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在震动，外壁粘附的灰尘差点进入西遥的眼睛。

那块衣料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针管支出，秩序井然地汲取金色污渍。

一点又一点，直到屏幕进度条走到最底。

悬浮椅上粉兔子凑近，拿起罐子，瞅向最顶上的屏幕信息。

仅仅1秒，这位臃肿老板的脸变得膨胀，烟杆的粉雾冒个不停，甜味再上一层，西遥感觉脑子快变成蜂蜜罐。

“***！******！？”

粉兔子的声音异常尖锐，语气如点开的炮仗般急促。

小狐狸却在这时停顿，西遥低头看她，发现她的耳朵有些紧张地后摆。

虽然听不懂，但西遥明显听出小狐狸回答的声音略抖。

哦，这孩子在撒谎。

不管兔子的问题是什么，小狐狸决定撒谎。

当然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兔子的眼神瞬间锐利，没有法条制约的商人比魔鬼更会做生意。

昏暗的空间在沉默中显得逼仄，那股甜味呛人又窒息。

小狐狸的耳朵越来越垂，肥硕兔子的手却往下，烟杆直直地对准柜台前的两位客人。

不是每家商店都公平公正热情好客，还会杀鸡取卵唯利是图——脑子里有声音告诉西遥。

咚！

西遥猛地拍向台面，激起的风甚至有一瞬间冲飞粉雾，给她那张人类少女的脸让路。

像水母般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一双奇怪的眼睛。

“停！停！停——”

她使劲喊，一声更比一声高，身体越发前倾直到趴在柜台上。

粉兔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愣，台面下的手也没能伸出来。西遥自然不会让它伸出来，这种地方能摸的除了枪还能有什么？

紧急情况下最重要的是气势，要让对面知道她们不好惹。

两个生物都因为人类的激烈反应而怔住，粉兔子开始叽里呱啦朝小狐狸喊，后者也急急地拍西遥。

扑在柜台上的西遥表情狰狞，突然手一伸，死死扣住那金光浮动的罐子。

兔子见此也把罐子往回拨，动作慌乱，似乎怕粗鲁的人类直接捏碎它的金币。

西遥眉毛一挑——猜的没错，这金血真的很值钱。

“别动！敢动我就给你跪下了！”

反正互相听不懂，乱喊。

终究是商人愿意为利益后退一步，兔子放在台下的手收回，将目光移向小狐狸说了些什么。

西遥就此停下，见好就收是一种良好美德。

小狐狸因为兔子的话有些惊讶，后者从身后拿出两个瓶子，全新的、似曾相识的。

西遥拿过来，发现是那种刚喝的柠檬茶。

“不是，坑谁呢……这兔子眼睛都要蹦出来了就给两瓶食物，翻译器！给我个翻译器！”

没有人在意她意味不明的喊叫，只见小狐狸伸出她的一根手指。浅光亮起，皮肤收缩，粗糙的连接器显出真容。

粉兔子将自己的水晶烟杆碰在女孩指尖。

西遥才发现烟杆尾端是条长长的水晶线，一直连到……额，兔子的肚脐位置。

他们的动作莫名让西遥想起很多画面，包括那队人的纯黑机械块、路边人伸出的线缆。

好像这个地方有一种生物交流的对手指美学。

“你们在干嘛？”

它们只碰触了一瞬间，因为距离太近，又或许是房间里甜气熏人，西遥出现了幻听。

「咚」

遥远且深邃，是她听过的敲击声。

没来得及回想清楚，兔子又拿出一个空罐子，崭新会亮光，明显要比第一个高级许多。

小狐狸抱走有半个她大罐子，腾出一只手去牵西遥。

西遥明白自己无法再传达什么，只能任由小狐狸牵着自己出去。刚跨到门口，后者按下罐子侧身的按钮。

叮叮，大罐收缩变形，变成一个小圆盘，

小狐狸掀开自己的破罩子，在最内里有个口袋，将圆盘放进去。

“咋了？还有人抢劫啊……”

西遥抱着两瓶柠檬茶，一步出店，迎接短暂告别的电子灯光——

枪口抵上她脑袋。

面前是一台拼接而成的机器人，碗大的枪口还沾着各种颜色的血。身边围绕着一圈奇形怪状的生物，土匪气质可见一斑。

刺耳的声音从机器人头顶传出，这伙人的老大是一只像无毛老鼠的生物。

它的语调很奇怪，但小狐狸能听懂。她先是轻轻地回了几句，耳朵后摆，然后去够西遥的手。

那枪口过于吓人，西遥只能把怀里的柠檬茶递过去。

周围依旧拥挤，但所有人连眼神都没施舍，似乎这样的戏码比糟糕的文字广告更无趣。

西遥眼睁睁柠檬茶被一把抓走，面前的机器人将她提起来，使劲晃了几下确保没有偷藏。

然后是笑声，原来外星人笑也是哈哈哈哈。

这群土匪走的时候，还特别手贱地用枪给了西遥一榔头，她痛得直接大叫。

小狐狸更是被抽飞，她踉跄捂头却不吭一声。

但西遥的叫声把她吓到，急忙跑回来，垫脚想要碰她被打的地方。

她们两个人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内不值一提，因为根本无人关心。

西遥很生气，但小狐狸的反应让她意外。

女孩不断摸着她，似乎在寻找伤口，让西遥幻视自己是小狐狸领养的流浪狗。

家人们谁懂，出门捡到了话都不会说的人类。西遥无端联想。

“我们是0元购里的传送带环节吗？民风好淳朴。”

