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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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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珠,自琉璃瓦上淅沥滚落,仿佛形成一副天然的水晶珠帘,周遭景物都笼罩在一层细腻的雾沙里。

凌霄殿外杵着两名看守太监,合眼打着盹儿,巧士冠不住往下掉。

待明夫人携近侍身至凌霄殿时,齐王、齐王妃二人业已离去。

这两太监忽而听得门口传来动静,通身一抖,人就从瞌睡中掉出来。睡眼一瞪,先是瞧见那精密明亮的长柱形宫灯,连忙用手揉了揉眼儿——这可是凌霄殿外、国君脚下,谁人敢在此处打这样显眼的亮灯?

待二人看清靠近的来人,打首的太监一甩拂尘于肩后,甚是恭谨地垂下头去:“奴才给夫人请安了。”

另一太监见状,也随着垂首行礼。

明夫人粉黛不施,依旧气色不减,姿容素丽:“陛下在里头?”

“是是是,陛下在里头呢。还有一位新选的才人,”这打头的太监自然知晓明夫人斤两,家世硬挺不说,又独得国君宠爱,怎敢轻易拦道?

他正要躬身请入,身旁的徒弟作势要拦,他立马用拂尘狠砸了一下徒弟的头,紧接着虾腰转身,让出一条道来,把身子俯得要低入地面里:“新徒弟不知事,您可别计较。”他看夫人跨过门槛,煞有其事地在一旁说道,“哎哟——这有槛儿,您慢着些。”

明夫人姓兰,兰氏世代簪缨,祖先乃北国的开国重臣,与太祖共打天下,彼时民间甚有兰与荀,共天下的说法。

兰氏子孙受荫祖先,日常供奉,甚可拟于王侯。其兄更是封疆大吏,兵权在握。

国君步入桑榆之年,昏聩之性便慢慢显形。不待采选之年,就已经变着法子纳了不少年轻新妃。新妃多如浮尘,大多位分低微,鲜少能面见国君。这位新选的才人此次得召侍奉,不胜欣悦之下,必然绞尽巧思。

她腰间缠着一条水红的带子,把腰线勒得细瘦弯曲。头戴一副花冠,这花冠形制一看,便知不隶属内宫,应当是民间之物,金丝花瓣攒勾得无比精细,眉间还使螺黛点了两颗桃心痣。

国君半躺在榻,才人手持一盏茶盅,软着腰,往国君那头依依凑去,极尽婉柔:“妾新沏的茶,味道浓郁。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亲自看着人烹的,您尝尝,仔细烫口。”

不及国君说话,一声珠帘齐掉的响动惊破一室相好。

“酽茶提神,夜半饮下,让人如何能睡?”

声嗓沉稳,却亦柔软动听。

明夫人持以威重姿态,朝内室步来。余目斜斜一凛,秋兰当即便将那才人手中的茶盏夺下,一分情面也不留。

“近来国君睡眠不好,才人如此侍君,未免有损圣躬,真要论起,该当治罪——然而今日,本宫便不治罪于你了。”

“出去吧。”

明夫人不饰铅华,如水乌发轻挽个松垮的云髻,颈后还贴着几绺碎发,颇有脱俗之美。相较之下,竟显得那新妃妖冶太过,反而失了色。

才人颇不甘地偷瞧一眼国君,然而国君并不回看她,只得悻悻一屈膝:“妾多谢夫人……这便告退了。”

这才人咬着唇,极是难过地退下。

内宫类似的妃嫔数不胜数,国君早已腻厌,只作寻常消遣,并不放于心间,唯独明夫人言语能直入心坎,独得恩眷。

国君倦意上涌,大掌一拍床沿,明夫人便坐了过去,单刀直入:“稠人广众之下,陛下让老二跪在外头,未免有碍观瞻、损了皇家颜面啊。”

“哦,你知道了。”国君余怒未减,语气淡淡。

明夫人眼波飞横,甚是缱绻:“妾如此关心陛下,能不知道么!”

国君冷哼一声:“他如今倒是大胆,拿着一本账目要朕治罪太子,朕给了他台阶下——你猜他如何说?他还同当年为张氏伸冤一般,反复念着要朕治罪!”

“朕封他齐王,允他开府娶亲,已是给足颜面,却不想倒是养大了他的胃口,要朕治罪太子,还顽固至此!”

明夫人倚于国君肩膀处,高髻遮住国君的视线。她面容冷情,音色却十足温柔:“他如今年纪尚幼,自不能领会陛下的用心,也不能体谅陛下爱惜太子。”她把话说得婉转动听,“所以一听风动,便赶来上达天听,非要寻事治罪太子,说明老二这孩子性直、却也粗莽。天下何人不犯错?更何况是陛下看重的太子呢!太子亦不过十九的年纪,年轻气盛,说两句也就罢了。妾看,老二如此,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他将想法都说与陛下,不藏着掖着,这可不是好事么?”

