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个怪胎，他说能看到鬼。”

“就是，穿得也恶心，长得也恶心得跟小娘们一样，这脸白得跟死了一个星期似的。”

“你看他，又跟着我们走，咦，赶紧离他远点，晦气死了。”

“听说没有，他是个邪种，亲爹亲妈都不要的那种，可怜咯，看起来也挺正常的一孩子啊。”

“儿子啊，不能跟他玩，跟我回家。”

秋夜萧瑟，但凌幽身后的树却依旧青翠，放学后他躲在树荫下，玩着用碗底砸成的一颗颗小圆石子，他的手指纤长，一把就握住了五颗石子，轻轻一抛，就用手背稳稳接住。

农村孩子，都爱玩这个游戏，一般是两到三个，甚至三到五个都可以玩，两个人玩就只需要五颗石子，但三到五个可以多砸一些圆石子。

抛起一颗时，手掌就趁机多抓一些石子后再接住，只要没有碰到其他的石子就算这些石子归你了，谁得到的石子多，谁就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很适合玩这个游戏，可是没有人愿意跟他玩，所以他都是一个人蹲在地上，一个人抓，一个人接。

也捡了很多碎裂被丢弃的碗碟，砸了很多小石子出来，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了，但是还是没有人来找他玩。

很多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一开始在意，到后来慢慢不在意了。

婆婆是村里有名的仙姑，没有人敢对婆婆不敬，也没人敢对他不敬，因为婆婆护短得很。

西村的张婶子就是因为去接孩子放学的时候，朝凌幽啐了口口水，叮嘱孩子别跟这种狗杂种玩，结果被同样来接娃放学的婆婆听到了。

后来那一个星期，张婶子都没有来接孩子放学，因为她发了高烧，卧床不起，连续吊了七天水。

小小的凌幽一边吃着婆婆炒的蛋炒饭一边问：“婆婆，张婶子发烧是你做的吗？”

“造了口业，就该受到惩罚，乖，多吃点。”婆婆的头发已经花白，看向他的眼睛里含着笑和温柔，“我们小幽，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他们不懂罢了。”

后来上了初三，月假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回家，没想到的是，从小未见到的父母居然来了。

他呆愣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心里伴随着愤怒和期盼的复杂情绪。

他们回来是来接自己回来的吗？是来道歉的吗？这么久没有看过自己的孩子，如果道歉的话，该原谅吗？

不，绝对不能原谅。

“妈，你就让我们把凌幽带走吧，你这样一直护着他不行的，迟早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因他而死，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您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对吗？”

女人的声音，叫着婆婆妈妈，原本准备进门的凌幽收回了脚，缩到了一边，藏起了自己的身子，看来，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善恶不过一念之间，我清楚什么？我只清楚他是我的外孙，我不能这么狠心，他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恶毒，居然纵容凌家杀了他？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生出这么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心狠手辣的女儿。”婆婆的声音，带着无奈和失望还有愤怒。

“妈，就算我求你了，我跪着求你了，只要你让我带走他，我会求凌家放他一条生路的。”女人抽泣着，哀求着。

“我不会信你的，滚。”婆婆下了逐客令。

“老公，你也说句话啊。”

“妈，你觉得不答应，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作为父母的，难道忍心吗？当初您要带走凌幽，我们是可以把你们拦下来的，他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男人的声音高傲且冷漠，说到凌幽两个字的时候，透露着一丝嫌弃。

“苟活？你居然说你自己的儿子是苟活？滚，趁我没发脾气前，快滚！”婆婆彻底生气了。

‘轰隆’一声，原本晴朗的天，因为婆婆的愤怒，瞬间转阴，一道闪电将天空撕裂成了两半后雷声响起。

门外的凌幽无声听着，千疮百孔的心脏再次因为他们的话被撕成了几瓣，如果他们只是陌生人该多好，那么只需要去恨，去反抗就够了。

可偏偏，这两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心里的恨伴随着的是绝望，是对自己的怀疑和对未来的迷茫。

