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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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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界后我将闭关,何时出关未定。”白欲栖身姿挺立傲然如霜,细看才会发觉,他与仰金亭哪怕肉身离得再近,仍似相隔天涯海角。他是真正修炼无情道,遗世独立的仙人,哪怕是衣裳袍角都带着漠然。

“上仙心在修道,令人敬佩。”仰金亭勾唇,眼中不见有笑意,“你总说你我二人道不同,小魔疑惑,俱是无情有何不同。”后面的话他不敢问出口,为何白欲栖舍小情是为苍生,他舍小情是为一己私欲。

此问如同镜花水月,不会有人来答。

“修剑亦是道,怎不见人人步履一致?”白欲栖在他面前极少平心静气,此时却细致回答他的话,“道在心中,所思为何,道即为何。”他拈杯饮茶,唇齿间香气四溢,“因此同修无情但并不同,如若哪日桦廷入无情道,亦与你我二人不同。”

他对上仰金亭眼眸,认真说道:“我观你有腾龙之势,若此生道心不改,假以时日必定得道大成。”

仰金亭观他双眼尽管冷淡,但清澈透亮,不由心中欢喜。几番话到嘴边,最终变成无奈浅笑。他说:“上仙,我此生难以再进一步。”

“为何?”

白欲栖不信他的话,仰金亭能够三百年前杀他证道,又残杀父兄绝不是安于现状之人。倘有向上攀登的木梯,他绝对会不择手段爬上去。

“因……”

这事事关仰氏一族密辛,如今知晓的人只剩他一个。白欲栖忽然意识到这个可能,转过身去,“你族中密辛,不必告知我。”

“因我并非全魔血脉,不能化龙。”仰金亭坦然,仰氏一族世代掌握尊位,为保血脉纯净只准族中男女通婚。魔人重欲,宫中姬妾成群却从未有过子嗣。他母亲是千年来唯一的例外,而他也成了仰氏一族最丑陋的存在。

那些人已经白骨化灰,这些话便按下不表。

魔族崇武,向来以武为尊。寻常百姓不关心谁坐尊位,但若知仰金亭血脉不纯,不必深思就知天下会大乱。原来这就是仰金亭杀尽兄弟姐妹,魔宫近臣的缘由。

说来说去,还是为一己私欲。

白欲栖轻叹一声,不见仰金亭白了脸色。

“自我入主魔宫,手下纷扰不休。”仰金亭声调不知不觉变得冷硬,忆起那些人的嘴脸至今仍觉可恨。他起身走至亭边,不看白欲栖,“他们恨我弑父杀兄,残害手足。但谁不为一己私欲,怕引火烧身?上仙,你高坐仙台不见世间脏污。人人只闻我嗜杀成性,却不问为何。”

他偏首回身,自哂道:“难不成……我执凶器,错便在我?那世间不知该有多少冤假错案。”

白欲栖不能评判是非对错在谁。

但他明了血缘亲情不能消弭仰金亭的仇恨,若能再次重来仍会如此痛下杀手。陈年旧事不应多说,就如两人三百年前旧情。提起又是一桩错案,不如让它就此掩埋。待到他日得到大成,方能一笔勾销,任爱恨消逝。

白欲栖抚上覆水,阖眸掩盖眼底恨意。恨意绵绵无绝期,仅是如此就已足够。

自知失态,仰金亭盯着水面沉默半晌。

“我并非对你有气,”他轻叹,“弑父杀兄的罪名我担的不痛快,提及此仿佛心中扎了根刺。”仰金亭斜倚柱子,看向白欲栖,“欲栖,道心不稳会如何,又如何去寻道心?”

“心所思,即为道。”白欲栖说,“若道心不稳,终会灵台坍塌。倘若你哪日动情,只怕修为尽毁变成废人,再严重者心魔恒生,永不入轮回。”

心魔?

仰金亭呢喃这两字,眸光晦涩不明。

“人皆如此,我亦然。”白欲栖道。他的道心横在私欲上,私欲一日不除,灵台一日不清明。尚未飞升时,师父曾教诲修道在于心,既然已入无情道,就没有后悔的余地。而师父终其一生都在证明这个道理。

夜确实以深,殿中乐声传来晃动水波。

圆月层层叠叠涌动,待到移至岸边再不见了踪影。

翌日晨时,仰金亭将信交付给白欲栖,亲送他出春莱宫。

“上仙来去匆匆,下次相见定要好好游览魔宫风貌。”两人并肩行走,身后众人停在宫门前等待。白欲栖仍是来时打扮,墨发半披半束,金袍平整披风威严,他生的昳丽,着此衣裳尽显器宇轩昂。

“我信隔不了多久,你我会再相见。”

白欲栖只是颔首,让仰金亭留步,独自一人走进了漫天荒凉中。

风起风落,仙人身影渐渐散去了。

离了魔界,白欲栖并未返回天界。

立在云端漫无目的飘忽,回过神时竟来到人间。

他立在一处林立,四周皆是高树杂草,绿叶遮天蔽日,隐约瞧见半点日光。面前有条小路,想来是砍柴人踩踏出来的土路。白欲栖未多想,沿路行走,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尽头。

路尽头是座茅草屋,此屋风格迥异,夏日漏雨冬日漏风是不可避免的。茅草屋门敞着,白欲栖纳罕上前轻推开,屋内干净整洁,陈设简单,灶旁火堆尚有余温,看来这里还有人住。

白欲栖有些疲累,在屋外树下静坐。

此地清明幽静,正是修行的好地方。他慢慢入定,耳边却总有昨夜与仰金亭说的话。近来越发觉得心思摇晃,极其难捱。

他正思忖,忽闻脚步声近。

步声快速轻盈,点草而过,只有身怀大功法才能做到。

“你是何人?”

