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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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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仰金亭已是两日后。

魔族时日与人间相同,两日对白欲栖而言不过瞬息,在窗下品茶赏花赏月亦是怡然。

春光葳蕤,明媚日光穿过推开的木窗落在窗下。相貌出尘的仙人斜倚软垫仰首抬眸,面容一侧映在光下,一侧匿在阴影。他看的认真,玉般手指捻着花瓣慢慢梳理。白海棠在窗后盛开,随风摇动,落他满身——仰金亭踏进院落,跨过小桥流水见到的便是这幅光景

仙人正在侍弄枝上花蕊,眼皮也不曾眨,“尊上瞧够了么。”

他将鬓边绦带捋至身前,抬眸望向神出鬼没的魔尊。今日仰金亭褪去玄服只着箭袖银袍,腰间不配剑,挂着一条乌黑骨鞭。

“上仙莫要调笑我。”仰金亭进屋坐在他身侧,自顾自斟茶品茗。许是出自仙人之手的缘故,今日这茶异常甘美,他又饮一杯,说起正事,“宫中事务我已处理妥当,我们今日未时启程。可有要准备的?”

神族施法讲究阵仗,姿态傲慢非同一般。此前更有过凡人请赐福,仙人因排场不够临时变卦的事。

白欲栖墨发轻摇,“不必准备。”

神族灵力至纯,一人施法即可。他不喜喧闹更不讲排场,只盼事情早日结束,好回吟苍山闭关修行。

“那好,”仰金亭举杯,露出虎牙笑看白欲栖。“以茶代酒,我先替魔界子民谢上仙赐福。”他一饮而尽,茶盏置在身侧,向后单臂搭窗棂,头抵在海棠间阖眸轻叹。今日春光正好,恰映在他眉眼之间,玉冠上碎发微动,端的是一顶一的俊朗。

不远处兰句楼檐马又响,清脆悦耳似破冰水流。

一人侍弄花,一人假寐。和风暖意,倒是怡然自得,安稳自在。

桌上檀香袅袅,白欲栖取下最好几枝放在桌上瓷瓶中。回身忽发现仰金亭以倚窗的姿势睡着了。头微垂,胸膛平缓起伏,海棠似簪在发间,愈发衬出他得意马蹄疾的少年潇洒气。

他忆起三百年前剑修闯宗门的风发意气,若仰金亭不做魔尊,如今必定名满天下。

“上仙,”仰金亭眉峰上扬,眼皮掀起缝隙戏谑看他,“看够了么。”

见白欲栖冷漠转过身去,伸长手脚长长抻了抻。多日疲惫一扫而空,他四指搭眉望日,说道:“想必上仙还未游览过魔宫,来者即是客,待回来后我陪上仙到处逛逛。”又说,“魔宫虽不比天宫奢靡,却有天宫见不到的景色,也是极美的。”

“不必。”白欲栖拒绝,“除怨后我便返回天界。”

仰金亭静默一瞬,随即笑道,“那……此事再议,时辰不早,我们走罢。”

此次出行阵仗颇大,许久不见的魔狮也在列。

魔狮体型巨大通灵性,三头各守一方。最右边脑袋见到白欲栖身影,沉沉低吼一声。再抬头,仙人已经站在面前瞧它。一人一狮对视片刻,皆在对方眸中寻到冷淡。仰金亭在它脑袋上拍了几下,它才不甘不愿垂首往白欲栖身上蹭了蹭。

“它年岁尚小,不谙世事。”仰金亭捡起白欲栖肩上沾着的狮毛,笑说,“上仙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白欲栖睨他,没说什么。

“上仙,我领将士御马在前,您与尊上共乘。”候在一旁的桦廷上前推车厢门,请他入内。

车厢里极大,一切用物一应俱全。更有纯白无瑕的狐毛毯子铺在脚下。仰金亭越过他上前,坐在窗前侍弄茶具,“上仙尝尝这新茶如何。”

白欲栖落座,等待片刻后,接过茶盏轻抿,“尚可。”

