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是第一次坐船，胃里一阵翻腾，大吐酸水。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一抬头瞧见窗口那人摘下幕笠透气，她心中一喜。总算有机会了，她倒要看看幕笠下是何方神圣。

只见削葱般的指尖按在幕笠上，先是露出一截白玉般的下巴。

那是素面朝天的一张脸，远山眉淡，鼻头圆润小巧，唇瓣微微泛出一抹润泽的血色。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灵动有神，脉脉不语。

宫羽一时愣住，她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这个女子。

她身上揉杂了矛盾的特质，既有少女的娇憨可爱又有冷美人的淡漠威严；看起来温和，平易近人，但身上又有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宫羽自诩见多识广，一时也分辨不出她的年龄，身份。

看的正出神，对方的目光投射过来，宫羽不禁有些心虚，讪笑道:“蜜饯果子你没吃吗？再放就要坏掉了。”

“还说自己见多识广……”宫仪摇了摇头，“过来收拾行李，不要打扰白姑娘。”

宫羽只好噘着嘴挪过去，手碰到那装蜜饯果子的盒子时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这个材质，这个触感……

这这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居然有人用饮冰木来做食盒，还是用来储藏蜜饯果子这种小零食？宫羽简直要抓狂。

饮冰木是产自殇州北冰原的一种极其珍稀的木材，那种树因大部分时间呈现通体雪白透明状又被称为“广寒玉树”，只有在周围休眠火山喷发，地温回升时才会生长。再加上运输路途艰难和后期河洛加工的工艺，比黄金可贵多了！

宫羽心服口服，如果是这种壕无人性的主顾，确实有可能驱策鹤雪贴身护卫。

“好师姐，这趟任务是谁派的？这等肥差我怎么从来没有遇到过。”

宫羽拉着宫仪问道，羡慕的口水从眼里流下来。

“你真想知道。”

宫羽拼命点头，眨着眼睛疯狂暗示。

宫仪看着师妹的眼睛，淡淡地说出那个令羽族上下敬畏信仰的名字。

“姬武神。”

看到小师妹脸上的表情逐渐失控，宫仪心里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这次任务无偿。所以你半路搅进来，旅费请自负。”

宫羽人小鬼大，真心叹服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幽居密林神殿的姬武神，尽管从未见过她的样子，但姬武神的传说羽族上下人尽皆知。

她是前任羽皇的女儿，在政变中随姑姑宫羽衣流落下唐国，后来几经辗转回到宁州，铲除乱党，拯救羽族于水火之中，甚至还为了被禁锢的羽翼重新展翅而自愿进入神殿，在泰格里斯舞跳起之时，注定了一生孤寂，不婚不嫁。

姬武神的命运美丽而残酷，所以宫羽虽然敬重她，却并不想成为她。

她真正想成为的人是另一个叹服的女子——东陆人族的女皇。她从坊间的话本里看了不少关于她的故事，这位女皇本是楚卫国主的女儿，生父成谜，与先皇一道被养在天启城里，时称“小舟公主”。

兄妹俩感情甚笃，所以先皇还在世时，遗诏已经写上了妹妹的名字。

小舟公主曾为胤喜帝赴下唐，拘禁于赢无醫处而面不改色，为天驱平反，一人舌战诸侯代表，于殇阳关抗击赤牙，亲历辰月秘术。后在百里家主相助下，扳倒长公主，匡扶白氏江山，即位为大胤乃至整个人族历史上第一个女皇。

不过宫羽对那些说书人口中小舟公主的部位不感兴趣，她更羡慕成为女皇的小舟。之前在黑市淘到过一本《天启秘闻录》，女帝篇看的她如痴如醉。

天驱武士作为女皇身边的影痴心守候；百里家主担心皇夫百里煜不解君心，为家族豁出老脸亲身上阵；赢无醫囚公主而不伤，乃是因为公主容颜照见故人……甚至还有离谱但很好嗑的骨科（？）拱手河山，江山为聘。

女帝篇的后宫三千众快把宫羽馋哭了，北陆小野狼、宁州高冷羽人、宛州风雅才子、脆弱又美丽的鲛人……

嘿嘿，根本不需要做选择题，全都要才是人生赢家。

幸亏她们搭乘的这艘船上安装了河洛研制的新发动机关，再加上正值水流平缓的季节，所以数日内就快到达瀚州。

因为走的是商道，一路上畅通无阻。快到口岸时，宫仪神色微变，匆匆走进来低声说道:“适才收到情报，口岸上有人在盯梢。”

“消息传的这么快……”幕笠下的女子忽地蹙眉，“不，传信断不会比我们先到。除非是……”

宫仪会意，几乎脱口而出:“辰月的秘术！”

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辰月遭到东陆和北陆的联合剿灭，几乎罕有留迹。但这个神秘的组织并不是第一次遭到镇压，它总是会及时地转移到暗处，蛰伏着等待着下一次搅动世局的机会，挑选着合适的煽动对象。

白舟月扬起唇角，镇定自若道:

“对方在暗，我们也在暗。”

宫羽听到“辰月”倒是一点也不怕，甚至有些兴奋，早就想会会这个臭名远扬的神秘组织了。

这时她突然发现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有种不详的预感。

宫羽背不情不愿地脱下衣服，同白舟月换了衣物。直到摸到那上好的面料和刺绣心情才好一些。

“欸，这是什么？”

她突然瞥到一个古朴的小玩意儿，看上去其貌不扬的，与主顾这一身华贵的衣物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骨笛，表面略显光泽，显然是被主人珍视爱抚之物。精巧又不失粗犷，看上去并不像东陆的制品。

“故人的旧物罢了。”

白舟月轻描淡写道，悄无声息地把它收了起来。

商定过下船后的计划，宫仪拍拍师妹的肩膀，“还有两个时辰，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睡足精神，方便待会跑路逃命……宫羽心里嘀咕着，不过还是乖乖靠着准备眯会儿。

宫仪是万万睡不着的，她警醒惯了。白舟月也无心休息，她从宫羽鼓囊囊的袋子里抽出一本书，看到”天启秘闻“四个字，好奇地翻了起来。

宫羽翻了个身，嚷道:“这本书已经绝版了，不过我可以友谊价转手卖给你。”

宫仪瞥她一眼：“睡你的觉。”

说来也巧，白舟月信手一翻直接到了“女帝篇。”

宫仪屏住呼吸，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她曾经出于好奇翻过那本书，离谱程度不亚于“辰月的教义是爱与和平”。

这种尴尬的场面她实在不擅长应对，于是她转过头开始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