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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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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时分。

一缕晴光移照树间,温煦明亮,照醒齐王阖上的双目。

他的双足以同一个姿态僵放许久,以至于抬起的那一刻,竟痛木地不知如何迈步了。

齐王面色不改,一如经年受无由之罚那般,忍痛却不动声色。

只是动作难免延宕几秒,才堪堪起身。实则每走一步,都会牵动膝处的痛感。

似是拖拽着不属于自己的双腿,他不知分量轻重,便也感知不到它是否还在行走,每一步都艰难曲折。

他忍着不去扶路两侧的树木,因为此时,已有侍从起身,在府中走动了。

略显狼狈的动势,他不想让人看见。

蓓蕾年岁时如此,壮室立业之岁亦是如此。

青禾识辨时势,匆忙上前略作帮扶,才将齐王吃力地扶回寝殿。

青禾乃是习武之人,惯性地会施力太重,此刻着意用手掌轻轻替齐王掸去膝间沾黏的泥土尘垢。

他像是忍了许久,才迸出一句简短而语气类似埋怨的话:“您不该跪。”

青禾最知晓,齐王那一副饰于人前的愚骨,实则最为清正。

他的背脊要比任何人都挺括。

因此,青禾最见不惯这样的人折腰下跪,进而跌份丢面的样子。

齐王清楚他的言下之意。大掌抚上案几上的一纸银票,睥看钱数,毫不在意地:“受得住久跪,人才能站得稳当。我可以跪得一时,迟早会让荀琮跪一世。”

“再说,我难道要让全府的人替我跪着?”

青禾自然不认同这话。

在他眼中,侍人皆当唯齐王马首是瞻,正如军中规训一样:兵随将帅,唯命是从。

他不敢大声反驳,只得低喃一句:怎么不行?

这话不轻不重地落在齐王耳廓中。

他抄起厚实的一沓银票,往青禾头顶一敲,微微呲牙:“青禾,我用他们,是来处置家事庶务的,而非替我受过。”

齐王的情态动作皆似寻常玩闹,有意缓解气氛。

待动静声歇落后,他才淡淡道:“我要走的路,本就要牵涉不少人,不愿再劳苦太多无辜。”

声线从容淡泊,却亦隐透着不宣于口的疲怠和无奈。

青禾闷声受了这顿假打,“只是王妃……王妃应当是见太子对您太过分了,所以想咎责太子。您当那么多人面回护太子,说她僭越——显得王妃像是无理取闹一样——”

“恕属下直言,王妃是个有情义的人。太子威严之下,王妃还想着要出一口气。”

他因这话,脑际浮现出昨夜,李沉照不饰铅华,几绺碎发婉垂耳后的模样,以及那瘦薄如纸页的窈窕之身。

状似柔弱,眼中火苗却愈燃愈烈,蚕食着太子那歪斜无比的身影。

她不掩愤怨,两厢迎对。

纵使对方气浪狂潮,她亦毫不畏缩。

他亦清明地看见,她抬步欲跪的态势。

齐王唇畔的笑意于无声中浮起,却又迅疾地瘪平回去,依旧淡漠疏离。

一瞬的动容并不为假,但他太难委信于人。

猜忌、动容混迹,他当时所能做的,便是在预见后果的情况下,拦住她。

“她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太子势力盘踞已久,等闲动不得。于她而言,结怨太多并非好事。”

他未说尽的话是:她还不够明白我的处境。

她不知,我也曾奉法理为圭臬,认为理定胜人,然而事实与构想相去甚远。

齐王似乎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解释,于是另启话蹊,把手里的一沓银票递去:“拿了银票,去把那间酒肆办妥。”

“您要置办这桩产业么?”

久跪的膝处仍在作痛。

“不,为她置办的。”

他是不完全信她。

但心湖泛过的一阵涟漪,确然不假。

再者,凭她的胆识魄力,不该囿于屏帷之中,隔绝世面。

倘若之后世事有变,她亦可依仗自己生存,不必在异国他乡如一根浮萍飘荡。

毕竟刨根问底,她只身来到北国,又嫁作齐王妃,事因由他而起,他就该负责到底。

只要她不生事、不背叛,他至少会让她体面、平安、做其想做。

*

河水翕然,码头上行来一艘身型偏小的船只,在河岸悄然停靠。

别长靳踏过木板,将沉甸甸的包袱系紧在肩头。

他长身立于河桥之上,环顾周遭。

早晨的码头行人稀少,但过往的船只飘满了半片海。

印证了传闻中的那句:北国是经贸最为繁盛之地。

河桥周围尽是巷弄民宅,远处岿然矗立着几座危楼。

他眺望那几座交接的楼,视线越过楼的背后,仿佛悠然看见齐王府的门匾。

“小满,我说过,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他于心中如此作想,“这下,我们不再相距万重了。”

……

幼年时,他被父亲接入宫中,在一群阿哥身边陪读学习。得闲时,和她分食一碟桂花糕,他许下过承诺:“等我长大,就寸步不离你,守着你。”

“你就不用担心,谁会欺负你了。”

小满的口腔里塞满了糕点,字音囫囵不清:“那你要拿什么守着我?你现在才——”她空出手,比出一个大致的高度,急吞吞地咽下,“才这么高呢!”

别长靳挥动手中铸造好的剑:“拿它。这是武,”他又曲指点一点额角,“还有这儿,这是文。”

“等我文武兼修,一定可以护住你。”

成人后,身担禁中侍卫一职。从三等侍卫,屡一路升至一等侍卫。

他能在禁中肆意走动,甚至往来御前。却不能在她出嫁时,随她来北国。

然而好在几番周折之下,他总算遂愿了。即便代价是,他要充任王辩的眼线和棋子,替他铲除太子与齐王。

刀剑凉薄无情,人心亦是如此。

他只知剑柄如何护人,救人于危难之际;却不懂得如何运功伤人,这有违他习武的初心。

可他听闻齐王种种事迹,其中不堪、粗俗之评居多。夫君尚且如此,她如何能平安喜乐?

终点是她的话,他愿意执剑横对他人。

即便孤身面对陌生的国土,也并不要紧。

她曾说过:你从来都践诺。

因而,他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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