仰金亭轻笑,推开车窗,只听战马嘶鸣,魔狮吼叫,便已腾云驾雾离了原地。隔窗见到的魔界风光不可与天界相媲美,看久了却能品出不一样的滋味儿。从未受过天道福祉,却在荒凉中有腾腾生机。

“妖族祸乱的地方名叫春莱洲,”仰金亭慢悠悠说起正事,“由春莱王仰裴辰镇守。”

白欲栖眼皮一跳,三界皆知仰金亭上位后杀光兄弟姐妹,仰式一族凋敝,这位春莱王又是何许人?他按下心中疑虑,暂且不表。

“一年前,春莱洲出现百姓接二连三失踪的怪事。彼时我不在,得知后为时已晚。”他拧起眉头,十分不满被欺瞒,尽管背后做手脚的人已被凌迟虐杀,仍不解心头之气,“受害者不计其数,一城活口皆已身亡。”

白欲栖首先想到此地必定怨气冲天,转而又想众魔王间纷杂的关系,沉吟片刻他道:“兹事体大,春莱王想必不会隐瞒。”

仰金亭但笑不语,旁边炉上煨着小壶,沸水翻涌,热气腾腾。

隔了几息他才说道:“他的确如实上奏,隐瞒的另有其人。”

他虽在笑,眉眼间却露着置人于死地的冷狠,只一眼,白欲栖遍体发凉。仰金亭只说他未隐瞒,却不说信春莱王与此事无关。春莱王名头下担着个“仰”字,这到底属于他们的家事,外人不便过问。

“都是些琐事,”仰金亭细致撇去浮沫,为白欲栖斟茶,“上仙不必因此忧虑。况且魔族事多纷杂,本尊不愿上仙蹚浑水。”抬眸见白欲栖沉沉看他,露出虎牙笑说,“上仙这副模样可是担忧我?”

白欲栖实在觉得奇怪,以他的脾性绝不会如此善解人意。但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尊上多思了,本君想问还有多久到春莱洲。”

仰金亭朝外看,“已到春莱洲界,再有半柱香到春莱宫。”

闻言,白欲栖隔窗远眺。

春莱洲位于人魔两界交界处,离都城甚远,却又是极为重要的边界之洲。幅员虽辽阔,但有一脉相承的寸草不生。往下看去遍地荒凉,零星荒山似豆撒在地上,砖头瓦片堆起来的城池更冰冷没有丝毫人气。

长久活在萧瑟中,人心不可避免变得冷硬。

前方不远处,忽见灰蒙蒙中有物闪金光。

待靠近才发现那是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黄金琉璃瓦映在日头下,倒是比魔宫更要气派。奢靡华贵符合魔族一贯作风,向来他们到了春莱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驱散云雾悬在空中,仰金亭仍不紧不慢品茶,直到外面传来响动请他才缓缓动身,做足了魔尊派头。魔狮低吼后雾气四散,缓缓落在地上。

车厢外除桦廷带来的人,十步之余另有队将士。

他们簇拥着一位华服少年,少年身量高挑样貌俊美,鬓边垂两条小辫,约莫年岁不大,不笑不动时的不怒自威竟与仰金亭神似三分。眼见两人现身,立刻拎袍角快步走来。到两人跟前利落跪下行礼,末了抬首笑说:“小叔可还安好?”

仰金亭淡淡“嗯”了声,转向白欲栖,“春莱王仰裴辰,我大哥的世子。”又一手虚扶在他身后,居高临下瞥着仰裴辰,说,“这位是奉天界帝尊命,前来除怨的吟苍上仙。”

仰裴辰跪在地上,入眼先见一角白袍与金丝纹云靴。

过了几息他才克制抬首,目光掠过古朴剑鞘,窥见了仙人风姿。

魔族人相貌有参差,极少有生的极美的人。若有美貌大多是术法变化。他也曾遇仙人,仙人风姿卓绝,相貌极佳,却无人能与眼前人相媲美。只一眼便有如清风拂面、雪落双肩、怆然一世的苍茫悠然。

