块肉。

总的来说，还不算很糟。

秦飞轩从随着河流不止飘了多远，才有力气从爬到岸上，将身上的箭折断，硬生生拔出了箭头，撕开衣服草草包扎住伤口。

他身上只有几只箭头，一杆长枪——好在还有枪。体力恢复一些后，他本想抓只鱼，然而右臂抬不起来，只好作罢。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做饭难吃。

无法，只好喝水饱腹。

他寻了个方向，用长枪支撑着自己，踉跄着找出山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一直到找到了洞穴才停下。期间还打死了一条狼，拉扯开伤口，留了一身血。为了不让更多的野兽闻着血味找过来，他在河里洗干净了血，又寻了一点药草勉强止血。

这洞穴看上去有人待过，后来被狐狸占作了窝。秦飞轩进去倒头就睡，没一会儿却被一群狐狸崽子舔醒，他随手抓过一只奶狐狸，拿它当暖手炉，走进深处，在狐狸窝里又睡了过去。

这一窝小狐狸的爹娘似乎死了，饿得嗷嗷叫，一直不见大狐狸回来喂它们。秦飞轩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时不时被它们吵醒一次。

他睡不下去了。

秦飞轩出去抓了两条鱼，扔给小狐狸们。

他哑声道：“只有这个了，没奶，爱吃不吃。”

小狐狸们扒拉了半天生肉，委屈地“呜呜”叫。

秦飞轩没力气理会他们，靠在山壁上休息。不知不觉间，他又睡了过去。这次不再是狐狸叫把他吵醒，而是被一个女声唤醒：“四殿下……四殿下！”

“将军！”

“秦飞轩！醒醒，秦飞轩！”

秦飞轩费力睁开眼，模糊看见一个人影在晃。他眨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头发凌乱，脸上站着泥灰，衣裙变得又脏又破，一双眉目间满含着担忧。

“咳……姬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他咳嗽几声。姬无忆看着他，嗫嚅片刻，忽的扑上去抱住了他。

秦飞轩脑子一空，一会儿后方才有动作，僵硬着抬起左手，试探着拍了拍她的后背。

良久，姬无忆松开他，低头抹了一把脸，对他露出笑：“殿下，无忆终于找到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诈尸。本来就不大的脑子干瘪了，数学害的，先希望考试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