“妈，你想做什么？你居然，你居然想用百鬼令对付你女儿？你疯了吗？我是你女儿！！”女人的声音变得惊恐起来，冲婆婆吼道。

凌幽这才明白，为何头顶的太阳被遮去了，阴间之物，不能行走于阳光之下。

脚边一阵瘙痒，他低头看去，一只只森森白骨从地面爬了出来，他吓得往旁边跳了两步，再猛地抬头，堂屋内站满了缺少了四肢的鬼，有的身上的衣服是破烂的，有的是完整的。

有的四肢残缺，有的吐着长长鲜红的舌头。

甚至还有穿着古装或者旗袍的鬼，它们就这么站在婆婆身侧，乖巧温顺。

“就是因为你是我女儿，所以我才给你选择的机会，你们是现在滚，还是想要成为它们的养分，随你选择。”婆婆眼眸轻抬。

一只断腿的鬼蹦蹦跳跳到一把木椅前，弯腰抬了起来后，蹦跳着到了婆婆旁边轻轻放下。

婆婆双手抱胸后坐了下来，微昂着头，睥睨着面前的女儿和女婿。

女人没有多作停留，四周阴森的气息就逼得她不敢再多待，拽着男人的手就往外冲，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凌幽，直接撞了上去。

还好凌幽闪得快，没有撞到他，可女人意识到了还有一个人，转头看向他时，眼里有一些意外，那张和她相似的脸，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她多年未见的儿子。

可她的表情，没有许久未见的欣喜，只有厌恶和恶心。

和那个男人一样，表情有趣的很，比看到那些鬼还要害怕。

“没事，他们走了，小幽，你过来。”婆婆招呼凌幽过来，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刚才那两个人，是你的爸爸妈妈，你不用怕，婆婆已经将他们赶走了，只要婆婆在，没有人敢伤害你。”

“婆婆...”凌幽扑进婆婆怀里，寻求着温暖，柔软的发丝被婆婆温柔地抚摸着。

“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婆婆拍着凌幽的背，一下又一下。

第二天，婆婆躺在自己的床上，再没有醒来。

一旁的游魂告诉他：“百鬼令耗掉了她最后一口元气，这是她的选择，你不用太伤心。”

******

在漆黑的世界里，不知道行走了多久，凌幽终于寻到了一丝光亮，他坚定走去，心里是无边无际的哀伤。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是一片洁白，有些晃眼，他抬起手遮挡了下刺眼的光。

“你醒了？”灼光惊喜地握住凌幽的手，“怎么哭了？”

婆婆...

终于在梦里，再次见到婆婆了，可那个却不算梦，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但是一想到婆婆，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往下流，自己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和婆婆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藏在婆婆的羽翼下，做着一个开心又无忧无虑的梦。

“我没事，渴...”凌幽并不想和灼光多说关于婆婆的事，也不想将自己心底的伤疤再次撕开。

灼光端来水，将病床摇了起来，动作轻柔生怕弄到他的伤口，伸出手细心擦掉了他眼角的泪：“别哭，有我在。”

腹部的伤口做了手术后，再加上他日夜用灵力修复滋养，好得很快，再过不久，就能活蹦乱跳了。

“饭到啦~当啷。”新神拿着从医院食堂打回来的饭，看到凌幽醒后惊喜道，“凌幽哥，你醒啦，太好了，你要再不醒，灼光哥就准备把那山庄夷为平地了。”

“什么？”凌幽蹙了下眉。

“你是不知道，凌幽哥把刺伤你的山庄主人的魂魄打得魂飞魄散了，你是没看见，当的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而且山庄后面的那口井也被警方挖开了，里面有小孩的玩具和衣服还有头发，通过DNA比对，那些衣服就是之前山庄被火烧死的那些孩子的。”新神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饭菜要凉了，快吃吧你，刚才不还喊着饿吗？”灼光将一份白米饭递给新神，示意他别再说了。

“他都没有成为恶灵，你这样直接把他打得魂飞魄散，下头的会来找你麻烦的知道吗？”凌幽皱了眉，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该死。”灼光并未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阴间有阴间的法则，阳间有阳间的法律，按照正常流程，他的灵魂回到自己的身体后，会有法律来审判他，死后下头会对他再进行一次审判，而你这么做，就等于是在杀人，明白吗？”凌幽看着灼光，他不该这么冲动的。

“我自己会承担。”灼光当然明白，可是一想到那插在他腹部的刀时，他就失去了理智。

“算了，到时候我会帮你好好求情的。”凌幽叹了口气，灼光会这么做，也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正当防卫能不能说得通，要不来找你麻烦的时候我再多塞点冥钱？”