“见过上仙。”他低低道,鬓发迎风微起。

白欲栖略微颔首,便移开了目光。

“时辰不早,先进宫略作休憩。”仰金亭侧身横在两人间,请他朝宫中走。桦廷在前开路,白欲栖迈步跟上。仰金亭尚留在原地,唇角含笑,上前几步轻抚仰裴辰发顶,眼底幽深至极,“仙人除怨是大事,莫要耽误了。”

仰裴辰忽觉脖颈上像是悬了一柄刀,随时可能落下,“是。”

春莱宫外已金碧辉煌,殿中更是奢靡,仅是桌上一盏茶杯便不知价值几何。粗略看过,已明白此处主人是个只爱潇洒取乐,醉生梦死的风流人。白欲栖桌前正好有卷轴,他拿起慢慢翻看,越看眉毛挑的越高。卷上无有洲内事宜,竟是民间流传甚广的话本。更有空卷轴放在这里充数。

仰金亭高坐首位,桦廷附在他耳边低声言语。

他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桦廷后退两步离了大殿。

“何时前往除怨?”

仰金亭:“上仙莫急,桦廷已去安排。”

仰裴辰坐在末位,闻言给手下递眼色,即刻有歌伎上前。各个身姿曼妙,婀娜多姿,抚出的琴音更靡靡如天籁。他亲自上前为白欲栖斟茶,“上仙,酒已备好,待归来我再陪您畅饮。”

“乐声虽美,总觉少些滋味儿。”不等白欲栖开口,顶上传来仰金亭声音,“你素爱乐器,不如为上仙演奏一番。”他端起茶杯撇过浮沫,待热气散后轻啜,丝毫不在乎殿中众人纷纷低下头去,脸色变幻莫测。

“是。”在仰金亭面前,仰裴辰平日里再嚣张跋扈也无事于补,他的一切都来自魔尊的施舍。仰裴辰来到歌伎旁,从怀中取出一枚陶埙。那埙成色极好,圆润可爱,显然主人极为喜欢,爱不释手。

他垂首,唇抵吹孔缓缓渡气。悠扬乐声和着古琴琵琶,凛冽悠扬,不似寻常人可闻。

白欲栖知仰金亭故意刁难,虽不悦终究没开口。

好在桦廷办事利落,一盏茶未下肚便折返回来了。

“尊上、上仙,一切都已备好。”桦廷道,“可立刻启程。”

“好。”

乐声戛然而止,歌伎退下,仰裴辰也收起陶埙放在怀中。白欲栖观他神色落寞,不由多看两眼。忽的仰金亭扯他衣袖,望过去便见面色虽静,眼中却暗含笑意。待到两人并肩迈出大殿,他才悄悄道,“我那侄儿哪入了你的眼?”

白欲栖上观天色,日已西沉。

他道:“你总磋磨身边人,不怕有朝一日被反咬一口?”

身旁人轻呵,“为何要怕。”

白欲栖知他心狠手辣不做没把握的事,便不再言。

怨气常在夜间出没,众人赶到时已然接近落日。

甫一靠近城池,阴森怨气似有实体般迎面扑来。城中百姓死因不明不白,所剩残魂怨气不消,久而久之修成魔煞,进而危害更多百姓。若不是魔族人设符震慑,后果不堪设想。

“我需得进城,”白欲栖道,“你们不必同行。”

魔族生性凶残重欲,城中怨气深恐会乱其心魄,做出难以预料之事,到时他不想出手也得出手。更有一层缘由,不如借机摆脱仰金亭等人。魔族纷纷扰扰与他无关,他何苦蹚这趟浑水,倒不如早些了事回天界复命。

果然,此话一出,仰金亭率先反驳。

“上仙是我请来的,行事自然由我陪同。”他看向前方,“此处怨气深重,怎能让你一人涉险。”

桦廷不愿尊上冒险,刚要开口便引来仰金亭一瞥。不过瞬息,却令人后颈发凉。

“尊上所言在理,”仰裴辰去瞧仰金亭脸色,“上仙不知城中是何光景,若稍有差池便会出乱,不如两人同行更方便。”

白欲栖单手扶剑,知仰金亭是一定要跟着他的,索性沉默不言,率先朝城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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