太子犯错,该当论罪。然而齐王势薄,太子又有国君不辨黑白的庇护,如何动得?

为了消减国君心头之怒,不得不说违心之言。

国君默然好半晌,方才将脸贴近夫人发间,才有一笑:“还是夫人能明辨是非,说到点上。”

“朕冷眼瞧着,老二远远不及荀琮这孩子,竟还敢跟太子掰腕子!”

明夫人斜鬓抬首,情容略显娇横,玉手抵开他的脸,不让亲昵:“您心疼太子,妾心疼您。因此有一事,妾不得不提。”

国君于其脸颊处偷香:“嗯,何事?”

明夫人眼底凉如夜水:“老二今年已经十八,至今不得上朝。届时若有好事者说陛下偏颇,区别对待,未免要让陛下饱受訾议。既老二并非深谋远略之辈,允他入阁、朝拜听政,便也无甚可忌惮的了。”

“再者,他养于妾膝下,斤两多少、程途如何,妾都最为清楚不过了。陛下纵使不喜他,却也该为了自个儿的名声着想啊。朝廷闲职那样多,随便让他领个入朝便是了。”

明夫人才貌双绝,自幼性情骄纵,但早慧圆熟,心性绝非待人接物时所展露那般。年尚青春时,向往边塞的游牧小族,喜爱围猎、驰骋青油草原,想做枝头高飞的鸟儿。

然顾族系权荣,不得不以身入局,成为笼中雀。

兰氏势阔万疆、声势浩大,为博取国君信任,做局行刺,明夫人与其兄假意以身相挡,换来国君取信兰氏。

明夫人相伴国君多年,恩眷从不间断。在不计其数的相处时光中,无比知晓国君此人之性,尤其暮年昏聩、偏宠偏信,净爱听高捧海夸之言。

而荀谢自幼孤苦,却隐忍上进,多年韬光养晦。受尽苛待,依然冰心不去,心系万千,有着一颗最是柔软明心。

她至今记得,荀谢在围猎场摔伤了膝盖,回来后却忍着不说,还若无其事地为她布菜,见她闷闷不乐,便讲些笑话来听。膝盖之伤,若非张氏发觉,他必要继续隐瞒下去。

“受伤了,为何不说?”

“……不想给夫人添麻烦。”

她来时业已想好:恰好趁着这个档口,说动国君,让齐王荀谢入阁听政。一来能接触朝中官员,培植势力;二来其舅可暗中辅弼一二,如此,才可拔除太子之刺,万事才有真正可图之地。

跪可以,绝不能白跪。

言语如何粉饰、如何曲绕,都无甚所谓。

荀谢清正有义,她早便将他视如己出。

“夫人所言甚是,”国君沉吟片刻,“如今他也有十八了,至今不入朝……前些日子才缩减了官员俸禄,若有官员对朕不满,必要拿此事来制造风声。”

明夫人不承夸誉,反倒将其引到国君身上:“国君圣明,想必自然能想到此处,只是不曾说起罢了。妾不过闺阁女子,提上一嘴而已。”

“殿下将老二交给妾抚养,妾自然要留意他的动静,摸透他的脾性,让陛下舒心了。”

国君颇为爱怜地一揽她的腰肢:“还是夫人最为熨帖细腻。”

明夫人轻柔一笑:“妾比国君,还是不足够的啊。”

……

原来内宫在西,凌霄殿在最东,两地的脚程相距略远,若是步行过来,必要费上一段时辰。遑论今日有雨,路面必然湿滑。

净玉领了夫人的话,便无顾忌地在宫道上小跑起来。雨渍飞溅,浸湿她的裤脚鞋袜,也全然未觉。

待跑到凌霄殿门口,业已气喘吁吁,细汗与雨水混迹。她尚不及喘气换息,径直奔向玉阶前,语调也变得粗重:“夫人说了,让王妃和殿下先行回府,国君那自有夫人呢!”

净玉定眼一瞧,自家主子的发鬓已然沁得湿透了,挺耸的发髻塌坠下去,斜簪的珠钗也不稳当了。雨珠漫过她的肩头、小臂、啪嗒地往下掉。

净玉心疼无比,当即挽住李沉照的手臂,握住的并非温热软肉,只有一片湿凉:“王妃,您快起来罢!衣服都教雨浇得湿透了!”

青禾闻话,也赶忙去扶齐王。齐王因为久跪,又有旧伤,一个踉跄之下,险些起不来身、又是一跪。

雨淋湿了她。她在雨下,衣裙贴身,人如被濡皱的宣纸。

她见齐王一个踉跄,当即侧目望去,忧水眼波,涓涓荡漾。

他勉强撑膝支力起身,狭眼一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流光夜辉、秋水微波,又或是溪水潺潺的景象,都不足以形容它的灵动。

那是他十八年里见过最纯净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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