小狐狸发现西遥没有受伤，再次去牵她。对刚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似乎早已习惯。

西遥初来乍到，决定先吃这一亏。

等她们回到小狐狸家，那个大罐子重新被点开，西遥把自己的衣服全塞了进去。

这次工程量巨大，只能等着。

这段时间正好给西遥解决若干疑问。

她先是指着小狐狸手，然后两只手一横一竖碰在一起，模仿兔子烟杆与她手指对碰的场面。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很明显，那两瓶柠檬茶是附带的，真正的款项应该被其他方式接收。

小狐狸理解得异常快，把她的手指接收器再次露出来，然后围着西遥找了一圈，但没找到该有的东西。

西遥把自己脏兮兮的手贴上去，没有反应。

小狐狸甚至去摸她的肚子，发现这个人类真的全是软肉时露出震惊的眼神。

家人们谁懂，捡的人类还是稀有色，不是贵的那种啦，是没有种类证书的那种。西遥又开始脑补。

“……好啦，这就是我，没有腹肌也没有动力炉，是万千穿越老师中最平凡的那一个。”

小狐狸见此去她的货架上拿脱漆义肢，就是被西遥甩着玩的那根。然后扭了扭手腕关节，咔嚓，又一个接口露了出来。

小狐狸演示给西遥：将自己的手指的接收器与义肢接口接在一起。

「咚」

异常轻微，如果不是此刻空间狭窄且安静，西遥甚至会忽略这道转瞬即逝的幻听。

“你听见了吗！跟天黑天亮的时候很像……”

她想起这种声音是世界突然进入夜晚与白天时出现，虽然重量不一，但有着同样的遥远感。

小狐狸自然听不懂，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将自己的手与义肢举在西遥面前。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小狐狸手指的动作，义肢也开始做出同样的行为，有点像某种拙劣的魔术表演。

连接？

西遥脑子里冒出这个词。

小狐狸没有停下，而是铆足了劲控制面前的义肢。在西遥震惊的注视中，义肢竟然开始生长毛发。

脱漆的陈旧外壳上，如春天魔法降临般，生长出橘色的、柔软的绒毛。

西遥手贱地去扯了一撮。

小狐狸惊叫一声，似乎被扯毛的是她，颤动的能量消失，那根义肢也停止变化。

等西遥再扯那长了一半的橘毛，小狐狸不再发出声音。

连接断开了。

“这是本地特有技能？”

那队猎杀蜘蛛的人类也是，机械武器的唤醒也是露出各种各样的USB接口，连接后才如同附着的第二生命体。

连接会共享伤害？

西遥看着手上那撮毛。

小狐狸给她展示的行为比起「连接」，更像占领一种物体，然后同化、支配。

但这无法解释她跟粉兔子的行为。西遥身上没有任何USB接口，所以只能猜测——

“这种机器人到处跑的地方，是不是有ID这个说法……”她没有在这里看到除了以物换物外，任何货币交易。

ID是身份认证，极大概率会绑定账户，或者说电子银行。至少目前这个社会，不具备舍弃经济体系的高文明度。

“以下均为主观猜想，错了我就睡觉，对了我就是天才。”西遥煞有其事地对手上的义肢宣誓。

因为被扯了毛，小狐狸已经缩到床上去了。

所有的画面开始闪过，信息汇总。身边好像又出现一个自己，开始看着她思考。

西遥突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似乎像这样分析从未见过的场景，已经做过无数次。

“一，你们可以连接「非生命体」，意识同频，甚至将其同化为附属品。”

西遥甩着那根义肢，眼神移到小狐狸的手指上。

“二，连接过程中可以与「生命体」进行沟通、交易，电子货币或者在这个连接系统里等价物。”

那一小份金血真正的报酬，小狐狸得到了什么？

西遥倒不是什么抠搜人，但她如果不知道这个地方的货币架构，一旦离开小狐狸，她将饿死街头。

毕竟她这个地球古代人乃血肉之躯，自然没有ID跟电子银行，属于黑户。

西遥双手捂头，问题太多，她寸步难行。

等一下。

抱脸水母在记忆里现出可怕模样，她刺向这些东西的手感重回此刻。

两种颜料混合的奇异感觉，绝对存在过。

旁边的罐子机器持续震动，狭小房间中空气凝滞。西遥眼睛一睁，自己好像不完全是普通古代人。

她拿起那根义肢，学着小狐狸的样子，扭开关节露出接口。

叮——薄片凭空出现并拓展，光刃被她捏在手上。

西遥将刃尖抵在义肢的接口。

作者有话要说：遥老师虽然嘴巴喜欢讲废话，但其实脑子转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