来人转瞬间站在眼前,身量高面容年轻,斗笠蓑衣做樵夫打扮,甚至身后还有一大捆木柴。

白欲栖观他相貌,忽觉眼熟,一时间竟想不起。

他起身颔首,“我路过此地身体疲累,借宝地休憩片刻。”

“原来如此。”男子摘下草帽,脸上阴影一并消失,白欲栖这才观他真正相貌。又见他耳后有一红点,倏地想起一位三百年前见过的故人。男子豪爽好客,请白欲栖进屋,递给他盛满水的瓷碗,“家中没茶,这是山中泉水,甘甜解渴,兄台不要嫌弃。”

白欲栖摇首,将水一饮而尽。

果然如他所言,泉水清冽味美,一碗下肚心中烦忧少了许多。

“不知修士怎样称呼?”

男子见白欲栖穿着不凡,腰间佩剑,心知他是修仙之人。又看他气质出尘,相貌卓绝,不似小门小户出来的,不由好奇他怎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中。

“姓白。”

“好巧!”男子猛一拍手,面露喜色,见白欲栖不解于是说道,“白公子不知,我这山此前名叫苍邑山,千年前有一人鏖战妖族,飞升成仙。”

“他亦姓白,唤作欲栖。”

白欲栖有些怔愣,不由再问:“这是何地?”

“苍邑山。”

白欲栖沉默,

时光已千年,他竟再回到了飞升之处。令他怅然若失的是对苍邑山已经印象模糊,当年山中日月也尽数忘却。

“山中只有你居住?”白欲栖问。

“是。”男子颔首,从一旁盘中拿出馍馍递给白欲栖,见他不吃于是塞进自己嘴里,似许久不曾与人说话,他言语滔滔,“苍邑山已是荒山,附近百余里无人居住。东边是海,也不曾有船只来往。此前山下倒是住着人,不知何时搬走了。”

因仙人飞升,百姓认为此山受神明庇佑,便在此安家立业。

人心易变,久而久之此山也不过成为人们口中出过神仙的荒山,至于是否真有神仙,无从见过。

年月最是无情,此话不假。

白欲栖心中感慨,不由奇道:“观你年岁不大,苍邑山既已成荒山,你又为何不肯离去?”

“为我师父的指点。”男子不好意思笑笑,“师父临走前叮嘱我上山后不许离山,待到贵人来,自然会为我指明方向。”

“你师父是何人?”白欲栖迟疑问,心中答案呼之欲出。他眼前浮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老头鹤发童颜,慈祥和蔼。虽时常不靠谱,仍是他在人世最亲近的人。他飞升后第二年,师父入轮回往生,三百年前他私自下凡便为了师父。

男子笑道,绘声绘色描述师父模样,脾性。

看他比比划划,白欲栖终于想起为何觉得男子眼熟了。

三百年前他救师父于水火,那时尚且年幼的男子就已被他收为徒弟。

兜兜转转,原来是自家师弟。

他滔滔不绝,白欲栖便听着。

起身来到门边,林中风吹叶动,绿水一片摆动。偶见叶间蓝鱼摆尾,自成一幅鱼水交欢图。空中渐起泥土味,不一会儿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屋中叮叮当当此起彼伏,是雨落入男子摆放的瓷碗中。

白欲栖阖眸,凝神掐算,须臾后对男子说,“雨后山中雾霭散尽,你方可离开此山。”

“一路往北去,自有奇遇。”

男子正饮水,闻言顺着下颌淌到衣襟湿了一团。

他不可置信盯着白欲栖,悄声问,“你、你难不成就是白……白师兄?”

白欲栖但笑不语。

“师父说过上仙是他弟子,原来不是诳我。”男子喃喃道,猛站起身,“我能否跟随上仙?”

“不能。”

白欲栖恍若回到千年前,语重心长道:“你不曾入世,未见天下繁华纷扰。待你有朝一日悟道成仙,便能来寻我。”

话落雨停。

白欲栖再看他一眼,“时辰不早,路上小心谨慎。”

“切记,莫要动摇道心,否则根基不稳,你亦性命垂危。”

男子正要答是,眼前却空无一人。

屋外风声萧瑟,灶旁暖火正旺,恍若黄粱一梦。

他迷迷糊糊收拾行囊,披上蓑衣斗笠,锁上茅草屋,于雨后凉风中向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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